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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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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不信可由你呢——流浪的小黑是一只狗,还本是一只家养的狗。
我住的这条小镇里的街道,已经有数年养狗的历史了。事情往往是这样,先是一户人家养了狗,接着犬吠声就开始没完没了了。小黑其实是最早的那批狗里的。养它的是一户典型的三口之家,当时那个儿子琪琪还是个小不点儿;现在,他叫我“叔叔”的声音已经雄厚低沉,颇有小伙子该有的底气了。夫妇俩老实本分,经营着一批买卖,有时会去外面跑生意。现在这一切也没大变化,就是每个清晨总会比七八年前热闹,狗叫声此起彼伏,准时奏起小街道里特有的喧闹的引曲。
可是总是免不得要想起小黑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一次见到小黑时,它的脑袋只有琪琪的巴掌大。
那天夫妇俩回家时带回了一对德国牧羊犬,装在纸板箱里。许多邻居尤其是小孩子都好奇要去看看。琪琪就很自豪地介绍:“嗨,那只是公的,这只是母的……”
其中一只小狗活泼抢眼,兴奋地纵起上身,爪子搭在箱子边上瞅着一群陌生人,哈着气,舌头撇在嘴边晃荡晃荡。
“哎——这只是公的,”琪琪试探着去触摸他的小动物的毛脑袋,这只小狗显然被这热情感染了,抬起脑袋用发育不全的牙齿去碰他的小手指。琪琪吓得抽回手。小狗的嘴挨了琪琪妈的一巴掌。它缩回箱子里蹦达了几圈儿,甩甩脑袋,似乎有些责怪,有些宽容。
接着它就蹲到角落里去了,还是快活地哈着气,晃荡着舌头。它的同伴则沉稳得多,半低着脑袋,余光透过长长的睫毛瞥瞥纸箱上方,然后把嘴埋到前腿搭成的三角里。
我说:“那只小公狗看起来活泼得很。你们叫它什么?”
男主人说还没取名字。
两只黄脑袋黄爪子的小黑狗除了神气不同外,简直像极了。
“不如叫它‘小黑’,”琪琪突然有了主意,仰起脸说,“你们看看这只公狗黄脑袋上的黑毛不如雌狗多,黑斑块比较小嘛……”
“那雌狗呢?”我盯着那只沉默着的狗问。
“哈莉!”琪琪叫道。
哈莉很快地瞥了瞥琪琪,眼神又低垂下去。
小黑在箱子里绕来绕去,快活地跳着,有的时候还会踹到哈莉。
“小黑小黑!停下!”琪琪叫它,它像非洲羚羊一样跳得更欢快了,闹腾了半天,直到女主人又在它嘴上打了一巴掌才停歇,伸出的舌头还兴奋地一颤一颤的。
之后,两只小狗在主人的悉心喂养下,以德国牧羊犬的速度迅速长大。
小黑和哈莉的头很快比琪琪的手掌大了。也许是和狗相处久了,我也能不仅仅从头上的黑毛面积大小来判断它们的身份。哈莉喜欢垂着目光,向上微微仰视人们,一边这么瞅一边含蓄地侧侧脑袋,倒像是脉脉含情,或者酝酿着自己的心事,静静贴到熟人边上,乖巧地随着;小黑永远欢腾地蹦跳着,它抬起脑袋来看你,像个大笑的孩子一样咧着嘴巴,然后在你身边拱来拱去,蹦来跳去,永远不让你捉住它。
琪琪说:“以前我摸它们,总觉得棕黄色的毛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让脑袋看起来那么大——比实际大多了;现在我摸他们的头,它们头上的毛像叔叔你的平头那样,跟整个脑袋比起来,才这么点儿长呢,哈!”
