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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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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沈晏过来,宋盈玉忙撑起身,欢喜得整张小脸都亮了,“快,扶我起身梳洗。”
宋盈玉到底年少,加之伤的不重,过了几日已能坐了。众人扶她坐到铜镜台前,奶娘给她身下铺了柔软的团垫,二婢便服侍着她洗漱梳头。
放松地休养过,宋盈玉面色红润,眸光熠熠,更显娇俏明艳。
“姑娘气色瞧着比生病之前还要好些。”春桐看着镜子里姑娘如花的容颜,很是高兴。
梳着手中细滑如绸缎的青丝,她又想起些别的,撅嘴嘀咕,“分明姑娘美貌不输于人,别人偏说大姑娘和那甚么卫家姑娘是京城双姝,哼,忒没眼光!”
秋棠给宋盈玉整理着一会儿要穿的衣裳,接口道,“都是些酸腐书生说的,算不得数。”
宋盈玉性子不拘一格,不被一些读书人喜欢实属正常。她也不在意这些,弯唇笑了笑,安排秋棠,“去请四殿下过来。”
话里竟是无视了同来探望的二皇子。秋棠问,“那二殿下呢?”
宋盈玉侧头想了想,“替我谢过他,便说我形容狼狈,不便见客,还请见谅。”
“奴婢知道了。”秋棠抿唇而笑,欣喜于自家姑娘断得干脆。从前姑娘黏着二殿下,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唤,如今倒是将他归于不便相见的“客”了。
今日镇国公休沐,在前宅正堂招待两位皇子。秋棠过来传话。
听说宋盈玉只见自己不见沈旻,沈晏诧异地挠了挠侧脸,看向沈旻,眼里满是迷茫,“啊?那我走了。二哥若是忙碌,不如先行?”
沈旻感觉脸色有些发僵。他浅浅设想过,得知自己探望,宋盈玉也许会娇羞欢喜,也许依旧坦荡大胆,总归会黏糊糊俏生生地唤他一声“二哥哥”,拿自己喜欢的松子糖、或者新得的稀罕玩意儿讨好他,再撒娇诉说自己疼得厉害,求他怜惜。
但不该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呢?一次冷遇可以说是误解,两次的话……
她不是还要送他平安符么?符呢?
难不成情报有误,宋盈玉伤得很重,无法起身?又或者小姑娘爱美,实在不愿心上人看见自己的尴尬?
察觉自己又在想些没有必要的东西,沈旻强行止住,朝沈晏笑道,“你不是说独身行路无聊,我等你。”
又朝镇国公道,“国公爷若是不忙,不若我们手谈一局?”
沈旻素有才名,三岁成颂,六岁赋诗,十二岁时一篇策论闻名天下。虽他后来因病逐渐低调无为,依旧为镇国公所敬佩,当下慷慨应允。
见沈旻体贴,又如此周到地将自己安排好,沈晏洒然一笑,“那好,二哥,舅舅,我这便去了。”
沈晏走后,棋局很快摆下。沈旻与镇国公你来我往,间或聊些战场上、朝廷上的事情,场面异常和谐。
只是沈旻总觉得,胸膛里未知的哪一处,有些烦闷,触及不及,缓解不开。
听说沈晏过来,宋盈玉忙起身迎接。她腰臀带伤,只能慢腾腾地走,还微有些一瘸一拐。
走出屋门,看见沈晏睽违已久的脸,宋盈玉鼻头一酸,不由得加快脚步。这一下牵动身上的疼,脚下便是一个跄踉。
沈晏赶忙快走两步,搀住了她。少女的甜香侵入鼻端,沈晏止住呼吸,待她站好了,这才后退。
摸摸发烫的耳朵,又将少女上下看了一遍,确认她安然无恙,气色反倒比从前还好,沈晏放下心,露出一个挤兑的笑来,“啧啧,这才几日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惨样?”
宋盈玉仰头望着他,眼眶止不住发热,唤了一声,“表哥。”
她唤过沈旻“二哥哥”,理由是“你是我晏哥哥的哥哥,便是我的哥哥”。她也唤过沈晟太子哥哥,把他当宋家的兄长。可其实,皇宫的一众皇子,只有沈晏,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上辈子,镇国公府倾覆之后,见宋盈月最后一面之前,她见过沈晏。
彼时的她正怀着身孕,沈旻吩咐她在府中静养,她便乖乖听话地闭门不出。而后有一日,威严的王府中,传来兵戈的响声。
春桐惊慌地跑进屋中禀报,说沈晏和王府守卫打起来了。宋盈玉不顾门口婆子的阻拦,慌忙跑出数道廊门,便见昏黄的日光下,沈旻手持长刀、身上带血,和数名王府侍卫对峙。
世人眼中的沈晏,是只知吃喝玩乐、胸无大志、嬉皮笑脸的纨绔。那是宋盈玉第一次见沈晏脸色如此肃杀。
脸颊上的血点子丝毫不减沈晏的英俊,与他眼神的锋锐。他遥望着宋盈玉,嗓音沉、重、缓慢,足够宋盈玉听清每一个字,“大哥被陷害谋反,公府已判抄家流放,母妃被打入冷宫,而我,也将被父皇赶去西南。阿玉,没有时间了,你得随我走。”
宋盈玉被一连串的消息击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傻问,“陷……陷害谋反?怎么可能……是谁?”
