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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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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小张宿醉。他没有收到龚导的回复。他的希望落空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小张躺在床上,任太阳光没遮拦地照进来。光线炫目,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将手背着遮了遮眼睛,但是太阳光仍调皮地穿过手指缝挤进来。他摇了摇头,伸出手试图将那光线握住,但几次却都是徒劳。
“任凭你再光怪陆离,我终究会抓你到手。”小张莫名和一束光较起了劲。
他坐起来,半卧在床上,拿过IPAD,把龚导执导的所有电影都缓存了下来。他决定,接下来就从这些电影里找线索了。他执拗地认为,一部电影和一本书一样,背后或多或少都会藏有导演和作者真实的故事与真实的情感。而这一线真实,也许能帮他见到龚导,搞定龚导!
电影其实已经看过几遍了。这次小张更是带了放大镜、不,显微镜在看。一边看一边把一些貌似重要的信息记在小本本上。他突然感觉,记者其实和侦探也差不了多少,一样的要从蛛丝马迹中找到最重要的信息。
一天不知不觉过去。除了中午下床去取了个外卖、吃了个午饭,小张在床上窝了一天,将龚导执导的所有电影,都细细看了一遍。一天很短,却也很长,长到他好像沿着龚导的电影走完了他这些年的人生。
他揉揉干涩的眼睛,合上ipad,回头再翻看那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时,他的惊喜简直不要太多。
他注意到龚导近年的几部电影片尾,出品方之一都反复出现同一个单位,XX电影制片厂。这大约是他供职的单位吧。即便不是,也关系匪浅总能找到他吧。
第三天一早,小张早早地来到这家电影制片厂。门口的值班大爷拦住了他:“你找谁?”
小张直言不讳说出了龚导的名字。
大爷上下打量他一番,大约是看他生得好,戒备心降了三分,口气也柔和了些,又问道:“你是谁?”
小张内心狂喜:大爷没说“这里没这个人”诶,这样说来,龚导是这里的人没错咯!他赶紧道:“大爷,我是报社记者”,说完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亮给大爷。
然而大爷一看是记者,刚柔和几分的态度立刻又变得严肃:“他不在!”
“哦,大爷,我忘了说,我还是龚导的弟弟。”
大爷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几分:“你到底是记者?还是弟弟?”
“我是记者,也是弟弟。”小张卑躬屈膝地谄笑。
大爷大约是被他整糊涂了。几十年在这里守门,从来都是他抛出“你是谁”、“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的终极三问,还没见过这么一个不按套路回答的。
“那你站这里等着吧。我也不知他今天来不来。”大爷不愧是大爷。既没得罪这位“弟弟”,也安全地守住了大门。
小张凌乱若风中树,心道真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转念又想想,貌似“阎王”也挺难见的。他只得讪讪地退后几步,被迫站在大门口看着人来人往,脑海里不停地想着对策。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满脸堆笑地又挪进值班室:“大爷,这有开车的,有走路的。我哥若坐车来,我咋能看到呢。”
“你难道不认识你哥车牌号?”
“认是认的。万一今儿限号,他坐其他车来呢。”
“他尾号1。今天限0和5。”大爷面无表情,眼神里极尽嘲讽和怀疑。
小张被大爷盯得汗流,讪讪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忘了今天限什么号。大爷记性真好。”
“出去等。别挡着我看监控。”大爷又将他逐出了值班室。
我太难了。小张生出许多忧伤:在这里等一个不知长啥样的人,等一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人。
约摸又过了一刻钟,大爷突然冲他挥手,小张颠儿哒地赶紧跑过来。大爷又问道:“你果真是龚导弟弟?”
“是!”
“那你认得他吗?”