琪琪喜欢边说边比划,他更喜欢拿我的平头做比较的时候,还能有一只狗在身边让他摸摸,增强叙述时的真实感。这个时候小黑从来不买账,或者说,它不明白主人要让它怎么做。当琪琪冲咧着嘴笑、拱了他一屁股又兔子似的跑开的小黑发脾气时,哈莉总会善解人意地静静贴到小主人身边,任他狠狠地摸着自己的脑袋,还要用舌头舔舔他——如果他肯伸出小指头的话。
这家人都非常喜爱小动物。
那个时候街道里养狗的人家不多,两只小狗也不会跑到街道外去。邻居们常常能在傍晚的时候,亲眼看到女主人用两个一模一样的卡通盆子——里头装满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猪肝饭,摆到家门口招呼狗狗享用晚餐。旁边再摆上一盆清水。
哈莉总是听话地一路小跑回家,小黑走的则是类似于“之”字形的路线,蹦蹦跳跳,好不热闹。
“哎——这是小黑的盆子!”女主人伸腿去驱赶扑到另一只盆子上的哈莉。小母狗也不管高跟鞋勒疼了自己的脖子,长长的嘴巴飞快地在小黑的食盆里搅动。
等到小黑到食盆边时,它往往已经挑够了好的部分,心满意足地转向自己的食盆。小黑很大方地在一边等,从不为吃得好不好而闹别扭。
或者女主人看不过去了,趁小黑和哈莉都在别处嬉戏时,唤小黑来进食。明明叫的是“小黑”,这个时候哈莉总是迅速奔向主人,比听到自己名字还积极。
久而久之,这也成了习惯,女主人也不用腿去阻拦抢食的哈莉了。
于是哈莉的肚子总是那么鼓鼓的。胖了,它更不爱动了,常常静蹲在家门口,屁股又圆又大,活像街上的几个胖女人。只有我们的小黑依旧像原来一样——快活,蹦跳,匆匆地在街上游走。
久而久之,小黑的食盆里剩得越来越少。舔净了食盆,小黑闭上嘴瞅瞅哈莉,哈莉似乎已经吃撑了,却还懒洋洋地守着自己那盆还没吃完的狗粮。小黑便去舔;哈莉“腾”地竖起四腿,低吼着露出牙齿。它早就已经长得比小黑壮实了。
小黑只好去求助女主人。免不了挨一顿骂:“叫你乱跑!”
女主人便以她自己的方式教育哈莉把没吃完的分给小黑。她去挪哈莉的那盆狗粮时,哈莉凝着双眼只是静静地瞅着她,直瞅得女主人乐得哈哈地笑起来,夸这只狗有灵性、聪明。
久而久之邻居们都知道了哈莉是条通人性的狗,而小黑只知道四处乱逛。这个时候,两条狗已经比琪琪壮实了。
邻居们以为,“青梅竹马”的两条狗可以有小宝宝了,狗的主人似乎也是这么打算的,要不,干嘛买两条,还一雄一雌呢?人总是喜欢往好的方面打算。
哈莉开始烦躁,开始对打扰她进食的小主人低低地吼。爸爸告诫琪琪,不可以碰吃饭时的狗呢。除了小黑——除了快活地玩儿、蹦跳,它总是心不在焉的,就连进食时,你逗逗它,它也要跟你乐个半天!
但是,相信吗,小黑望着哈莉时,好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狗们的爱情,或许是在鼻尖儿上的。它喜欢闻闻它的伙伴——直到有一天,哈莉回过头去,狠狠地与纠缠它的小黑干了一架,直把那只可怜的总是显得极为欢快的狗咬得呜呜尖叫,主人好说歹说,它才罢休。
从那以后,两只狗不能再关在同一个大铁笼子里了。男主人又给铁笼子开了一道门,然后在两个门之间安上一面铁丝网,防止哈莉撕咬小黑。男主人又不得不常常带着怜爱和安抚教训哈莉不要总是叫唤。每天夜里或清晨,还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它发出凄厉的嗥叫声,粗壮有力的前爪一次次地重重搭在铁笼门上,牙齿撕扯着笼门,直到流血。一家人听到远处的狗的呼唤,与他们家的此起彼伏,好像哀怨的悲歌。这个时候小黑缩在笼子最角落、哈莉威胁不到它的地方,脑袋埋在两条交叉的前腿里,埋得深深的,有时它抬头望望,安静地倾听、等待,等待天亮的时候,等待笼门打开时哈莉飞快地窜出家门,它才敢巴望着出来,安静地一路小跑着出门去。
有一天男主人不得不再给铁笼门加一层铁网,因为原来的那层居然被哈莉咬破了,它钻了出来,逃了出去。
不久后哈莉性情大变。它温顺,易怒;沉默,暴躁。
小黑于是吃尽了苦头。
琪琪现在只敢让哈莉嗅嗅自己,更多的时候,他反倒突然同情起小黑来了。但是小黑依旧是小黑,它快活地蹦跳着,一见到有人想逗它玩儿就乐得屁颠儿屁颠儿,却不让人安安稳稳地揉揉它的耳朵或脑袋,只是自己净转啊、跳啊、打滚啊。琪琪于是就不想和小黑玩了。
一天女主人和街坊邻居聊天后,喜滋滋地和家里人说哈莉可能要生小宝宝了。哈莉的肚子果然就一天天大了起来。
全家的心思都在它身上了。小黑似乎比以前乖巧了许多,不再那么疯癫。它瞅着笼子另一头越来越懒的哈莉和笼子外的主人一家子,眼神里第一次有了除了快活外的东西。
一天晚上,女主人大叫说小狗被生出来了!