沈晏的眼神与声音都冷得可怕,一字一字反问她,“你说呢?太子被处死后,谁最有可能被立为新储君?”
那是宋盈玉首次直白听到沈旻的野心。她百般不愿相信,又或者下意识地觉得,沈旻何其聪明,是最有可能挽救宋家的人;他还是她孩子的父亲。她没有随沈晏走。
沈晏失望离去,此后她再也没见过他,余生只剩生死两茫茫。
此时听得宋盈玉动情呼唤,沈晏偏了偏头,狐疑地打量她,最后道,“你吃错药了?”
宋盈玉想哭又好笑。她知道沈晏为何这么讲。
因着活泼、嘴甜,宋盈玉自小讨姑母喜欢,一年有半年的时间在宫里玩耍,和沈晏关系甚是亲厚。
可沈晏性子散漫,还喜欢仗着亲厚欺负她,全没有兄长的样子,兼之又只比宋盈玉大四个月,宋盈玉便不乐意唤他表兄了,只唤他四殿下,或者干脆直呼其名。
这样乖乖唤“表兄”的时刻,实在少之又少。
宋盈玉不知如何解释,干脆略过,鼓鼓腮帮,故作埋怨,“还说我呢,你为何现在才来看我?怎么不干脆等我疼死了再来?”
她的嗓音清脆而甜,加之年少,便是抱怨也只显得娇俏。
沈晏压住心头冒起的点点悸动,扶着她往屋内走,叹气,“好,好,我错了,我赔罪,还请阿玉妹妹原谅则个。”
又解释,“还不是因为上次逃了功课探望你,被父皇赶去京郊大营喝西北风。”
同婢女们一道,将宋盈玉安顿在明间的软垫上,又给她塞了一个靠枕,沈晏点点自己下颌,“没发现我都饿瘦了么?”
宋盈玉便看他侧脸。皇帝的几个儿子都生得好,尤其次子与四子。沈旻温润俊美自不消说,沈晏也是英姿勃勃、俊朗潇洒——除了性子着实纨绔了些。
纨绔便纨绔吧,总比和沈旻对上强。
宋盈玉问,“哥哥没偷偷照顾你么?”
沈晏熟门熟路地,于她对面的圈椅坐下。春桐看茶,秋棠拿了些零嘴出来,其中赫然就有宋盈玉最喜欢的那罐松子糖。
色泽诱人的松子糖焦黄酥甜,沈晏不客气地塞了一颗到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你们宋家这些武将,哪个不是铁面无私,唯父皇命令是从。”
听在宋盈玉耳里仿佛夸奖,她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
沈晏咬着香甜松子糖,瞪她,“小没良心。”
表兄妹二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絮叨了许久。沈晏喝了一口茶,奇怪问她,“怎么不见二哥?亏我费心把他带来。”
宋盈玉笑容淡了些,平静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对二殿下多有冒犯,回头你见着他,替我道歉,然后——不必再撮合我们了。”
沈晏英气的眉宇堆满迷惑,垂头一眨不眨看着宋盈玉。宋盈玉抬眸,迎着沈晏的视线,眸光清澈坦荡,任他打量。
沈晏猝然挪开了眼,问,“为……为何?此话当真?”
宋盈玉也塞了一颗糖入嘴,只觉得香甜入心,令她惬意得眯起了眼,一时像只喜悦的小狐狸,“比姑母的金簪还真。”
沈晏回到前院正堂,尚有些心神恍惚。沈旻唤了他两声他才回神,“啊?二哥?”
沈旻落下指尖白子,状似无意地将黑子带入平局,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沈晏想着那些话该如何向沈旻转达,略一思量,道,“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宫吧。”
沈旻自然没什么不同意,二人同镇国公告辞。
回城的路上,沈晏不再骑马,而是坐上了沈旻的马车。
沈旻勤学,坐在车上亦在看书,挺拔的身姿在马车轻晃中,仍旧雅正高洁。
他本不想过问的,只是沈晏频频偷眼看他,令他不得不问。
“怎么了?发生何事?”沈旻慢条斯理放下书本,温和地看着弟弟。
沈晏又探究地望了他一会儿,终于问,“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和阿玉妹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想着这两次宋盈玉的怪异,沈晏心头燥意一闪而过,但他不露分毫,只道,“不曾发生什么。宋三妹妹怎么了?”
沈晏犹豫着道,“阿玉托我向你道歉,说从前是她不懂事,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
沈旻的神色,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