《因果之风起云涌》寒夜飘霜

5、回家

　　金氏宴会第二日，蓝曦臣和聂明玦便一同去见了金光善并与之密谈半日，等三人再出来时，金光善已经是笑容满面，看孟瑶的眼神也明显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温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谓间，又听金光善扬言自己会准备好一切，让蓝曦臣和聂明玦两人只管放心，与蓝忘机、魏无羡等少年站在一处却不知自家长兄等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聂晓眉宇间的愁绪便也越加深重起来。

　　翌日艳阳破晓，参战诸家少说三千修者齐聚不夜天，在那方最高的祭台之前，百家仙门亲临见证了蓝氏泽芜君、聂氏赤峰尊，以及金家刚刚认回去的公子孟瑶义结金兰，先前因着孟瑶于伐温一战中忍辱负重手刃温若寒的居高功绩，百家已众举为孟瑶取了个封号尊其敛芳，赞誉他为天下大义隐忍芳华，不惜屈居温氏之下的气节。

　　三尊结义动九州，一时间在场众家修者无不为之赞叹且感慨。

　　温狗倒台，云梦江氏在那一场‘浩劫’之后虽‘浴火重生’，却也‘失了’江枫眠和虞紫鸢两大支柱及夫妻二人这些年打下的江山与人脉，江澄虽手段不弱，加之亦正亦邪的魏无羡辅佐，却也不过两个二十不到的年轻娃儿，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仙门之中想要站稳脚跟却也没有那般容易。

　　蓝、聂、两家本就交好，实力在如今的九州当属最强，偏生那本富可敌国的兰陵金氏又认回了孟瑶得了射日首功，那金光善素来长袖善舞工于心计，面对蓝、聂两家想来一直都有拉拢收买的心思，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而已。

　　可今日，也不知道是金光善用了什么弯弯绕绕的法子，竟说服了向来刚烈的赤峰尊与金家结盟，如今三大世家结盟成了一家人，仙门各家端得是喜忧参半，一面巴望着聂明玦和蓝曦臣能牵制一下金光善已然初露端倪的野心，一面也担心蓝、聂两家终究会与金氏同流合污一手遮天。

　　甚至的，还有人暗暗庆幸金光善当年留在外面的种是孟瑶而非聂家那位小姐，毕竟若是聂晓和孟瑶调换人生，蓝、聂、江三家想必真的只能任由金光善随意拿捏了。

　　众家修者各有心思，蓝曦臣和聂明玦却是半分未曾料到两人的决定会引起旁人此番猜疑。

　　聂明玦虽对孟瑶某些举止心下不赞，却也因着蓝曦臣的劝解以及宝贝妹妹对孟瑶的偏私，终是说服自己要再给那少年一个机会。所以在见金光善虽认回孟瑶，但言行举止间却并不看重他这个儿子时，蓝曦臣与聂明玦商议了一番后，便决定与孟瑶义结金兰，想着以他二人的威望及两家的势力，孟瑶日后在金家时也能叫金光善多些顾忌。

　　这番变故孟瑶自是没有料到的，却也只在听到金光善的安排后默默的拱手施礼，顺从他那父亲的交待于天下人的面前成了泽芜君与赤峰尊的义弟，成了心心念念小姑娘名义上的‘三哥’，成了他梦寐以求的她的‘家人’。

　　热闹非凡的结拜仪式过后，这场僵持了近半年的仙门大战终究是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点，百家拜别各自踏上了回程。

　　临别之际，聂晓将自己替孟瑶准备好的日用之物塞到他怀中，喋喋不休的在少年耳边交代了一大堆婆婆妈妈的话恋恋不舍，颠来倒去到最后，孟瑶却终究是只记住了一句。

　　她说，如果金家人敢欺负你，便传讯回家与晓晓说，晓晓一定上兰陵，将那座金灿灿的金麟台给劈了替孟大哥出气！

　　孟瑶抱着小姑娘给自己的包裹深深的看了聂晓一眼后，便再不犹豫转身，随着金家来接自己的家仆走了。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聂明玦总觉得孟瑶离开前看自家小妹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虽说不舍，但莲花坞重建毕竟是最重要的事情，魏无羡请示江澄后，死皮赖脸的随同清河人马将聂晓和聂明玦‘护送’回清河地界后，方才依依不舍的回了云梦，蓝忘机亦是跟着长兄辞别了聂明玦和别家宗人回了姑苏。

