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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被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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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五岁,但是我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因为我从没有将这个秘密说出口,哪怕再疑惑,再不解,我也很好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人,可能不是这家的亲生的小孩。
最先的异样,是我得到“苏宝珠”这个名字时。
我下意识否认,无论被按着这个名字叫了多少次,我也总觉得这不应该会是我的名字。哪怕当时我是个满月的婴孩。
之后的两年,我越想,越觉得我的名字不该是苏宝珠这三个字,应该是两个字的名字、不,我不该有姓,我应该是有两个字的名,这个名是我的真名。
而我显然忘记了我的名,我的真正的名。
碍于这别扭的名字,别人每唤我名字一次,缺失了什么的感觉就越发严重。
最后甚至有了缺失根本的急迫,但我却一无所知。
这种缺失根本尤甚无根浮萍的感觉简直是糟糕透了,让‘苏宝珠’这个存在觉得痛苦极了。
越想越痛苦,思考得越深越痛苦。
这种一思考,脑袋里空空如也的痛苦茫然,我是不想再品味了。
可我一个幼崽能干什么?
终于,在四岁的时候,我抛弃了我满仓的布娃娃、漂亮小裙子、精致的珠宝首饰,投向了家里偌大的藏书楼。
那种笔墨的不见天日的腐朽的味道,是代表知识的味道啊!对于脑袋空空的我来说,这就是脑子了。
脑袋逐渐灌输进知识的我很快察觉到了自身的异常,再偷摸着读了一本志怪话本,飞天遁地的狐仙——这他爹的不就是潇洒的本……我吗?
我纠结了一会这个下意识出现的“本……”是什么,然后就放下不提。
我终于对自己有了一个明显的认知——我可能不是个人,可能不是这家亲生的小孩。
我生来记事,记得睁开眼之后见过的每一个人的脸有过哪样表情、哪一日扫视而过的檐下偶然滴下的水珠形态、谁人笑脸相迎内里生厌……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个人,我也没什么慌乱从而露出马脚的行为。
开玩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谁能来揭穿我不是个人?
我如此自信满满,放下一桩心事,傻乐半天,傍晚吃饱之后就被抱着,一家人去灯会玩。
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苏宝珠’心里一定种满了疑问,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居然一个熟悉的人都没看到了,还被关在了笼子里,身体很沉重,肯定是吃错药了。
黑窟窿东的有点暗,墙上缝隙透着隐约的光,大约是白天。
我看了看,发现还不只是我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
我数了数人头,都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我看来是差不多的毕竟我对自己没有数,有七个,加上聪明的我就是八个。
我第一反应就是‘苏宝珠’我不是人的事情暴露了,所以被关在笼子里,跟我一起被关着的也都不是人,所以一起被关着。
我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所以等我眼尖地发现一个小孩眼睛睁开就要哭的时候,我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嘘……你别哭啊。”话是这么说,我的手掌还是被泪水沾湿了,好嫌弃呀,我收回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出门时候穿的那身衣服了。
难怪感觉不舒服,这衣服不合身还糙的很。
那个刚醒的小女孩被我这么一吓,也不敢大声哭,自己捂着自己嘴巴默默流了会泪,我却耐不住了,我现在迫切地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我想了想,才用天真活泼的语气说:“妹妹,只有不听话的狗勾才会被关在笼子里,你为什么也被关进来啊?”
话到嘴边,我才发现词穷是这般模样,我也没见过同龄的女孩子,鬼知道要怎么问话,我平时话都不怎么说的好吗!书里又没手把手教我套话。
“不、不知道……”小女孩两眼泪汪汪,还得小声抽噎,“奶娘抱着我,我看灯,灯好看,奶娘不见了,我就在这里了……”
她抹着泪,小声哭:“我要奶娘……”我迟疑了,是不是这个家伙也不是人,但怎么看一个人是不是人,我没从书上看到啊!
“我看到了……爹收了钱,我就被关进笼子里了。”有个细细的声音说道。
我看见说话的是个比她瘦小的女孩子,头发脏脏的,脸上还带着青紫,这会抱着双腿窝在角落,可怜兮兮的。
大概我看她的眼神过于凶狠不善,小女孩把脸埋进膝盖里,闷声:“我就是看到了,爹收了那个很凶的人的钱,二丫就被关进笼子里了。”
我这会懂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个小妹妹是被她爹给卖了。
随即恍然大悟,我也被卖了,这一笼子的女孩都是被人卖来的。
问题来了,是谁卖的‘苏宝珠’?
那个人卖了我是不是发现了我不是人所以卖了我?
是‘苏宝珠’爹是‘苏宝珠’大哥还是‘苏宝珠’二哥还是奶娘我还要不要回家?
