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无礼》什隅

9、焚鼎献祭

　　陶然本来看费谦这架势还以为人又要准备打漂亮的场面话了，但是他等了半天也没见费谦吭哧个一二三来，倒是又从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您好，我们是缚灵处分区103号，这是涉查证。”楚尘手里攥了个蓝皮小本本。
　　陶然来缚灵处也快两个星期了，虽然心里一直默认自己进的缚灵处不是什么正经的公司，今天看见这蓝皮小本本，没想到还真有一个。

　　蓝皮小本本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他的工资有望了。
　　陶然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下了，“钱”途有望啊。

　　他还记得刚开前两天觉得不对，去了一趟公安局报警，结果公安局的警察好声好气地招待费谦，费谦坐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他，成了他被问话的那个，对方反倒悠然自得。
　　他狠瞪了费谦一眼。

　　专家脸上戴着一副圆框厚眼镜，他一只手接过楚尘手里的蓝皮小本本，还看了楚尘以及他身后两人一眼。
　　看完小本本上的内容专家就把涉查证还给楚尘了。
　　缚灵处有很多证，涉查证就是他们拿的通行令，代表他们能接手案子。
　　专家板直身体正式道：“昨晚局里发生不明情况让这些器具蒙了难，还望缚灵处谨慎对待，这些蒙难的器具虽然只在这一间展厅里，但是对我们国家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这些损失找不到真正的凶手，只能我们国人来承担。”
　　“您放心，我们会查到真正的原因的。”楚尘不由得也正式了点。
　　刚好这个文物局在他们的辖区管辖范围内，如果找不到损失的原因，他们这个分区也得算上责任。
　　最后是妖要扣钱的。

　　其他人为了不妨碍楚尘他们勘察细节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几个站位的小警察。
　　陶然看见楚尘蹲下来从地上抹了点碎片的残渣在手上捻了捻，从旁边又找到一块完好的碎片，两者拿在手里比较了一下，就又扔回去了。
　　“怎么了？”费谦看见这一幕。
　　楚尘：“这些器具之所以碎成这样，是它们自愿的。”
　　“自愿的？”费谦皱着眉。
　　“这些器具本身的合成材料有很大一部分是青铜，青铜是历史上金属冶铸最早的合金，延续使用千年都不腐不朽，可是现在却直接撒成灰，这是一夕之间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楚尘说。
　　费谦：“所以，你是说，这些器具是自愿献祭？”
　　只有自愿献祭才能让它们在瞬间碎成灰，渣都不是。

　　楚尘点点头，站起来围绕着一根柱子转，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曾有过的一件事：“你还记得以前周玲灵王时期流传过的‘焚鼎献祭’吗？”
　　提到“焚鼎献祭”，费谦瞳孔骤缩，即使很多事已经过去上万年，但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却总是不会忘记的。
　　他还记得曾经流传过这么一句话。
　　君淄渑，臣不属，佞小人，焚鼎祭子，国不国。
　　他对那段记忆颇深，当时他心性顽劣，不想受主体约束，就趁着楚尘闭关偷偷溜出去了，下山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记得那一年冬季刚过去不久，漫山大雪还覆盖着厚厚一层，尤其树上还开了嫩绿的枝芽，冷香怡人沁着人的魂灵。
　　他沿着下山唯一的一条道路走，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道路崎岖，着实难走，偏偏还不能使用灵力，只能徒步。
　　使用灵力可能就会被楚尘察觉，然后被抓回去。
　　路过一段被山石冲刷地崎岖小道，他被磕绊了一跤，头朝地撞出个窟窿，霎时血流不止，那时候总想着要不就这样算了吧？可是又想想，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的主体受伤闭关才能走到这里，不能就这么算了，山下的世界他还没好好看过呢，凭什么就这么回去，至少回去也要带一些好玩的给主体，比如上次吃的那个黏黏的、甜甜的东西。
　　这么想着，心性还不太成熟的费谦就兴致盎然地下山去了。

　　初来乍到，锦州人对待外来客很是热情，花花绿绿的摆在费谦面前，让他自己挑。
　　锦州的特产只有在当地才有，他很少下山，自然没见过这些东西，珍奇古玩，奇形异宝，还有各种山珍海味，光这些他就挑花了眼，馋得口水直流。

