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韵映时

18、钥匙

　　夜已深，丁迟敛终于忙完了自己的活。他习惯性的把自己往椅子后面靠，四肢伸展开，丁迟敛伸了一个懒腰才看见方奕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身边趴着睡着了。
　　丁迟敛摘下眼镜，揉揉已经有些酸胀的眼睛，他随手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从桌子边缘的一个抽屉里抽出了他的眼药水给自己滴上。
　　这些年来没日没夜的为学生付出，让丁迟敛的眼镜度数居然还比自己在学校学习的时候还要深上不少。之前他旧的那一副被摔坏的眼镜就是，其实不等它坏丁迟敛就已经想要换下。

　　如今方奕灼给自己配的这一副眼镜度数可谓是刚刚好，比原来的都要深一些，看起来也就没有之前的略微带点模糊感。
　　丁迟敛睁开眼睛，第一次近距离的看着安静的方奕灼。
　　他好像总藏着很多心事，这是丁迟敛再次见到他之后的想法。就连现在他趴在这里睡觉眉头都是皱着的，不知道在梦里到底看见了些什么，可以让他的表情那么难过。

　　丁迟敛一寸一寸的看着跟记忆中差别很大的人，看他头发早已长的可以顺着桌面垂到下面，看他侧着的耳廓上有三颗小耳洞，上面什么都没有带。
　　方奕灼脸侧的轮廓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样子，褪去了曾经略微显得稚嫩的婴儿肥。可那张清瘦的脸上其实什么都没变，眼尾后那颗小痣，鼻尖一点上的小痣都清晰的映衬着这个人还是方奕灼。
　　但丁迟敛还是留意到在他眼下浮出的一层黑青色的眼圈，想必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虽然说高三学生的疲惫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可是丁迟敛总是觉得方奕灼如此的状态并不是因为学习。

　　丁迟敛的视线下移，发现桌上的笔尖就像是要把方奕灼的脸戳出一个洞来。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耐着性子微微伸出手想把那支笔从方奕灼圈着的臂弯之中解救出来。
　　可是刚刚触上笔的那一瞬间，大概是中间的位置实在是太短了，丁迟敛的指末不小心蹭到了方奕灼。
　　方奕灼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毫无困意可言，甚至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丁迟敛察觉出了某种可怕的警觉。

　　丁迟敛吃了一惊，想要收回的手也来不及了。
　　“怎么？”虽说方奕灼睁开眼睛的瞬间出乎意料的精神，但是他的嗓音却告诉了丁迟敛他确实是真的睡着了。
　　他起身抬头，丁迟敛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笔尖顺着方奕灼的动作在他的左脸上划过了一道痕迹。

　　“没。”丁迟敛神情略显得无奈，他转身又从同一个抽屉里拿出了湿纸巾，抽出一张纸巾出来.
　　他抬手就想要给方奕灼擦掉，略微冰凉的触感到了方奕灼的脸上他也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不问缘由也不躲。
　　他们之间其实身高上还是有着一定的距离的，即便是坐在一起丁迟敛的眉眼也仅是到方奕灼的下巴。

　　从方奕灼的角度看过去，他能够看得起丁迟敛的整个五官，看他在灯光下专注在他脸上的神情，还有他细细给他擦拭着脸颊的动作带着被指尖捂热的温度。
　　丁迟敛也只是稍微用点力去擦方奕灼的脸颊就红起来了一小片。
　　“疼你就跟我说。”刚刚划过皮肤的笔迹还是有一些地方比较难擦掉，丁迟敛搁下这么句话就开始用力了起来。可即便是如此方奕灼也一声不吭，仿佛并没有人对他的脸干些什么。

　　丁迟敛擦了几分钟，擦得他的手都要觉得累了，方奕灼脸上的笔迹总算是被他擦掉了。
　　“好了。”他正要收回手，猛地听见方奕灼问。
　　“丁迟敛，我可以吻你吗？”

　　丁迟敛抬眼对上了方奕灼的眼睛，一瞬间方奕灼的眼里的光芒像是要溢出来一般，他只看了一瞬便再也不敢跟他对视。
　　可这正巧合了方奕灼的意思，丁迟敛连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方奕灼攥住了手腕。他轻轻一扯丁迟敛就往他身上靠近。
　　方奕灼顺手托起了丁迟敛的脸，下一秒他的脸就靠了过来。