我鼓着脸颊,憋着气,迅速过了一遍嫌疑人,却发现无法排除任何一个已知嫌疑人,更别提还有未知的我没见过的嫌疑人。
想到这里,我鼓着的脸颊迅速平整,算了,还是想办法跑路吧。
该说我的上辈子是个人才吗,这辈子我识字之后翻看的第一本书就是《大楚律》,若是这些人的前面三个卖的‘苏宝珠’,律法上没法告、家丑不可外扬,就这么吃瘪吧,何况一个未成年的女童的话是不会有人听的。
我定下心,灵敏的听觉发挥超常,忽略所在之地的抽噎声,专心听外面的动静。有三个人,听这呼吸,实力应该跟家里的花匠差不多,比不上护院。
听了一会,听不到更多的细节就放弃了打探,但我觉得肯定不止这三个人,默默感受了下身体里流动的力量,我觉得我可以。
回忆一下被我一掌拍倒的宗祠承重墙,我肯定可以的。
毕竟这些人的骨头肯定不会比石墩子硬。
就在我快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另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凡事不要慌要三思而后行,你得想想万一你失败了该怎么办!
那种不舒服的郁闷又来了,又来了!
啧,三思是什么鬼?
我认为我以前一定可以轻轻松松对付这几个贼子,绝对不会思前想后,顶多事后复盘。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认了。
毕竟我左脚踩右脚就可以飞上屋顶,跑得贼快,跟我一起被关的这几个小孩可不行。
万一事情败露,我自己可以受着,连累别人是我万万不可的。
可未来就是因为其不可预测才如此令人心忧。
没等我破门而出大杀四方,就有刺目的光随着一人提着剑进来了,随手一剑劈开了铁锁。
等眼睛适应黑暗,我还是没能看清眼前的人长什么样,因为这人戴着纱帽,一身白。
只听清越的嗓音缓缓道:“外面的人贩子已经死了,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来处?”
我意识到这是个姐姐,一边说话一边弯着腰出了笼子,“谢谢姐姐的大恩,敢问姐姐大名?”
白衣人:“太行李玉。”
我沉默一瞬,啊这,是姓‘太行’名‘李玉’,还是姓‘李’名‘玉’?
遇事不决,我甜甜傻笑,“我就叫你玉姐姐好不好?”
李玉已经飞快扫视了一遍几个女孩的情况,哪怕隔着白纱也没影响她的视线,她也沉默了,“随便你,我不喜欢说话。”这种头皮发麻的黏糊糊的“姐姐”什么的,总感觉这小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李玉没动,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怼到我面前,“一人吃一颗清毒。”
打开塞子,清冷的香气扑鼻而来,我脑门一凉,沉重的手脚轻便了一些,麻利数药丸,先给自己吃了一颗,再爬进笼子里给还晕着的塞一颗,醒着的也塞一颗。
还得一边安慰因为吃了药才醒的几个女孩。
安慰的时候我在心里疯狂输出,那些人贩子狗东西果然没干好事!要是我真的吃错药出了问题,我一定会把这过程参与的所有人千刀万剐的!死了也要鞭尸!
我!无比宝贵的!身体!谁动谁死!
超认真的!
药喂了个遍,把瓶子盖好还了回去,李玉默不作声接了收好,面对排排站在面前的女孩们,再次提醒:“家在哪里?送你们回去。”
看状态就知道了,肤白手纤纤看着就不沾阳春水的是家里有几个钱的,可能被卖更可能被拐;剩下的是活的粗糙家里要干活的,可能被拐更可能被卖。
我就单纯不知道自己被拐还是被卖。我觉得就算回去也得悄悄回去,要是被卖的话,先宰了那个畜生再混江湖去。
李玉问了一句就不说话了,等着一群蒙圈的几岁孩子想家。
李玉只打算等一会,毕竟她也不会干这种安慰人的事,甚至她也并不识得路,她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给这些女孩回想起来,然后好交给后来通知的外门管事。
得到信号迅速前来却显得姗姗来迟的几个门人,一共四个,两中两青的女子。
一进门,这四人就先给李玉行礼,口称姑姑。
此时一行人已经转移到这个小院子明亮的正房里。
一起被拐的八个女孩,最大的八岁,最小的是苏宝珠五岁,可以说除了苏宝珠,理论上都是能说清楚自己姓甚名谁哪里人士的年纪了。
但是,谁会特意跟家里专门干活的女儿说这个的。就连名字,这个说自己是‘大妞’那个也说自己是‘大妞’,再来一个说自己是‘二妞’。
我开始怀念自己真正的名字了,我不想是‘大妞’、‘二妞’,也不想是‘宝珠’。
