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笙》沈沫

4、长安（二） 容妃

　　嘉庆三十二年，皇帝驾崩，国殇，举国悲痛。次年，六皇子顾怜即位，迎娶工部尚书之女柳思妍为后，定年号为嘉隆。

　　嘉隆五年，皇帝于西湖邂逅一歌女，遂带回宫中，封为容贵人。相传容贵人极为貌美，工于心计，颇的圣心，至嘉隆七年，被封容妃，两年来盛宠不衰。

　　“砰！”中宫内，主座上身穿一身凤袍的皇后愤怒的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茶盏震得咣咣响，“她容妃真是好大的胆子，竟诱惑皇上不上早朝！”

　　“皇后娘娘，您消消气…”华妃拖着长音，“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就愿意惯着她。”说到最后，语气也有了些恶狠狠的意味。容妃这个贱人进宫之前，一直是她苏澜受宠，前几日皇上在她宫里休息，容妃一个不舒服就把皇上勾了去，害她成了整个后宫的笑柄，她又怎能不恨？！

　　自然，皇后也是知晓这件事的，心里不禁多了些幸灾乐祸，原本铁青的面色也缓和了些。

　　“算了，都散了吧。”皇后哀叹一声，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妃跪安后，皇后身边的锦溪姑姑俯了俯身，说到：“娘娘，今日容妃未来请安。”

　　皇后一甩袖子，强迫自己压下怒气：“是啊，还要你去一趟延禧宫才是，这个容妃，不守规矩还得本宫哄着她，真是管不得了！”上次，也是这般情况，她狠狠责罚了容妃那个贱人，竟然被皇上骂了一顿！理由竟是——

　　“她伺候朕尽心尽力，还要被你责罚吗？！”

　　皇后越想越来气，冷哼一声：“赶紧去，让她今天在自己宫里老实待着，本宫今日不想见到她！”

　　“是。”锦溪拜别，慢慢退下，朝延禧宫的方向走去。

　　这延禧宫，是除了中宫以外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处院子。容妃用了心，向皇上求了些名贵的花草装扮在院子里，此刻到夏日，花团锦簇，这延禧宫中也别有一番情趣。

　　院中的小凉亭里，一个身穿红色锦衣的女子正和身边的丫头嬉笑打闹，是容妃。锦溪走近凉亭，行了一礼：“给容妃娘娘请安。”

　　容妃见了锦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淡淡说道：“锦溪姑姑快起来，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锦溪抬起头来，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

　　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与勾人的媚丝，十指纤纤，着一袭红衣似火，更衬唇红齿白。锦衣上绣蝴蝶暗纹，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绾起。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娇媚无骨入艳三分，叫人移不开眼。

　　锦溪心底暗暗赞叹，怪不得陛下喜欢，这般轶丽的容颜，连她这个久居深宫的老宫女看了都心动，又有谁能抵挡的了？

　　“回禀娘娘，今日皇后娘娘见您未去坤宁宫请安，担心您是否身体有恙，特地让奴婢过来瞧瞧，”锦溪顿了顿，微微俯了俯身子，轻声道，“顺便替阁主慰问下小姐近来可好。”

　　容妃闻言，眸子不易察觉地颤了颤，嘴角轻轻勾起，“劳烦锦溪姑姑了。只不过是昨夜伺候皇上有些乏了罢，皇上早已批准本宫今日不必请安，怕是苏公公忙碌，忘记知会坤宁宫一声了，叫皇后娘娘挂心了，哪日本宫一定到坤宁宫向娘娘好好赔个不是。”

　　锦溪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回答，眼底划过一抹赞赏，“娘娘言重了，只要娘娘身子并无大碍便无妨。”

　　“呵……”容妃轻轻笑了起来，眼角露出丝丝讽刺的意味，“也是，皇后娘娘怕是不想见到本宫呢，锦溪姑姑也累了吧，到延禧宫里坐坐歇一歇，这坤宁宫到延禧宫路途遥远，锦溪姑姑还是休息一下的好。”

　　锦溪跟着容妃进了延禧宫东侧的槿钰阁，容妃遣退了左右，关上了槿钰阁的门，就在那一瞬间，锦溪突然拉住容妃的手，神情无比激动，双眼噙着泪水，直腾腾的跪了下去——“小姐！奴婢终于见到您了！您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容妃一愣，连忙扶锦溪起来，“姑姑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锦溪搀扶着容妃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那张魅惑明媚的脸，不禁发问：“小姐的脸……奴婢记得从前小姐不是这般模样的……”锦溪在宫中数年，虽没有阁主的吩咐不能与延禧宫有过多来往，但近两年来，关于这位“容妃”的传言却是在宫中满天飞，妖言惑主，肆无忌惮……可是小姐，哪是这般性子？又怎会趋于委蛇？！

　　容妃搀扶着锦溪的手蓦然一抖，她未尝没有听出锦溪话里的意思，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惆怅，“姑姑，我要做的既是大事，自然是要做出些改变的……”说罢，容妃抬手，缓缓撕去脸上的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了她原本的模样――

　　那张肆意张扬的脸，还保留着曾经浴血沙场的锐气，那是锦溪熟悉的，梁笙的脸。

　　梁笙勾了勾嘴角，眼里露出丝丝讽刺，“谁又能想得到，这个妖言惑主、风尘姿态的歌女，容妃孟颜，是曾经那个傲气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梁笙呢？”

　　每一日，对着这满宫里虚伪的人笑脸相迎；每一夜，委身于仇人身下还要极力讨好，她感受不到什么鱼水之欢，她满心满眼地只有侮辱，愤恨，还有抑制不住的恶心！恶心！

　　梁笙轻轻闭了闭眼，缓解愤恨的心情，“姑姑，我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阁主救了我，念在我娘当年和阁主有故交的面子上愿意去了解我并相信我，给我指派兵力和眼线，我十分感激。我知道曾经梁家军和四皇子府的旧人，包括姑姑你，都希望我好好活着。但是当年他们都没有拦住我，现如今，我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三日后就是中秋宫宴，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你叫我如何放弃？”

　　“小姐……”

　　“姑姑，你别再劝我了，”梁笙出声打断锦溪的话，抬手戴上那人皮面具，“三日后便是宫宴，想要将阁主的势力引进来，宫侧门那处还需要一名内应去打点，劳烦姑姑了。”

　　“是。”锦溪何尝又听不明白这是逐客令，自家小姐心意已决，她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收住话头，为小姐，为梁家，做好分内之事……

　　门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声，“娘娘，夏公公传话来，陛下邀您到清明殿去共商三日后中秋宫宴一事。”

　　梁笙压下话语间的颤意，扬声道：“知道了，本宫更了衣便去！”

　　“奴婢告退。”锦溪俯身拜安，推开门离开了槿钰阁。

　　梁笙望着锦溪离开的背影，泪意再也控制不住，泪滴扑簌而下，染湿身上华丽的衣襟……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