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少不懂珍爱》忧闷大虾

4、再战

　　杨小猫口里叼着馒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群人。
　　“看，我没说错吧！他这个时间一定在这儿的！”干干净净的粉妆玉琢的霍伊烟得意洋洋向穆小乔炫耀。
　　穆小乔满脸新奇的看着眼前打扮怪异的脏兮兮的小东西，“你真的叫杨小猫？”
　　杨小猫傻傻的点了点头。
　　霍伊烟用两指移开他的眼镜，“看——”
　　穆小乔弯下腰仔细看他的眼睛，“真是绿的呀！”
　　“我没骗你吧！”霍伊烟尾巴翘上了天，“我和他要了七天的饭！”
　　这也是炫耀的资本？！后面站着的四个战士满脸黑线——霍家的人就是与众不同啊！
　　傻老太婆对霍伊烟绽开大大的笑脸，向她举起手里的馒头，“囡儿——吃！”
　　霍伊烟翻了一个白眼给她，随即瞟了瞟穆小乔。
　　穆小乔一脸信服羡慕的表情。
　　“我没和她要饭！”杨小猫扶正了被弄歪的眼镜细声细气的开口，“是我给她饭吃！”
　　“你、你、你胡说！”霍伊烟小脸涨得通红，“我和你一起捡瓶子的！”
　　杨小猫点头。
　　“那你干嘛说不是？！”霍伊烟得理气粗，瞪着眼睛吼。
　　“捡瓶子和要饭不一样，我没和你去要饭！”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又脏又臭的！”
　　“爷爷说，‘捡破烂是一种职业是自食其力，和要饭的不一样！’”
　　“那、那最后几天我和你一起捡瓶子的，卖的钱也有我的份儿，怎么说是你给我饭吃？！”
　　“都是你喊我捡的~”
　　“有什么不一样？！”霍伊烟瞪起眼睛拧着眉头握紧了拳头。
　　“……”你不喊、我也看得见、也会捡。
　　“我还从波哥手里救了你！”霍伊烟咬牙切齿。
　　爷爷说，‘受人恩早晚要还！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要接着还。’
　　杨小猫认真想了想，决定先报恩免得拖到下辈子，就点头，“我们一起捡的！”
　　霍伊烟长出了一口气，绷着脸不在搭理他。
　　四位士兵憋着笑将两袋大米、两袋白面、四桶豆油弄进小草房。
　　这些东西够吃一年了呀！
　　杨小猫咧开嘴，穆小乔发现他果然缺了三颗牙。
　　“谢谢解放军叔叔！”
　　“喂！那是我送你的！”霍伊烟粗着脖子吼。
　　“噢！谢谢你！霍伊烟！”杨小猫对着她裂开嘴。
　　霍伊烟抬着下巴绷着脸冷冷的看着她，“你现在是要饭的了！”
　　杨小猫看看她，看看满脸诡笑的穆小乔又看看四位一脸严肃的战士，确定自己一定不会挨揍，用手扶了扶眼镜，细声细气开口，“我不是要饭的！”
　　“你要了我的东西你就是！”
　　“是你要送我的，我没向你要！”
　　“你收了我的东西你就是！”额上的青筋蹦了起来。
　　“我没向你要~！”
　　“那你干嘛收？！你有本事就说不要！”
　　黑乎乎的小手又推了推眼镜，“我很穷的，你给我这些好吃的，我当然要收的！”
　　“好！杨小猫！”霍伊烟指着比自己矮两个头的怪物大吼：“我现在不给你了！搬走、搬走都搬走！”转身冲进草屋从傻佬太太手里抢过两桶油大步走向林边的军用吉普。
　　四个士兵面面相觑，最后同时看向穆小乔。
　　“她发脾气很吓人的，这里没人管得了她！”穆小乔假模假样的与杨小猫商量，“要不~你就说是吧！我们都知道你不是的！”
　　杨小猫望着屋内码得整齐的米面纠结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扶着奶奶挪到树下继续啃馒头。
　　穆小乔笑眯眯走到车边，“杨小猫不肯认输呢！”
　　“走！走！搬上东西回家！”霍伊烟将喇叭当做杨小猫的脑袋狠狠的摁。
　　看着吉普车开走的方向杨小猫心里惋惜呀，一年的饭食啊。可是，爷爷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呀！’看来还是规规矩矩捡废品的好。