琪琪和爸爸都跑去看,邻居们也闻声赶来,好像看什么好戏似的。
哈莉烦躁地在笼子里走动,有一块圆滚滚、黑乎乎、长着几条细细的小零件的东西在地上滚动,发出尖细的叫声。女主人不顾大家的劝阻,钻进大铁笼里,两眼发亮,捧起刚出生的小狗,放到大家热心递过来的箱子里。哈莉竟没有显露出一丝敌意,只是用惯常的眼神,细腻、温柔、信赖地瞅着女主人……琪琪的妈妈乐坏了,从此对哈莉更是宠爱有加。
那天晚上又过了多久,小狗才全部诞生,这我就记不清楚了。只知道哈莉一胎竟生了十一只宝宝,多数都被邻居们“预订”了。养狗毕竟是件有乐子可找的活计啊——尤其是养一只哈莉这样的狗,看看琪琪这家就是了。邻居们纷纷议论着,陆续满足地离开了。
那天小黑的情况怎么样,我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来。也许是大家的注意力本来就全聚到哈莉上了,也许小黑的确是难了过,或者说,只是它住在笼子的偏僻的那一段,灯光难以照到,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看到过小黑的快活的眼神,也不记得它搞出什么兴奋的动静来。
可是,你相信吗?狗的世界里也有悲剧。在小狗满月的前一周,刚刚做母亲不久的哈莉终于被女主人获准出去走走,她欢快地窜出去后,就再也没能像这样生气勃勃地跑回来。
那天琪琪做完家庭作业找小狗玩的时候,家人竟然都不在。邻居大伯推着三轮缓缓地从他家走出,琪琪看到哈莉懒洋洋地躺在三轮上,肚子一起一伏平稳地呼吸着,他还爱抚地拍了它几下,说它越来越懒了。大伯望着他,却只是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吃完晚饭的时候邻家小孩说哈莉死了,琪琪大声骂他瞎说,他说他刚刚还看见哈莉睡在三轮上,由大伯推了出去呢。
可是晚上妈妈的眼睛是红的,哈莉的笼子空了,只有睁开眼睛不久的小狗们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哈莉!哈莉!”琪琪突然哭了。
“大伯哈莉去哪里了?”他追问邻居大伯。
爸爸的眼眶有点红,但他平静地告诉琪琪说,哈莉穿过一条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货车撞倒了。
“……那辆车开地很快,是按着喇叭直开过来的,都没有刹车或减速……”
琪琪一边哭,一边听见人们这么议论着。
“哎呀呀……这司机实在太可恶了!甚至都不停车看看呀!”
“他明明可以刹车的……”
“最可悲的是这条母狗啊!”邻居大伯叹了口气说,“它被撞倒后在车轮的碾压下打了个滚,后来立马踉踉跄跄地回家去了,好像喝醉了酒一样,就倒在那儿……”他指了指笼子里小狗们挤在一块儿的地方。“临死了,它还想着喂孩子们最后一口奶呢!”
