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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对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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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忽然间又变冷了,衣柜里却已经塞满T恤和背心。
最坏也就这样了,还能怎样呢。宁素想。
微微拉开落地窗,风携着雨水从眼前盘旋而过。
眨眨酸涩的眼皮,想哭,却缺水泛滥的水分。
都这样了,再坏又能怎么样呢。扯开嘴角,却又觉得虚伪矫情,便又作罢。宁素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哀伤。
电话突兀地想起,扰乱了安宁静好的晨曦。没有来电显示。宁素曲着腿缩在床角,轻轻拎起话筒。
宁素……
嗯。
(二)
瞬间两边都开始沉默。轻浅的呼吸声都显得浓厚压抑,宁素清晰地看着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沉下来,却束手无策。
沉默四秒。
宁素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明亮的侧脸,突兀地显现现在公车覆盖着轻薄水汽的窗外。那个冬天的清晨,宁素觉得突然间千山万水的花草都开始怒放了。
杂乱的发型,说不出名称。刘海长长地垂下来,折射出一小块一小块的阴影。鬓发间隐隐约约的水钻在耳垂上背着阳光兀自灿烂,将宁素微黯的心底瞬间照得亮堂。
宁素回想不起那天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似乎选择性失忆了。每一次回忆第一次遇见他的日子,只能浮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意象。
比如干净的眉眼,温柔的嘴角,棉白的T恤。比如墨绿色的山地车,修长削瘦的手指,简约的三叶草板鞋。比如盖过整个太阳系的刺眼的银白光芒。
整合起来就是,遇见。关于宁素与苏灏景。
(三)
沉默十四秒。
宁素想起第一次与他有了交集。
那个强台风来袭的灰暗下午,学校匆匆放了假。宁素刚走到学校不远处的站牌下,雨就大把大把地从深灰色的云层跌落。
宁素愕然地想,上帝你待我不薄。可是当宁素眼巴巴地踮脚张望了半小时,始终不肯有辆车来关注的时候,宁素心底最后一丝感激都被蒸发掉了。
人在倒霉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悲凉的事情。
宁素蹲在座椅上,把脸深深埋进臂膀。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受过的委屈,遇过的凄惨,然后嚎啕大哭。
一阵尖锐的刹车声融进雨声里,宁素也没抬头,兀自神伤着。然后,宁素永远记者那个然后。
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夹着阳光的味道穿过乌云、狂风、暴雨,轻轻浅浅地在她的身边响起。宁素蓦地抬头,苏灏景一身清爽的球服,睁着浓黑的眼睛,细密的长睫毛通过宁素深棕色的瞳孔,印进她的大脑皮层,直接抵达了那个心底里最柔软的,雷禁般的区域。
而过了好半饷,宁素的耳腔里才传进他先前那一声棉絮般的,
喂。
(四)
宁素张了张嘴巴,却发现喉咙过于干涩而发不出声响,可眼泪却兀自奔流得欢快。宁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陷进慌乱、羞涩、委屈的甜蜜痛楚里。用苏灏景后来的话讲就是,那时候的宁素啊,简直就像受了惊的小白兔,让我充满了罪恶感。
沉默四十秒。
宁素想起昨天下午。她在无聊乏味地等着车,便抽出速写本随手涂鸦,琢磨着怎么把自己对苏灏景像毛线般纠缠不清的感觉理出个头绪。
——你是以什么情绪来说“肩膀借你喔”的呢。哪一天,我们会不会在一起。你会不会像小司,说“让我们试着在一起”。我们会不会像以琛和默笙,就那么简单幸福地在一起。不是这种一起,不是像“好朋友”一样,是那种很美好,很温暖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宁素是被苏灏景的呼喊召回神游的魂魄的,却发现他一直在以一脸诧异的表情盯着自己的速写本。宁素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终于意识到本子上写满了自己刚刚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满满一页的,
苏灏景。
(五)
宁素当时就觉得世界的某个角落塌陷了。
秘密随着地心引力摔在大地上,直愣愣地铺陈在空气中,暴露在他的视线里。宁素想,天上掉一块砖来敲晕我吧,至少裂条缝我钻下去也好啊。
宁素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来的勇气,苏灏景刚张口说“我……”就被宁素打断了。等一等。
等一等。时间没有等我。是你,忘了带我走。宁素突然想起几个不应景的短句。