　　温热的触感再次抵达唇间，丁迟敛已经不清楚这到底是方奕灼第几次的靠近，从不提前跟他说，害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方奕灼落在他唇间的吻实在是太轻柔了，丁迟敛只能感受到唇齿间来自方奕灼的气息还有他一下一下地摁住他的唇瓣，棉弹也柔软。
　　这一吻持续的很长，方奕灼甚至还把舌头也探了过来，一边一边刮过他的贝齿还有他嘴唇的形状。

　　“丁迟敛，能够重新遇见你真的很幸运。”方奕灼难得第一次跟他说。
　　丁迟敛面上通红一片，他只觉得自己头顶都要烧透了。本来他的头发已经在这几年之间越来越少，如今更是一把火要给他烧干净。
　　他砰的起身，不愿意再去看方奕灼。

　　“时间也晚了，你要是实在不想写就洗个澡睡觉吧，你留在我家里，明天记得早一点起来就好。”丁迟敛放下这几句话就冲出了书房。
　　留下什么都得逞之后脸上阴霾散去的方奕灼。其实他刚刚睡着确实梦见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他总是在做着一个噩梦，梦里全是密封的痕迹，四处都是压抑的黑色。
　　他都习惯了，可睁开眼的那一刻看见的不曾是一直以来的空白和静寂，而是丁迟敛的脸。梦里都不曾见过的脸，他睁开眼睛原来就能看见，这真是那么多日子以来他得到过最好的安慰了。

　　方奕灼如愿的再次在丁迟敛的家里睡上一晚上，哪怕丁迟敛家的位置跟他学校并不近，可这却是方奕灼住的最好的地方了。
　　至少方奕灼躺下的时候，身边丁迟敛的气息他都能够感觉的到，让他觉得安心。

　　他早上的时候是被摇醒的，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丁迟敛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床边。方奕灼甚至还愣神了几秒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是他从未奢求过能够睡上的一个好觉，他只记得迷迷糊糊之间他觉得有人摸了摸他的额角，轻轻把他脸上粘住的头发往后面拨过去。
　　错觉交替之间，有一把温柔熟悉的声音叫了他一声。

　　“方奕灼？”丁迟敛在确认了方奕灼已经醒了过来之后就离开了卧室。
　　方奕灼起身的时候就看见一整套干净的校服放在了床位，那是他昨天晚上洗完澡以后随手丢在丁迟敛浴室的那个脏衣服的篓子里，没想到丁迟敛会记得而且还特意烘干放好了。
　　等他洗漱穿好衣服出去之后，丁迟敛已经站在门口穿鞋了。

　　他侧着身对着方奕灼，头微微底下去看他自己穿的鞋子。方奕灼能够看见他的脚灵活的滑进了一只鞋子里。
　　丁迟敛听到声响抬头望向方奕灼。
　　“搞定了就起来吃早餐。”丁迟敛匆忙的吩咐着，同时手一抬指向了客厅的餐桌上摆好的早餐，很简单的夹层三明治，旁边配了昨天去超市买的牛奶。

　　“嗯。”方奕灼点头，走去了餐桌上坐下。
　　丁迟敛已经穿好鞋要出门了，方奕灼坐在餐桌上的间隙还能看见丁迟敛匆忙间连领带都系歪了。
　　“一会儿你出门记得关好门。”丁迟敛就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把门关上了。

　　可是在门要关上的一瞬间，丁迟敛大概是还想到了些什么，他猛地把门打开，跑到鞋柜旁边的一个小抽屉那里翻找了几秒。
　　方奕灼只听见钥匙一般碰撞时候清脆的声音，接着他就看见了丁迟敛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鞋柜的上面。
　　“家里钥匙放这里，你一会儿记得拿，以后在这里等我，不用等我那么久。”丁迟敛飞速的说完就砰的把门关的严实，没给方奕灼留说话的机会。

　　说话的人是匆忙的，但听者有心。在丁迟敛走之后，方奕灼在餐桌上坐了很久。他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上学会不会迟到的问题，反正学校里的老师大概也是熟悉了他的这种状态，只要他考试的时候会去给他们学校拿个第一的回来就可以了。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学校之间的荣誉，方奕灼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一个人的靠近是不对他有目的性的。