到这个时候,邻居们都沉默了,似乎连哀叹的气力也不再有。
琪琪的妈妈又垂下了头,无声地用手里已经揉皱了的纸巾埋住了自己的脸。
琪琪只是哭闹,说要肇事司机赔钱,赔买狗的钱,养狗的钱,还有一大笔精神损失费。
那天小黑的情况怎么样,我就记不清了。也许是大家都太难过了没注意到它,也许小黑自己也的确是难了过,或者说,只是它永远住在笼子的偏僻的那一段,灯光难以照到,我不记得那天晚上看到过小黑的眼神,也不记得它搞出什么哪怕是轻微的动静来。
邻居们说琪琪这一家对狗太好了,所以才那么伤心哪!真是不值得啊……花了一大笔钱,耗了那么多感情,最后买个伤心果。
琪琪他们家就再也没像过去一样养狗了。小狗很快满月了,能瞎跑了,就被送走了。琪琪他们家也不问送出去的小狗们的结果。
琪琪他们家的人都说,以后再也不养母狗了。这七八年来他们确实也是这么履行着自己的诺言的。
让我们再来看看小黑吧。
自打哈莉死后,小黑的性情好像也变了许多。其实它一直是那么快活的,也许,只是我们以前一直都太关注哈莉,没有发现它那被掩盖住的快乐的本性,到只剩它一个时才发觉,反倒有些生疏,以为它变了罢了。
它还是那么慷慨热情,不拘小节。小狗还在的时候,它与它们一起玩耍,从不欺负它们。它兴奋地蹦跳,两只前抓按在地上,耍着脑袋,而且还咧着嘴巴,好像一直在微笑似的。哈莉的孩子们非常喜欢它,它们也要把小前爪往地上有力地一按——有时按到小黑的前爪上,试着摇晃摇晃脑袋,结果整个肥嘟嘟的身体都摆动起来,有时还会摔倒在地。小黑非常高兴,它拼命地甩着尾巴,也不溜出门逛了。
只是女主人会骂它蠢,说它有问题。哪有雄狗这样的!
琪琪倒不在乎,他管什么雄狗应该怎么做呢!他觉得小黑很善良,没错,是“善良”。
这真是一条与众不同的狗啊!
可是不久后小狗都被送了人了,小黑就又没有玩伴了。它不喜欢附近的其它狗,也不愿意与它们往来。小黑的个头不小,可是与狗们打架,总是输,匆匆忙忙地逃回家。有时,它根本就是没出手,一见到别的狗冲它低吼、露牙齿,它就溜回来了。
有人说是被哈莉吓的,有人感叹这狗没用。琪琪一家听了不是滋味,就按邻居说的,“把狗拴起来,它就会凶恶的。”
对,养狗可是看家用的。
琪琪他爸就买了链条把小黑拴起来了。养了这么多年,除了打架输了的呜呜声和玩到兴头上的几记嗥叫,还真没听见这狗吼叫吓过陌生人、看过家呢!
没想到,锁链一缠上脖子,小黑好像中了魔法似的——不,不是变得凶残,反而整个身体伏在地上,嘴贴着地,囚徒似的,一双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主人家。它不叫,也不挣扎。有些狗刚缠上链条总会挣扎,可它连挣扎的力气也不浪费似的,就伏在地上,显出那么悲伤的样儿来,好像已经准备好死去了。
小黑变了。
主人不忍心将它如此囚禁,却也再没有当年那么充盈的爱心,愿意看着一只“不通人性”的狗,冒为它心碎的险了。
可女主人还是爱狗的。不久后有人送小狗来,一问,不是雌的,她就收留了——“看个家!”