　　霍家的教育方式——孩子的事情孩子自己办。
　　回到大院，没等车停稳霍伊烟就串了下去，也不理端坐在客厅的的老爷子，冲回自己的房间抱着沙包一阵拳打脚踢。
　　随后跟进的穆小乔有条不紊、添油加醋、眉飞色舞的向老爷子汇报事情经过，末了，老爷子大手一挥，
　　两袋大米、两袋面四桶油整整齐齐摆进霍伊烟的闺房。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胡丽丽、艾军 、艾芳想方设法进了她的闺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围着面米转啊转，然后笑眯眯离开。霍伊阑甚至从部队溜回家挨个的抚摸拍打米面，笑得那叫一个邪恶，被霍伊烟用抱枕打了出去，甚至连在美国读书的表哥表姐也不远万里打回电话——霍伊烟直接暴走，楼上楼下追着穆小乔——让她马上、立刻滚回上海。
　　如果不收服了杨小猫，霍伊烟的‘英名’何在？！

　　于是，霍伊烟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用跟波哥同样的手法揪住了杨小猫。
　　左手拎着杨小猫，右手攥着拳头，紧身舞衣外面胡乱的套了件运动衫（她是借尿遁从舞蹈培训班溜出来的），衬得她修长、高大、威猛、邪恶！
　　“霍、霍、~”杨小猫磕磕巴巴的学猫叫，小脸被眼镜遮去了三分之二，看不清表情。
　　看不清表情这架还怎么打？！右手化拳为指粗暴的摘掉那破眼镜随手扔到路旁的草丛里。
　　霍伊烟对他现在的表情非常满意：淡绿的眸子里满是惊惧，薄薄的小嘴唇已经没了血色——很好，害怕了吧！
　　没了眼镜的杨小猫模模糊糊看到霍伊烟恐怖、邪恶、漂亮的小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又远离，可怕的右手张开覆到自己的脸上，开始挤压自己的五官——
　　“喂！杨小猫！你干嘛呢？！”
　　一个男人扛着锄头大踏步走来。
　　脖领子一松，霍伊烟放开了他，随后传来恶狠狠地威胁“不许跟人说！”
　　然后人影一闪串进了庄稼地。
　　杨小猫眯着眼睛蹲下身子去摸索眼镜。
　　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把眼镜架到他的小鼻子上。
　　“村、村长好！”
　　“唉！”上水村的村长叹了口气，摸摸小猫的脑袋，“又被人欺负了？！”
　　“…没有…谢谢伯伯！”
　　“把东西捡起来吧！一会儿去我家叫你大妈在给你一瓶大酱！”
　　“谢谢大伯！”又够吃俩月了，杨小猫裂开了嘴。
　　人家给东西就要，明明就是要饭的！躲在庄稼地里的霍伊烟恨恨的想着。

　　杨小猫一路小跑到×××废品收购站，将大布袋里的瓶子卖了2块3毛钱，转身跑进一个胡同在一个包子铺前停下，五毛钱买了四个雪白的馒头。拐弯抹角的穿过若干个胡同，期间翻了五个垃圾桶又捡到三个瓶子，最终到了一个杂乱的小市场。
　　这里是城乡结合的地方，卖菜的大多是附近的农民，杨小猫认识这里所有的人。爷爷活着的时候一直在这里干零活，走的时候也是这里的人凑钱给买的棺材。
　　“猫儿，来啦！”
　　“嗯！”
　　“猫儿，来，这里有半个咸菜疙瘩，回去跟你奶奶吃！”
　　今天又不用买菜了。
　　杨小猫裂开小嘴，“谢谢张妈！”
　　“这猫儿的小嘴儿就是甜！”五大三粗的市场管理员大巴掌扭住杨小猫的脑袋转了一圈。
　　“刘伯伯！”杨小猫冲着他咧开嘴。杨小猫的所有的饮用水都是人家办公室里的水龙头提供的。
　　“猫儿，来，——”刘奶奶抖着手里的衣服把杨小猫喊到身边，“这是我孙子的，穿小了，给你，破的地方我都给你补好了！”
　　“谢谢刘奶奶！”
　　“谢什么！什么都不当的，你的那个傻奶奶也不会帮你拾抖！看这小脸儿瘦的，这牙都掉了一年了也没长出来！”
　　“爷爷说‘该长的早晚都会长出来！’”
　　“别听那老混蛋的，成天的弄些破铜烂铁还搭上了命，弄的你跟傻老太太现在连个窝都没有！猫啊，可千万别听他的！别跟他学！”
　　杨小猫闭紧嘴巴——爷爷很好的。