　　就像从前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天晚上方奕灼都能够看见父亲对她的各种阿谀奉承。可后来母亲去世之后，他的父亲又转而跟他卖惨讨好。就连如今南洋附中里老师对他的好亦或者睁只眼闭只眼也都仅是因为他能够给他们带来荣誉和利益。
　　大概也就是只有丁迟敛一个人，能够看到他心底里最渴望的东西，并且不为别的，只为他一个人。
　　那些不了解他的骂他虚伪，那些跟他针锋相对的骂他野心勃勃，可唯独丁迟敛懂他一人灵魂有火烟火炽热。

　　方奕灼穿了丁迟敛给他洗的校服，吃了丁迟敛给他做的早餐，也拿了丁迟敛给他留的钥匙。但他没回学校，而是跑去了魏远酒吧附近巷子里的一家店。
　　那家店的老板看见方奕灼进来都很熟悉他了。
　　老板穿着一件短袖带着一条围裙从二楼往下望着方奕灼，“穿着校服就不要进来了，少儿不宜，容易教坏学生。”

　　方奕灼却丝毫不理会，他抬脚走上楼梯，“哥，帮我个忙。”
　　楼梯层数一级一级减少，那个被方奕灼叫哥的终于在方奕灼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抬起了头，手里拿的钻头还在嗡嗡作响。
　　“又想让我给你纹哪里？你不是前几天才找我纹了一次吗？”唐佑泽见来人是方奕灼继而低头继续他手上没完成的花纹。

　　他是这家小小纹身店的老板，只是佛系的帮人设计制作纹身。而唐佑泽之所以会跟方奕灼相熟也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方奕灼过来的时候印象实在太深，他忘不掉。
　　“我想你帮我加一个东西在之前的上面。”方奕灼坐到了专门是唐佑泽自己休息的凳子上。
　　“加什么？”唐佑泽没抬头，他嘴里咬着东西声音有些含糊，但是眼神却是无比专注的。
　　“钥匙，一把钥匙。”方奕灼说。

　　“晓彤，我希望你还是能够清楚你现在的这个阶段更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丁迟敛刚刚上完课回去办公室就跟苏眉班级里的一名女生碰了个对脸，这个学生丁迟敛认得，平日里安静乖巧，成绩也算是中等偏上。
　　他刚刚想给她打个招呼，可这个女生低着头，就跟丁迟敛擦着肩过去了，压根没看丁迟敛。在丁迟敛低头的间隙他还能看见女生略红的鼻尖。

　　丁迟敛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对面愁眉末展的苏眉，问，
　　“怎么了？刚刚那个是罗晓彤吧？”
　　苏眉皱着眉点了点头，她突然看着丁迟敛转了一个话题，“丁老师，对于学生早恋的这个问题，你是什么看法？”

　　但其实苏眉问的这个问题也证实了丁迟敛先前的一些猜想，他早就在最近改作业和上课的时候发现了罗晓彤学习上的不再专注。她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样，虽然也跟以往一样的安静但是这份安静不再专注于学习之中。
　　丁迟敛大概也能猜出苏眉问这话的意思，他放下东西沉思了片刻。

　　这个问题其实早就已经有人问过他了，也是在他选择当上老师的那一刻。那个时候他刚刚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的笔试内容，沾沾自喜的对着网上的模板去背那些接下来面试官会给他提出的问题。
　　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对待早恋的这个问题。
　　也是时至今日丁迟敛发现原来他自己的想法已经从那个只会傻傻对着给出的标准答案流利的背出来变得不一样了。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给出的答案是“我会坚决杜绝这一行为的发生。”
　　可如今他说出的话确实，“早恋的本身，我认为就不是错的，他们想要学会去爱一个人的这个事情就不应该被赋予错误这个名词。”
　　与以往的说法大相径庭。

　　“我们作为学生学习之中的引导者，其实更应该去正确的引导学生以正确的方式和态度去面对他爱或者爱他的人。”
　　他说完顺手抬了抬鼻梁上有些下滑的眼镜框。
　　丁迟敛低头，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苏眉已经用一种‘你很厉害’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丁迟敛略微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苏眉回神，摇摇头。
　　“不是，我好像就突然间懂了，为什么学生们都很喜欢你。”苏眉说。
　　因为丁迟敛懂得如何去尊重自己的学生，而不是只是一味的跟他说这是对的那个是错的。
　　“丁老师，你是真的是一位优秀的老师。”这大概是丁迟敛听到的第二个这么说他的，对于教师这一个行业他也有跟别人不一样的看法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