　　一直以来都动荡不安的九州得到了暂时的平静，连带着岐山雨冲不散的血色，亦是在三日之后渐渐融于黄土再无影踪。

　　温氏的遗民问题由距离不夜天最近的兰陵金氏主动包揽下来了，毕竟金光善已经当着仙门百家的面儿承诺，会将那些老弱妇孺关押起来而非屠尽，且孟瑶也已经随兰陵金氏回了金家当会晓她心意，聂晓便也暂时放心，再未曾第一时间去追问温情一支的下落，任由长兄宽厚的大掌稳稳牵了她的手，于斜阳余韵之下踏上了阔别已久的，回家的山路。

　　聂氏沉重古朴的城墙和门楣上依旧残留着斑驳血色的，昏黄的斜阳倾洒其上，飘飘乎竟是多了几分朦胧的失真感，聂晓只觉恍如隔世，距离她上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着宗族门匾，似乎快要过小半年光景了吧？

　　那夜走的匆忙，她尚未来得及看看清河的日出，便浑浑噩噩随着蓝忘机踩上了避尘的剑身一起去了姑苏，此后颠簸流离、波折不断，她却始终回不了家甚至越走越远，可便是在睡梦中，聂晓却也似能闻到家里森严又暖心的刀气，每每那时候，她浑身便似是充满了力量再不惧艰险与危难。

　　“别看了，回家！”

　　聂明玦的脸色依旧苍白，素来严谨的眸子里此刻却是盈满了怜惜与宠溺，掌心纤细的柔夷几不可查的颤抖了须臾，刚毅的家主眸色微深，他冲上前来帮忙收拾车马的门人挥了挥手，这方牵了小妹的手朝内门里大踏步走去。

　　一别半年，这丫头怕是念及了家的气息，怀桑也该是等不及要与妹妹团聚了。

　　原本早在攻下不夜天当夜，聂明玦便传送了讯息回清河，将聂晓安全归来的事情告知远在不净世留守的聂怀桑，自那夜之后，聂怀桑便越加坐立不稳的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

　　清雅小筑的花草换了一丛又一丛，妹妹香闺里更是换上了全新的被褥、帐缦，家居摆件擦了一遍又一遍，新衣服更是一套又一套不花钱似的陆续塞满了衣橱。

　　聂怀桑起先让人将清河境内所有糕点小吃都买回一份，后来想着不知妹妹何时到家，便索性请人将山下城镇里最厉害的糕点师傅请了回来等着，厨房里的菜式亦是改了又改，他甚至亲自动手想要下厨学做菜，无奈捣鼓出来的菜品着实狗都嫌，少年只能一边哭丧着脸将自己烫伤的手裹上纱布，一边暗叹自家传承实在太过强大。

　　难怪妹妹学了两年那厨艺都没什么进展，着实要怪祖上没什么天分。

　　如此一等又是好几天不见动静，直等的聂怀桑心急如焚唯恐长兄、妹妹回程又变，自己将自己又吓得从噩梦中惊醒好几回端得是如坐针毡，所以等聂晓被长兄牵着回到内院时，看见的，便是连续好几日寝食难安、阴阳颠倒的二哥，正毫无形象的瘫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样子。

　　聂明玦本欲喊他却被聂晓阻止，他当下也就不去管这两个弟妹，吩咐门人无需打扰他们后，他自己便转身去处理族中宗务了。

　　二哥眼睑下方一片显而易见的青乌，也不知道多少个日夜难以安眠，想到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让兄长担忧惦念，聂晓心下不由酸涩蔓延。

　　犹记得孟瑶曾说，当初听闻她跳了乱葬岗让他心如死灰，那护佑她长大的长兄与二哥又该是如何的撕心裂肺？二哥怀桑打小就待她如珍似宝，甚至比他最为喜欢的折扇古玩更加的看重，若是让他知晓自己不考虑家人的感受便做了任性之事，二哥该是得多伤心难过？

　　心下愧疚交织，便也越舍不得叫醒聂怀桑，她只取来薄毯轻轻替兄长盖上，又蹑手蹑脚的在他身边矮身，靠着躺椅的扶手席地而坐。

　　万籁俱静，清风撩起聂晓耳鬓的乱发调皮扫过白皙秀雅的侧脸，聂晓将那本从薛氏地宫中带出来的手札拿出静静看起来，她右手执卷，手肘靠在慵懒支起的膝盖上，左手食指正捻了一页书轻轻摩娑着神情无比专注。

