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诡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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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黑雾遮月明，夜色相接狂树影。
男生宿舍楼中，走廊黑漆似无尽，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绿光时隐时现，让人不至于同墙壁亲密接触，断断续续的“滴答”声是水与锈铁相撞的痛吟。
游瑗将洗漱间的水龙头拧开，液体滑经指尖的异样感让他眉间微蹙。他嫌弃地甩甩手，想要去除手上沾染的血腥气。
“又来了。”他轻啧一声，目光上抬，锁定一处。
两个红色光点随着他的目光而动，眨巴眨巴的，像是恶灵的注视。
闪烁的绿光与红光相映，诡异地在洗漱间的镜中勾勒出游瑗的轮廓，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摸索，开灯，游瑗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不经意地轻微抽搐。
镜中的青年高瘦挺拔、清新俊逸，乍看识得温风面，眉间目中锐气来，莫名伤悲常年累，过脸无痕如错觉。
当然，这一切要忽略镜像的血红双眼和逐渐邪恶的笑容。
那镜像边笑边往外吐血，尖牙外露，嘴角咧到了耳根处，似是要将境外之人活活生吞。
看着“自己”浑身鲜血，将要吐血身亡的画面，游瑗的表情逐渐从挑眉冷笑变为了一脸漠然，甚至略带嫌弃。
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镜像见游瑗不怕，又给了自己几刀来加强恐惧震慑。
可谓是，镜内手忙脚乱，气得头上冒黑烟，镜外托腮看戏，好他个自在悠闲。
不光如此，游瑗还蘸着血水，在镜面上写了个“SB”，气得镜像恨不得出来抓着他咬上几口磨磨牙。
游瑗笑了下，随手敲了敲水龙头，水龙头好似害怕地颤抖一下，仿佛受到天大威胁，挣扎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小股小股往外喷净水。
游瑗得偿所愿的洗了手，一脚踹开抓着自己脚踝的青紫色腐手。只听“嘎巴”声连起，恶鬼悲鸣，他这一脚估计是将那本就连接不紧的骨肉给踹散了。
一个接一个的，这鬼是真不让人清净。
游瑗转转脚踝，关灯，准备走人。
阴风吹开了洗漱间的窗，呼啸着，像是婴儿的啼哭。窗户的开合碰撞发出尖锐的刺耳声，洗漱池底下传来磨牙声和阴森低语，仿佛在宣泄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游瑗扭头看去，神色淡淡，但头皮不自觉的发麻。
窗外浓雾遮月，月色近无，真是不知这“雾”是真雾，还是过浓的鬼气，也不知这“风”是真风，还是鬼的悲鸣号哭。
游瑗挺直脊背，双拳握紧，任由冷风打在身上，刮乱头发。
夜晚的窗是关不上的，尝试关上是会被暴击头部的。
他无视洗漱池下伸出的无数枯手，无视公共洗漱间隔壁厕所的无数死亡凝视，就着时有时无的绿光往自己的宿舍走去。
与此同时，一团团黑物从洗漱池下冒出，逐渐向走廊伸展。
一周前，他莫名出现在这个鬼学校，手机信号全无，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中年男人，说是他的班主任，领着他去了班上，安排了个宿舍给他住。
白天的时候，这学校大致同正常学校一样，至少鬼还有个人模样。夜晚的时候，就算得上是群魔乱舞了。
据他观察，这所学校不出意外就他一个活人，其他鬼学生在白天同常人无异，夜晚却在重现自己的死亡画面。
一周里，他认识脸的人的死态可以说是天天不重样了，可想而知这些鬼可以算得上是老鬼了，死的不止一次。