　　杨小猫的爷爷一双脚出奇的大，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杨大脚。改革开放的时候，带着傻老婆从山东过来，在这个小市场落了脚。本来凭着一身力气也挣了点钱，可惜他迷上了古玩，傻老婆又不知管他，每每攒了一点钱就去买，可回回上当。
　　杨小猫就是他逛古玩市场时在某个垃圾箱旁边捡的。
　　杨小猫当时被一件女士上衣裹着，皱巴巴的身上都是血，脐带草草的打了一个结在肚皮上垂着。一动不动、一声没有。围观的人都说这孩子肯定要完了。杨大脚想起自己不能生养的傻老婆，就抱起了杨小猫，本着‘死马当着活马医’的心情把她抱进了市场旁边的一个小诊所。
　　赤脚医生先翻出自己的破棉袄将她裹住，然后给她重新系好了脐带，用温热的糖水一点一点喂她，半个小时后，她喵！喵！的叫了两声并睁开了眼睛，居然是绿色的猫眼儿！赤脚医生当时断定她肯定是女大学生和老外的野种，因为那个垃圾箱就在××大学旁。杨大脚当时就决定叫她杨小猫，把她抱回家交给了傻老婆。傻老婆乐的像得了宝一样没日没夜的守着她，杨小猫居然活了下来。
　　从打杨小猫有记忆开始，耳边就是杨大脚的唠叨的声音，那时奶奶还知道洗衣做饭喂她。二岁半时发现她的猫眼严重的散光加弱视，杨大脚就带他进城配了眼镜，模糊的世界忽然变得清清楚楚、杨小猫兴奋地尖叫，并第一次和杨大脚逛了古玩市场，一些耳朵都听出膙子的物件终于见了实物，二岁半的杨小猫对爷爷表示了由衷的钦佩和敬仰。杨大脚欣喜万分，从此走上了教杨小猫玩古玩之路。
　　二年前杨大脚在古玩市场和人发生争执，被打得头破血流，仗着身强体壮在小诊所简单处理一下就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却没能醒来。
　　奶奶受到打击变得更傻了。
　　一切都落到了五岁的杨小猫的身上。
　　杨小猫背起大大的布兜开始正式从事废品回收工作。
　　三个月后租住的房子到期了，祖孙俩被赶了出来，最后在上水村头原来看田人住的棚子里安了家。