“当然。”小张咬牙忽悠道。
“可是,他刚刚经过了你,走进去了。”
“啊!进去了?”小张尴尬地吞咽一下。
“进去了!”大爷比划着,“就这样,擦过你身,过去了。”
确实,几分钟前,龚导从小张身边路过了。其实远远地,他便看到单位门口站了一个年轻人。天气很冷,别人都是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似个粽子。他却没穿羽绒服,只穿了件黑色大衣。因之显得在人群中格外出挑。兼之风起时,吹得衣袂飘飘,衬着灰墙灰瓦,莫名几分古风。
因着这独特的气质,经过他时,他刻意又多看了他一眼。年轻人的眼睛极亮。即便用导演衡量演员的严苛标准看,那双眼也真是灵动。黑白分明,杂质无存,一净到底。
年轻人可能是在等人。脚步四下徘徊着,眼神四顾张望着。因为眼底的渴望太甚,一双眼莫名多情。
可能是被注视的第六感,龚导端详着小张时,小张也恰恰转过了头。两双眼睛交汇,小张对上了一双隐约含笑莫名深情的眼。他疑惑地将头向后撤撤,待看清是一个高瘦且极帅的男人时,他失望地移开了眼睛,又把视线投向了远方往来的人群,尤其是那些较矮、较胖、最好是秃顶的中年男人。
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的今生擦肩而过。就这样错过了。
而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小张却一无所知。眼下正面对着大爷的审视,尴尬到想遁地而逃。
他掩饰着摸出手机,对大爷说:“我给我哥打电话。现在就打。”
大爷站着没动。看好戏似地抱胸站在那里。小张鼓了鼓勇气,第一次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一直响。始终没人接听。
这边,龚导已经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手机震动,他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执着且急促地响着,便索性将它丢在桌上,自顾自去倒水。
“我哥可能是在忙。我给他发信息。”小张看着大爷,又掩饰着赶紧低头发信息:“哥……“
下意识打出这个字,小张赶紧删了,暗嘲自己入戏太深,他删了又重新写道:“龚导,我是XX报社张记者,我现在您单位门口。您可以下来吗?或者,我可以上去吗?”
龚导的手机终于消停了。短信却又来了。龚导一只手执着水杯,一只手拿起手机。长手指点开:“嗯?张记者?”他挪了挪步伐,来到窗前,看到了门口正张望的年轻人,那个有着一双极亮的眼睛,刚刚与他擦肩而过的年轻人,原来是这几天缠着他做采访的张记者。
我下去,还是你上来?挺聪明啊,两头堵?!龚导觉得这年轻人有点,有趣。
嗡嗡,短信又来了。还是张记者:“我好冷……”
龚导站在暖风很好的房间里,越过玻璃窗,看到小张立在风里紧了紧大衣,仍不死心地向内张望着。
这一幕,突然穿过时光和几年前的一幕重叠。几年前,龚导导演系科班刚毕业,怀揣着厚厚的简历,和自己写的一沓剧本,也是在一个冬日,没有预约地来到这个电影制片厂毛遂自荐。也是被挡在了门外,挡在了风里。
一样的少年志气平山海。一样的身负壮志可堪酬。
难寻少年时。总有少年来。
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想要采访他的第134位记者。他从来不喜欢直面拒绝,所以他选择从来不回复。但是面对这位小张记者,他第一次,破天荒地开始打字。
“抱歉,我从不接受采访。”龚导长手指微动,打出了这一行字。歪头看看仔细想想,觉得有些生硬,似乎对不住下面那个有着那么亮一双眼的人。
于是删了重新写道:“我考虑一下,你先回去。”感觉还是不太合适,明明不会考虑的,干吗要给人希望?龚导暗暗不耻自己,可是怎样能让他不至于太受打击,又别再等在冷风里呢。
他又看了看楼下那人,终于狠了狠心,再次删了重新写道:“抱歉,不方便采访。”
信息终于发出去了。这时,助理敲门进来,是龚导一个即将开拍的新电影文件,需要他签字。他接过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细细看过才签,而是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龙飞凤舞签了自己的名字。待助理关门走了,他又急急踱到窗前,看门口已空空,那人不在了……
失落。竟然隐隐有点失落。
他回到座位。回神半晌才翻开桌上那沓厚厚的新剧本。约摸读了十几页的功夫,“嗡嗡“,他的手机又在震动。他略略嫌烦地瞟了眼屏幕。居然是小张来信息。
“谢谢龚导回复。请问,不方便采访,只是现在不方便?还是一直不方便?“
看到这略显调皮的文字,龚导差点笑出声。这位小记者真是天才,这么明显的拒绝,居然还能给自己找到台阶下,把“天儿”再给聊“活”了。
他无意识地探头望了望窗外,发现他又出现在了门口。手里多了杯咖啡。两只手紧握着,似乎全凭那杯壁的微热来取暖。
原来刚刚消失,是去买咖啡了。
龚导看到去而又返的小记者,突然体会到一丢丢失而复得的小欢喜。
他拿过手机,回复也不由自主像个人而非冰冷的机器了。他回:“可能是,一直不方便。“
“哦。“小张回。
半晌又没动静。龚导看到他缓缓喝了口咖啡。亮亮的眼睛被氤氲的雾气笼罩,也不知是咖啡的热气,还是他口中的热气。
“那么,可以加个微信吗?“过了半晌,小张才又发来一条信息。
这种话,自打成名后龚导听过不下一万遍了。可是为什么,这次听来,却有一点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龚导一时也想不明白。
他正发痴想着究竟哪里不一样。小张的信息又急急来了:“龚导,我没有其他意思。意思就是,不采访也没问题,加个微信经常聊聊,没准儿,我们可以做个忘年交。”
忘年交!龚导“扑哧“一声,终于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