这学校的诡异之处比比皆是，他对此处知之甚少又形单影只，自知是不得冒失的，想按部就班的走，继续好好学习，可这些鬼却是不放过戏弄他的机会。
没走几步，游瑗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之前被抓过的脚踝也隐隐作痛。
低头一看，罪魁祸首——那些缠在脚上、栏在路上的黑头发正缓慢朝着洗漱间的方向撤退。
是那个藏在洗漱池下的水鬼干的，他眉头皱成一团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但一切已晚，他惊动走廊尽头的那个鬼了。
这下难办了，游瑗如是想到。
看着那张被绿光照亮的白板脸，游瑗只觉得脑袋突突的疼。
游瑗：可想而知我的脸现在估计也绿透了……
“新睡衣真好看。”那鬼将白板脸转向他。
鬼的五官好像被刀削去般，一张脸没有起伏，像是A4纸累积而成。
绿光闪烁间它头上冒出血盆大口阴笑着往外流着口水，渗人得很，像是地狱的守门人，两个白球在空中画着诡异的线，红色血丝蔓延在球体，那是只有眼白的眼球。
看不明表情，但能感受到注视。
游瑗闻到腐朽的味道混着血的腥臭，面上浮现出厌恶。
那大嘴仿佛吞下过很多生命，嘴里满是断臂残躯，白骨漫漫，或血肉模糊或蛆虫乱窜，令人心头发寒，脊梁生冷。
五官看似浮于空中，杂乱无章，用时现不用时无，实则融于一团黑雾之中，雾名“嫉妒”，外五官内脑花，膨大无边。
这人生前是因为嫉妒死的，五官扭曲，欲海无边，死后什么都吃。
游瑗压抑狂跳的心，低下黯淡的眸。他能做的只是为自己即将牺牲的睡衣默哀一秒。
那鬼不满意游瑗的默不作声，五官扭在一起紧巴巴的，看着恶心得紧，眼底也是无尽贪婪，它又用眼球扫视游瑗，仿佛在审视猎物的哪块肉好吃。
“我也这么觉得。”游瑗深呼吸，终于回复一句。他看似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快要炸毛。
他的肉可不好吃！
“再见。”
不等那鬼再开口说话，游瑗就已经假笑着挥挥手，护着自己的小身子骨灰溜溜地冲回宿舍，锁上门，生怕自己身上的二两肉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游瑗靠着门滑坐下来，拍拍胸口，缓和自己快要跳出去的心脏。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愁死人了！
面对那些虚张声势的，他还能当作恐怖电影看看，麻木的做一个冷漠的“酷哥”。面对这真有攻击力的，却也难免两股战战。
游瑗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软毛，嘟囔着什么，不出意外应该是些怨天尤人的牢骚。
他眉头蹙平交加，怒气提了难发，拳头紧握无用，头更用力的抵着门，想要狠狠撞门，但最终却只懦懦地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气急了也泄气了，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睫毛微颤，一切的不甘、苦痛，压抑着压抑着，变成妥协的长叹，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他是猫捉老鼠游戏中的老鼠，鬼的食物。
不管是现实，还是这鬼地方，都是。
摆脱浓雾的些许月光是静夜的偷渡者，从未掩严实的窗帘溜入，静谧无声，滑着灵巧的舞步，寻找与自己相搭的落脚处。
朦胧中，想要轻抚青年过于白皙、久不照日的肌肤，飘渺着，终无法触及，只点亮了青年脖颈处的挂件，在黑暗中反着异常的白光。
那物件形如指骨，羊脂玉般，可美中不足的是上有裂痕，凌乱交缠，毁了美感只显凄惨。
不知为何，无数裂痕中竟有微小的一个，像是伤口愈合般，悄然消失，无人察觉。
游瑗脱下看着来气的睡衣，猛地丢在地上，烦躁打开衣柜换上新的睡衣。两步上床入寝，将自己团成一团，气鼓鼓的气球就此泄气。