宁素用右手狠狠地掐着左手,才能防止自己落荒而逃。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阿迪的字样清晰可见,就像须臾之前她说的那句,一字一句,
我喜 欢你。
(六)
宁素一直都低着头,不知道苏灏景脸上的表情,只仿佛听到一声微弱的吸气声,几不可闻,却又近乎五雷轰顶般被听见。
宁素觉得这个夏天所有灼热的温度全在这个时刻聚集到自己的脸颊上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故事回放,一个个零星的慢镜头。
宁素看到苏灏景的脚往后慌乱又小心地挪了几步,随之听见头顶传来的,对不起,有事先走了。宁素错愕地抬头,只看见苏灏景仓惶离开的背影,那个简单的,削瘦的背影。
宁素渐渐地开始伤心起来,那句“对不起”在脑海里回旋激荡,冲刷出大片大片的白色泡沫,水分从四肢向眼眶汇集,鼻腔里充斥着浓浓的酸意,轻声的呜咽无法抑制地从下拉的嘴角溢出。
宁素甚至已经记不起自己如何回到家,一醒来便是第二天清晨。
周日,赖床的好时机。可宁素却整个人陷于一种空白的清醒里。对不起,这三个字一遍一遍地回荡在浅灰沉郁的背景里。
对不起——
(七)
电话的两端仍是死一般的寂静,宁素茫然地看着秒钟一圈一圈地转动,搅动空气压抑的情绪。要下雨了,宁素想。眼泪随着眨眼的小动作流下来,也懒得去擦,嗒的一声滴在卷曲的电话线上。
宁素轻浅闭上眼睛,还能怎么样呢。
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声响,苏灏景犹豫的声音从电话彼端响起。昨天下午,我……嗯,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宁素面无表情地刮下电话,然后伸手拔掉了电话线。不听,不说,不做,就这样吧。
再听到灏景说对不起,宁素一定会崩溃的吧。宁素记得自己在睡去前,脑海中反复重播着这条字幕。
(八)
第二天起床后,宁素终于意识到什么叫祸不单行。挥之不去的头痛。撕心裂肺的咳嗽。感冒这个可恨的不速之客。
盛夏,感冒。失恋。没有什么更凄惨的了,宁素无奈。
而当宁素在站牌看到苏灏景时,宁素已经不知道这是老天的美意还是戏弄了。
宁素害怕苏灏景会再一次对自己说对不去,而实事是说对不起的应该是自己,毕竟自己就那么决绝地挂了电话。宁素又陷进悲凉的情绪,茫然地沉浸在思维断档,声带连一个简单的单音节字也发不出来。
苏灏景看到宁素时,着实被硬生生地吓着了。宁素看上去很不好,非常不好。眼神凄苦空洞,脸色苍白,似乎一阵风就可以轻易地将她吹倒。一颗心像被温柔地握住,有些微细小的疼痛。
苏灏景知道心底最后一丝的不确定都被吹散了。宁素,那个自己想悉心照顾,甚至用余下的生命来呵护的女孩,正一脸哀伤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轻蹙着眉。
苏灏景慢慢走过去,将明显呆愣的宁素揽进怀里,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宁素僵硬了下,开始轻轻地尝试挣脱,然后力气越来越大,却始终挣不开。苏灏景无论她怎么挣扎兀自紧紧抱着,头搁在她的肩窝,浅浅地低喃了声,
我也喜欢你啊。
(九)
“She knows absolutely without a doubt for sure that this is the guy she wants in her bed drinking coffee ,laughing ,and reciting poetry to her till almost lunch time on lazy Saturday morning for the rest of her life . She knows absolutely without …”
宁素心不在焉地念着外语杂志上的片段,小声地重复几遍之后蓦然惊醒。英文的词条通过视网膜,经过大脑那团杂乱无章的毛线球,转换成熟悉了十八年的中文方块字抵达中枢神经。宁素的脸微微酡红起来。
宁素想起那个薄雾的晨曦。
男生身上天生与女生不同的干净味道。衬衣上散发的残留的肥皂香。分明突兀的锁骨。两颗落单的纽扣。耳边温热的鼻息。以及,环在身上的有力的胳膊。一切揉合起来就是,灏景,拥抱。
宁素觉得苏灏景三个字拆开来就是幸福的偏旁和部首。
但宁素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那一天绝不仅仅因为灏景的一个拥抱和一句轻浅的告白。
(十)
苏灏景的脸渐渐逼近,而宁素却满脑子空白,一脸“我被吓到了”的表情。苏灏景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
丫头,把眼睛闭上。
……
当宁素神游的意识自外太空绕了一圈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公汽上了。一棵棵高大的香樟从窗口飞快地掠过。
宁素看了看自己身边一脸满足地微笑的苏灏景,非常无辜又歉疚地讲了一句:
“那个……我感冒了。”
(十一)
喂。
哎?
你脸好红喔,想什么不好的事了吧。
哪,哪有!
越来越红了哦。
讨厌!不理你了的。
呃……我的大小姐,对不起啦。我错了还不行么。
唔,那个……感冒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