　　阳光倾洒在寂静的院落里，透过细密的枝桠，在聂晓手中的书页儿上映下斑驳的虚影。

　　聂怀桑歪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妹妹不敢眨眼，他深怕自己一个用力呼吸，这岁月静好的梦境便又猝然崩裂成灰了！

　　就那么悄悄的、小心翼翼的看着，看她秀气的眉峰轻轻蹙起似是遇到了难解的疑惑，又看她了然扬眉后，唇角倏然漾开一抹可爱的笑意……

　　看着看着，聂怀桑便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真好，妹妹在这里……

　　“哥，你醒啦？”

　　感受到身侧兄长的呼吸变化，聂晓回头，便看到聂怀桑还保持着方才侧头躺睡的姿势冲她笑得傻乎乎，当下亦是展颜扬唇愈加的靠近了兄长两分，又伸手替他掖了掖快要下滑的薄毯。

　　“妹、妹妹？”

　　“哥，我在！”

　　聂怀桑的嗓音里带着极度的不确定，聂晓唇角微扬，复又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应了一声。

　　清风习习，柔和的晚霞似是在她身后渡上了一层圣洁的灵光，让神智尚且浑噩的少年人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直到那张笑脸越加靠近，直到她身后的光晕缓缓褪去了朦胧，他方才找回了几许真切。

　　“妹妹——”

　　猛然弹坐起身，聂怀桑一把掀开身上的毯子就要从躺椅上蹦起来，却或是因着睡了太久腿麻不受控制，当下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前扑栽倒下去。

　　聂晓眸色骤乱，本就离得极近的她忙不迭将手中书卷一扔，下意识的伸过手去‘救’聂怀桑，忙乱之中被椅腿儿绊倒脚，聂怀桑却是整个人都扑向了坐在地上还盘着一只腿的聂晓，将尚未站直身子的小姑娘一个猛子扑了满怀……

　　扑通——

　　啪啦——

　　“哎哟——”

　　混乱的闷响此起彼伏，聂晓直觉天旋地转脑子晕的很，头顶昏暗一片，久违的灿烂阳光被努力撑了胳膊悬于她上方的聂怀桑遮了个严严实实，她本能反手蒙了双眼唇带苦笑。

　　“哥……你该少吃点儿了……”

　　无力的按压着额头，聂晓当真是怀疑自己今年命犯瘟神，大风大浪闯过来，没缺胳膊少腿儿的还精进了修为也算是因祸得福，却不曾想回到自己的地盘还要遭受这种小痛小灾也是够衰了。

　　“妹妹……妹妹……”

　　聂怀桑喜极而泣，也不管妹妹方才还嫌弃他这个做兄长的，当下便是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屈膝跪蹲在她面前，欢天喜地的将聂晓紧紧抱着不肯松手。

　　她总算是回来了，看上去也的确如长兄传讯所说无病无灾，却是较之前颇显清减单薄了许多，想来在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罪，真是要心疼死他这个当哥哥的了。

　　“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么久没你的消息，二哥都快急死了，看看，都瘦了好多，回头一定要给你好好补补，你喜欢的八珍糕、酒酿丸子、红烧狮子头还有莲子糖哥都给你备着呢，走走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嘟嘟嚷嚷拉着聂晓起身就要往后厨走，聂怀桑红着眼睛的样子，让聂晓倏然就想起来曾经从姑苏带回来的那只红眼小白兔，那小东西或是沾染了蓝翼前辈精魂的灵力，比起普通的兔子端得是多了几分通透，虽说平日里也是如她家二哥这般唯唯诺诺、温驯胆小，但当真惹急了，却也不是好应付的。

　　“哥……你不问我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吗？”

　　浅笑拉下聂怀桑捧着自己脸颊来回揉捏的手，聂晓微微吸气疑惑开口，分别这么久，兄长他不应该是很好奇自己的经历么？他本是最为关心呵护她这个妹妹的人啊，怎么这会儿竟一个问题都不追问于她呢？

　　“去哪儿都行，只要你知道回家就好，不说这些了，咱先去吃饭……”

　　“可是哥……”

　　“好了，现在天下太平了，咱有的是时间慢慢聊你这些日子的经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把你养圆乎些，看这瘦的就快只剩一把骨头，某些人怕是该嫌弃了！”

　　少年又笑又呛，他话音未毕，兄妹二人便已经消失在了院落拐角的树丛后。

　　聂怀桑并非不想知道自家妹妹这些日子以来都经历了些什么，只是在看到聂晓明显憔悴又疲惫的模样时，他心中的好奇和疑惑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什么都没有妹妹重要，只要她记得回家的路，只要知道回家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