嘀嗒……嘀嗒……
时针与分针重合于十二点钟。
水鬼从洗漱池下爬了出来，在地上留下一片水渍；无头鬼结伴抱着头冲向了操场；原本床上躺尸的鬼一个个跳下床跟着音乐蹦迪；404宿舍的门又一遍遍被敲响……
夜深了，独属于恶鬼们的狂欢正式开场。
这404宿舍在众多宿舍里就显得格外独特了，宿舍里面竟奇怪的无鬼行动，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平静时少，急促时多，里面的正是睡得不安稳的游瑗，即使是睡梦中眉头也不平展。
小小的方格子间，已经没了仅存的光亮，彻底与墨一色。
宿舍是双人间，另一个听说是参加竞赛去了，现在就游瑗一个，不知是说不幸还是万幸。
目前来看，舍友不知是人是鬼，但可想而知与鬼同室是凶多吉少，与人同室是如中彩票。
现在虽无与鬼同室之险，但一人独处终不安全。
此时天花板竟如被烧开的热水，沸腾着冒泡，“咚、咚、咚咚！”墙皮被什么东西顶起，膨大着，下垂着，左右冲撞，人皮被灼烧的焦糊味伴着血的恶臭翻涌，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囚笼。
黑暗中无法观察到的是那鼓起的墙皮是被不同大小的手、头颅、躯体撑开的。
每一次翻动都是尸体的扭曲缠斗，撕咬拉扯。
“砰！砰！”冤魂的头狠狠撞着墙皮，印出一个个狰狞的骨骼，快要将墙皮撞碎，莫名像是雏鸟出壳。
“滴答、滴答……”
发着酸臭的无名液体从天花板坠落，在地上砸出腐朽的坑洞。
恐怖顺着黑暗延展，有什么东西出笼了。
黑雾混着血肉虚浮于空中，缓缓沿着墙体下移，各种断肢杂乱无章隐于黑雾之下，在墙体留下大片血幕，扭曲着拖动庞大黑雾蠕动。
无鼻无眼，只有大嘴占据黑雾大部分面积，流着酸腥的口水，令人胃液窜疼，恶心欲吐。
这东西动得极慢，应是在感应被自己留下标记的猎物，蠕动着，在地上的睡衣旁欣喜若狂地咧开大嘴，流下大股贪婪的酸臭。
流水声，啃噬声，扰得游瑗眉头彻底皱成一团，鼻翼不安的翕动，难受极了，却又醒不过来。
似是觉得口中的味道不对，没有肉味，黑雾里的冤魂开始躁动不安，断肢胡乱动着不听使唤，大嘴张着獠牙，肥大的舌头伸在外面挨个试味，厚重的舌苔上黑泥流淌。
就在要碰到床上的青年时，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其狠狠震开。黑雾痛苦翻腾着，焦糊味越来越重，大片残肢成了焦炭。
是惩罚，是消散的威胁！
黑雾里怨鬼空洞的眼眶阴森森地转向青年的位置，刺耳的尖叫声、抓狂声因为那无形的屏障无法打扰青年的安睡。
黑雾猛地炸开，血肉飞溅，哀鸣震天，散落的躯干像是上岸的鱼扑腾着，化为腥臭的黑水，渗入底缝中消失不见。
青年脖颈处的挂件，那本已愈合的极微小的裂缝，依旧尚存，仿佛之前的愈合只是错觉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指到十二点就已经罢工的挂表，又走了起来，“嘀嗒”作响。
今夜的狂欢……落下帷幕。
*
第二天早上，闹钟没响，游瑗就醒了，准确来说是被熏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紧捂着嘴，脸瞬间白了，明显感觉到一口酸水堵着嗓子眼，不上不下，胃里一阵翻涌，仿佛要被掏个洞。
他舌头窝起，眼睛不自控的紧闭，生理泪水欲出不出，胃部痉挛，背部肌肉紧绷，捂着嘴的手指泛白，难受极了。
干呕几次，竟有了梨花带雨之姿，眼圈泛红，但脸上的不适与虚弱又显得这词不合时宜。
游瑗捏着鼻子，抬眼看向了挂表，才五点多，就这一眼，让他被眼前触目惊心的画面气得差点背过气，恶心上头差点真吐了。
之前被扔在地上的睡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黄色的液体夹杂着类似食物的残渣，地上黑色脚印、手印杂乱交错，腐烂、苦麻的气味与血的腥臭相应，像极了案发现场，一片狼藉。