出身富家的三个女孩,不算苏宝珠,还有两个,记得自己的乳名,家里姓什么,管事的就打算回去找找有没有哪户人家丢了孩子的消息。
轮到我的时候,我还在想事。这里是楚京近郊的庄子,我家就在皇城边上,感情人贩子还没上天,那怎么没人来找我,不是我吹,家父母还是很有权势的。实锤了!我就是被卖的。
我想完事也就那么一瞬间,我指了指那个姓朱的女孩,说:“她回去了也没好下场的。”
所有人都在看我,我接着道:“她家里是朱学重孙,存天理灭人欲被大卸八块那个知道吧?去年元宵灯会她家病逝了一个姑娘,看年纪好像是她姐姐吧。十岁,灯会人多,同家仆走失了半个时辰,回去就病死了。”
而这个女孩,七岁了呢。
理学那群男人,男女七岁不同席,还存天理灭人欲,回去了也是一碗药的事啦。指不定那药还是做母亲的亲手熬了端了喂了的。
朱七娘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低着头,咬着唇,面色发白,身形单薄而颤粟,显然是想起躺在床上不说话的姐姐了。
她还小,不懂什么生死,只知道她再也找不见她的姐姐了,那个家里也找不到半分能怀念姐姐的东西。
而现在,这个目光如炬让她害怕的小妹妹的话更让她害怕,她不想躺在床上说不了话,不想被装进小小的箱子里,不想被抬出了门再也回不来,于是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真正能做主的李玉,小声说:“奴不想回家……”
声音很小,却也怕她们听不清真把她送回去,扬声道:“奴说的是真的,奴不能回去!奴不想死! ”
听到她的自称,我偷偷翻了个白眼,朱家简直有病。
最后只送了另一个家里有人的女孩回去了,剩下的都被这个据点的管事带回去了。
还有个聪明的我,被声音好听的玉姐姐拎着,坐上了管事上供的马车,进了楚京。
我就着喷香的茶点干了半壶茶,总算填了填肚子,拍拍身上的点心渣子,重新窝好。
至于路不好马车颠簸?别开玩笑了,这里走的官路,楚京的门面,差哪里都差不了那些经常出城的贵人的。
“玉姐姐,你也要进京啊?先说好,人家不会轻易回去的,万一那个家里藏着卖我的人怎么办!我可不能再被卖第二回了。”
李玉隔着白纱盯盯盯我,可我不怕,她说:“人小鬼大。”年纪小小却有一身不弱的功力,还心智非凡,心思不浅,她哪里需要安排,不安排别人就可以了。
我抿唇笑,权当夸赞收下了。
哪怕车马人流如织,杂声不绝如缕,李玉还是用了传音入密:“出之我口入之你耳,不传三人之耳。”
耳边传入声若蚊蝇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我惊奇地瞪圆了眼睛,立刻明白了该怎么操作,回以:“喂喂~玉姐姐玉姐姐~”叫唤两声试了试声,最后成功了。
李玉眼中闪过一抹惊奇,很快平静,这大概就是生而知之的圣人才有天赋吧!哪怕是武当圣子在这个年纪也没有这样的天赋的。
我还待再来一段,李玉却看出这小孩眼神飞起,先给我传音:“你天赋异禀,心智非凡,日后行走江湖,可要当心。不是每一个江湖人都是好心人,恶人动辄杀人灭族,更喜欢诛杀天赋出众的后辈新秀,你这样年纪小却没有师门撑腰的最甚。”
我知道自己聪明,却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夸我聪明,不等我嘚瑟,李玉接着开口:“四竹宫虽是满门女子,却立身不正,不好。剑悟门阳盛阴衰娇惯了掌门女儿她横行霸道不讲理怕是容不下另一个女同门,你怕也受不了伏低做小忍气吞声,不好。武当有圣子,你去了只能等长大给他生孩子,不好。百草堂亦正亦邪,天赋不够会被用做药人,你不会受得了,不好……”
我听了一连串的不好,脑子却才思敏捷的很,通通记下了。
我在江湖就是一草根,不知道行情很容易踩雷的。
我也不想学那谁谁,接二连三换主家,混成X姓家奴。
现在我虽然并不想加入哪家门派,但是有备无患。
“您还没有说养出了您这样宽容心善的人的地方呢~”
李玉:“入我李家门皆是李姓,你不会。”
最后,我感动极了,“玉姐姐,你对我真好。”
李玉说了那么多话,把一年的储备都用光了,也不想再说了。心里默默反驳:不,我只是不想未来哪天出来,却听到哪个门派被你灭了,你又转投了哪个门派结果又被你灭了的消息。
还不知道自己在亲爱的玉姐姐心里就是个暴脾气的祸害的我在一个街角告别了李玉,左脚踩右脚趁着暮色四合上了房。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我被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