新来的小狗很快被上了锁链,龇牙咧嘴地向每个陌生人——哪怕是邻居,低低地吼着。小狗像已故的哈莉一样能吃,对主人百依百顺。琪琪一家人对此相当满意,因为那是一只通人性的好狗。
他们是善心人,也不会亏待了小黑。小黑的狗粮总是为它准备着,虽然,它每次回家免不了几声恨铁不成钢的责骂。
“小黑,你本是可以成为一只通人性的狗的!”琪琪他们家一直对它有一股怨气。
女主人逢人常说,当时第一眼看中的是小黑,因为它看起来那么活泼伶俐,本来只想买小黑呢,谁知店主推荐说哈莉才是这里最好的狗,不忍心撇下小黑才买了它,可是,唉……
那以后总之小黑变了。它更不爱回家了。
那么热腾腾的狗食,它也不在乎。有的时候它就这么大嚼一通,好像只是翻吃垃圾堆里的食物——它似乎不懂佳肴之道。它变得很脏,长长的毛发纠缠在一起,跟土块粘成团块状,主人要为它洗澡、梳毛,它还惊恐地跳开、躲开。
只是它的眼神没有丝毫地改变——快活,非常快活,哪怕那眼睛似乎跟人一样长了眼袋的样子。谁知道它是不是睡眠不足呢,晚上它也不愿回家——事实上,现在琪琪家好像只是个过站,它不会刻意久留。可是那眼睛流露出来的神采却永远那么精力十足,光芒四射。它也依旧用自己那套方式蹦跳着。
街坊邻居养的狗多了起来,大家也就更加不在意它。有人说常常看见这只蠢狗跟着一个蹬三轮车为生的老头子跑在大街小巷上,穿过田野,去偏僻的小村子跟从他去吃残羹剩菜。那老头子是个鳏夫,房子如何如何破旧;他无儿无女如何一个人过等等。
有一天我吃完晚饭在门前乘凉,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小黑。它现在完全像只野狗一样了,只是高大的黑色身体、棕黄色的脑袋和爪子还能依稀显现出曾经的“贵族血统”。它看起来很瘦,但是由于毛天生较长,使它像刚来时那样,看起来比实际来得大些。
“小黑!”我突然叫了它。
它猛地回过头来,却不是望我。踉踉跄跄地,它后退了几步,我居然在一只狗的眼里读出彷徨来。它回头望那个家了吗?这个,我倒没看能看得清。
但紧接着这短暂的一切又都被快活取代了——没错,快活,正如我初见它时那样,它快活地奔跑起来,四条腿以它的方式——而不一定是狗所要有的方式,快活地奔腾,好像在宣告什么,好像朝着哪个秘密的却极好的终点——宣告什么呢?朝向哪个终点呢?一只狗又知道些什么东西呢?
这么想着,我陷入了没有什么意义的沉思。可是突然我赶紧站起身来,目光追随它的身影。小巷子里却空空如也,连一架破旧的三轮车的影子也没留下。我傻傻地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拼命地回忆刚刚是否有听到什么,也许就是那个老鳏夫,也许就是那辆三轮车吱呀吱呀地哼唱着,可是我没注意到呢。
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它。邻居也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老鳏夫的事了。
琪琪家后来总是能挑到“通人性的狗”来养活。街道里的人们或许早已经在显得有些烦的狗群的吠叫声中遗忘了那只本就不怎么叫唤的狗。
有些狗生来是通人性的,有些狗生来有能力吸引众人目光,博得众人的怜爱,还有些专门锁在锁链上,养凶了好看门,因而它们往往都格外能叫唤。可是有些狗生来的好运是给自己葬送掉的,它们太笨,就算给了它们“贵族”的血统,被养在好人家里,到头来也难免沦为流浪狗,真是“造孽”呀!
琪琪现在在城里上高中。有时他回到家,我们还聊聊过去的事。有一回不知怎么的我们竟然谈起小黑了,我很惊奇他还记得它,因为现在他的兴趣显然不在小狗上了,对现在家里的几条狗也爱理不理的。而他看我的眼神里好像也有这么层意思。
“你还记得它吗,叔叔?”他平静的语调突然颤抖了一下,好像一辆匀速行驶的汽车突然打了滑一样。
“那真是条奇怪的狗,不过最后丢了,不管怎么说,想想也有些怪可惜的。”我说。
“是啊,都没来得及为它难过;可是它毕竟是一条狗……狗嘛,就应该有狗的样子。嘿,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望望巷子尽头,“它只是一条狗罢了,哪怕它有那么……”
“你小时候还说它‘善良’呢。”我提醒他。
琪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也许到头来变成一条流浪狗,就已经是它最好的结果了吧……它能有什么个性呢!唉……毕竟,它只是一条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