有的液体已经离他很近了，与他堵住嗓子眼的胃酸味道有些近似，但是是陈年的了。
就是这东西，晚上可以把地腐蚀个洞，但在白天，地面上的洞会自己恢复如初，仿佛白天与夜晚是两个空间，如果没有这样的反差，游瑗也不会在初到这里的时候以为这里是个寻常学校。
听见液体滑落的声音，游瑗都有些难以强行压制口中的酸涩，鼻中、口中的味道都变得不太纯净。
游瑗躲避液体屏气凝神下床穿衣，轻车熟路的打开隔壁屋的宿舍门，对着还在呼呼大睡的鬼们竖了个中指。
怎么？欺负他还欺负的挺辛苦？
他悄默声的顺走隔壁的拖把、抹布，撸起袖子，对着鬼的“杰作”一番努力。
他对于打扫这些脏东西还是十分抵触的，“嫌弃”一词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虽说如此，但宿舍的焕然一新，还是让游瑗长呼一口气。
嗯，鼻子终于得救了。
游瑗将沾满罪证的拖把和抹布尽数返还，又悄然关上隔壁屋的宿舍门，仿佛无事发生。
他对着隔壁宿舍门提起了嘴角，无声狂笑，但笑不及眼底，寡淡的，神色与其说是畅快更是像是痛苦的悲鸣，笑得比哭难看。
游瑗垂下眼，掩去疲倦，去洗漱间洗手。
镜子上他写的“SB”已经被打了个大大的红叉，而“游瑗SB”的红色鬼画符十分扎眼，充斥整个镜面，将他的镜像分割成多个部分。
游瑗轻笑，觉得这鬼幼稚的很。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游瑗想到。
笑完，他转身回宿舍收拾洗澡的东西去了，光洗手还是不能消除他的恶心感。
澡堂子每层都有，一直都开着，游瑗对于这点还是满意的。
洗个澡，可以帮他重整一下心情，他还是要以积极的精神面貌面对新一天的学习的，不能让垃圾鬼坏事。
话是这么说，但出澡堂子的时候，游瑗的表情却没预想的轻松，而是糟糕透了，准确点说是黑着脸，满脸写着“我要杀鬼！”
真是雨过天晴，紧接着就来了个晴天霹雳。
太过分！太猖狂了！居然有鬼……偷看他洗澡！
他洗完澡的时候，发现隔板上有个人脸印子！还不知道看了多久！
害得他连擦都没擦就赶紧出来了。
游瑗的眉头不出意外又成了一团，闷着头往回走，头发往下滴着水，衣服贴着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身上每一寸都不舒适，泛着冷，心里也毛毛的。
我……是否还在被窥探？
这个问题，只有快速跳动的心脏在“砰砰”回应。
感觉很不对劲，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游瑗甩甩头，脑中相比愤怒，竟更多是空白。
“你好？”
听到这声，游瑗呆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快要撞到“人”了。
这“人”声音还挺好听。
“不好意思，我……”
游瑗抬头看过去，他轻微近视，再加上逆光，他没看清这“人”的容貌，但看轮廓应该是个眉目清秀的。
不要怪他多疑，就是这个轮廓，怎么像那个偷窥他洗澡的人脸的轮廓呢？！
“我靠！你们晚上谁吃墩布了！恶心死了！都臭了！”
夺门而出的鬼，气急败坏地摔门。
游瑗闻声回头。
熟人啊，这不是隔壁的讨厌鬼之一吗？
游瑗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到宿舍门口了。
是304没错。游瑗又看了一眼门上的宿舍号。
“啊啊啊！！！”那鬼也注意到他们，不知为什么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头疯狂抖动就要吓掉了。
好在游瑗手疾眼快，在鬼的头彻底要掉下来之前，扶住了，给按了回去。
就是感觉掌心好像碰到了什么会蠕动的东西……
无头死尸身上能有什么呢？
游瑗：……
我不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诡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