　　在林子边上，霍伊烟再次挡住了杨小猫的路。
　　拉过兜子扯出里面的衣服，抖开看了看，撇撇嘴，“都打补丁了你还要，还说你不是要饭的？”
　　杨小猫“……”
　　“你这里面除了馒头都是~要~的！”霍伊烟加重字眼。
　　杨小猫“……”给我我才要的。
　　“把眼镜摘下来！”看不见表情有什么意思！
　　“……”
　　“你是等我摘下来敲碎么？”
　　杨小猫“……”抬手摘下眼镜。
　　刚在水龙头下洗过的小脸干干净净白白嫩嫩。
　　霍伊烟恶魔因子作祟，张开两手用力揉搓那张小脸儿，直到手上的土都转移了才满意的停手。
　　话说这手感真是不错！心情忽然大好，
　　“你害得我没面子，杨小猫！”
　　杨小猫低着头闭紧嘴巴。
　　“说话！”
　　“……我没有！”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笑我，你敢说你没有？！”一提这个霍伊烟立刻开始磨牙、瞪眼、握拳。
　　“……”小猫往后闪了两步，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只要承认你是要饭的，那些东西我还送你！”恐吓加诱惑。
　　“……”
　　“你太不够意思了，我可救过你！”走怀柔路线，“如果我不罩着你、波哥还来找你怎么办？”
　　杨小猫仓皇四顾，这两天波哥确实又在这一带游荡。
　　“哈！胆小鬼！这就怕了么！”
　　“~很疼的~”杨小猫呐呐开口。
　　“疼算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杨小猫眯着眼睛认真思索，“…你好像怕刀……”
　　“胡说！我才不怕！”
　　“那天~你看着刀咽口水~一幅很怕的样子~”
　　“哈哈！哈哈！杨小猫，她是这样子么~” 笑容满面的穆小乔从林子里窜出来，下一刻作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是这样吗？杨小猫！”
　　杨小猫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不清~”
　　“穆小乔，这里没你的事！你快滚！”
　　“你逃课出来，我是来抓你的！”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是你姐姐，你奶奶让我看着你！”
　　霍伊烟咬牙，“穆小乔，你信不信我一周内让你滚回上海？！”
　　“好了好了，我不跟老太太说就是了！”霍伊烟的手段她是了解的，连忙示弱。
　　霍伊烟继续瞪她。
　　穆小乔举手，“今天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你要说出去我就让你马上滚回上海！”
　　“OK！没问题！~呵呵，小猫儿！你这样子真的像只小猫~别怕，她吓唬你呢！”
　　杨小猫戴好眼镜，快速冲进林子。
　　“现在有五点了吧？！老太太让我们四点半回家哟！”
　　霍伊烟黑了脸转身就跑。

　　霍伊烟、穆小乔，用霍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两个人的姐妹之情从小都不是走温情路线的，在对付大人时团结合作、互惠互利，但一有机会就以能够惹毛对方、打击对方为大乐。即然杨小猫让霍伊烟吃瘪，那穆小乔就对杨小猫异常的热心。溜回大院两个人齐心协力骗过老太太，然后穆小乔就乐颠颠跑去找胡丽丽。
　　林子边发生的事不能直接说，但可以让死党去猜呀，这样不是更能让霍伊烟抓狂吗！
　　所以穆小乔拐弯抹角的跟胡丽丽提起杨小猫，又说别人送他的衣服多么的破旧、让霍伊烟多么的鄙视，不巧被胡奶奶听到了，经历过生活沧桑的老太太立刻满心同情、让保姆翻出不用的衣物打了包袱送到霍家。
　　霍老太太立刻询问原因，霍伊烟黑着脸不说话，穆小乔却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将破衣事件描述一翻，边说边看霍伊烟郁闷的神情，开心之余却忽略了姥姥阴沉的脸，“没有同情心的东西！”老太太拍着桌子指着穆小乔的鼻子大骂“这也能让你说的像评书一样？！”“还有你——”老太太的指头狠狠的戳着霍伊烟的脑门，“还说人家的衣服破，那一个小孩子多么的不容易？！嗯？！都是平时把你们惯得哟……”
　　两个小丫头俯首帖耳被教训了一个多小时还不算，最后老太太还宣布从即日起一个月内霍家进行忆苦思甜、取消两个人的一切福利，让她们体验一下生活的艰辛，并立刻打电话给霍楠溪，给两个丫头找英语老师、钢琴老师、围棋老师！
　　为毛？！这些补习老师和缺乏同情心有毛关系啊？！啊！啊！
　　当天夜里，霍老太太笑眯眯的给远在外地的儿子女儿打电话，“你们放心吧！两只小毛驴已经让我套上嚼子了！”

　　第二天，吉普车再次开到小草房，四名士兵把大米白面豆油重新搬回小屋，还多了两个大大的包袱。霍伊烟和穆小乔却始终沉着脸连车都没下。
　　惴惴不安的杨小猫一直到车开走了也没敢出声。
　　傻奶奶将米面油挨个摸了一遍然后打开两个大包袱，棉被、棉裤、羽绒服、长衣、短裤…而且都没有补丁跟新的一样啊，这些衣服这辈子也穿不完哪！
　　杨小猫整个下午一直恍惚着直到被漂着油花的疙瘩汤烫着时，才确定、肯定、认定这一切都是她的了。
　　可那两个姐姐为嘛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