　　锦州人十分热情，见他是外地人，也就没要钱。
　　费谦从在世这日起到如今，还没见过钱是什么，一路吃一路玩，时间久了，锦州的当地人觉出不对劲来，认为他没钱，就是个来到他们村子里骗吃骗喝的，于是原先照顾过他的那些居民都纷纷过来找他讨钱，只有极少部分人认为给他一点吃的不打紧。
　　最终还是多数人占了理，当地居民找到了费谦暂住的地方把他所有带来的洗劫一空，除了当地人给他的，还有他自己从楚尘那里带来的，全部都被搜刮走了。
　　他怒火滔天地看着那些拿走他东西的人，正想使出灵力把他们都杀了这才得以解除心中怨愤，可是又一想到，楚尘跟他说过，杀了人是要受到惩罚的，惩罚就是天谴。他最终怕自己真惹了一身债从而遭受天谴，于是飒然离身离开了锦州。

　　锦州还只是在山脚，再往外走，才是真正的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繁华缭乱，晃花了眼，费谦就在日复一日地逛街游玩凭栏醉酒，那时尚不知有人已经盯上了他，见他举目无亲，日日独身，世上多一人少一人无人察觉。
　　费谦中了人的陷害，只剩下魂灵，被人做成了玉奎，魂灵封在了玉奎里，连向外面发出求救的信号都没有办法。
　　他在玉奎里看着外面的世界，听着外面人的交谈，春秋更迭，季节变换，长流永逝，他在玉奎里看过爱人分离，子孝父亲，也见过兄弟阋墙，姐妹背叛，见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在往夕天翻地覆，他就在被封禁在玉奎里的时候心智渐长，心性愈发成熟，他在玉奎里试图与外界的楚尘联系，却始终未果，微弱的灵力根本连玉奎的表面都穿透不过。

　　再后来，坊间便开始流传着一句话，“君淄渑，臣不属，佞小人，焚鼎奠子，国不国。”
　　化身玉奎的费谦不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没放在心上。
　　他一路辗转，佩戴他的人死后又会被挖掘、被发现，然后辗转到另一个人手里。
　　有一天，他从佩戴他的人那里听说，大周有一位皇帝，名号周灵王，周灵王最喜爱的一位皇子被人陷害至死，其尸身惨不忍睹，但见者都心生恐惧。皇帝大怒，为了查找谋害皇子的凶手举倾国之力，悬赏一万两黄金。

　　悬赏令一颁布下来，挂在城墙告示贴上，民间突然冒出许多能人异士，江湖朝臣，各国司监，一过两年，皇帝渐渐等得心焦，可是杀害皇子的真凶从未有谁提出线索。
　　皇子被杀案也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案子。

　　一直到今天费谦都历历在目，周灵王听信奸人谗言，烧毁国库八千鼎，为祭奠他死去的皇子，将那些曾参与过皇子案的人全部绞杀，逃窜未果的则又是另一种苦不堪言的刑罚，那些人被捉起来以后行以烹煮之刑，用仅还剩下的完好的鼎盛装煮好的人肉放在皇子墓前直到风干，使之嗅味而来的凤黯啖其肉。
　　费谦一阵头晕目眩，他不知怎么被混在了八千鼎里，等醒来时，周围无数器灵，它们才化灵不久就遭受如此残酷火刑，器灵哀嚎遍野，还有那些绞杀以及烹煮的无辜人类，他们死不瞑目，哀鸿遍天，死后形成的魂灵都要被凤黯吞腹下肚，只要入目所及，便是人间炼狱。
　　他耳中充斥着那些凄厉地哀嚎，头皮一阵阵发麻，浑身的血都在快速流窜，即使他没有了身体，只剩下魂灵，却仿佛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就是他们中的一个，眼看着他就要跟那些器灵一样被损毁，被行以火刑，他开始疯了一样不停的用自身魂灵冲撞着玉奎上的封禁，全然不顾自己魂灵的残缺。

　　似乎是感应到分化的识体的狂躁不安，闭关中的楚尘眉心紧蹙，他面如冠玉的脸变得愈发苍白，他心绪不宁，神元竟隐隐有碎裂的趋向，全身的血脉都往一处汇聚，最终心绪不稳冲在了心脉处，一口血自喉咙涌上从嘴角缓缓冒出。他睁眼醒来细细感受了一下费谦的所在，竟是早已不知去向。
　　费谦不同于其它识体，他是楚尘受伤之后自己分化出的识体，两者之间互相约束却又互不干扰的另一种存在，所以在感应不到费谦的气息之后，楚尘第一时间就是寻着闭关时所感应到的费谦那股急躁找到了麋戮山。
　　糜戮山绵延千里，他一个人要找到费谦也不是容易的一件事，他开眼望四洲，才锁定在一处山岩。

　　此时楚尘也已是强弩末矢，撑着疲累的身体才找到费谦，他们俩大差不差，半斤八两，都是一副残缺不全的样子，也幸而两人都还残缺不全，否则一损俱损。
　　当年何种惨烈，何种景象，费谦生生世世也忘不了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