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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想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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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的雨下得有些大,跟这些年我见过的大雨都差不多。有时雨声越大,心绪反而愈发安宁。
我猛的想起那个夏日,也是瓢泼似的大雨。姐姐从桥上纵身跃入渡河,她终是决绝的对自己下手了。时值汛期正盛,河道虽不宽,水流却异常湍急,桥面离河面的高度让桥上想要施救的路人望而生畏。
人是三天后在下游的芦苇荡里找到的,据说发现的时候已经泡发溃烂得无法辨认,是从那身衣服才确定下身份的。
出殡的人群声势浩荡,整个告别厅被挤得水泄不通。从前不对付的同事,单位领导,前夫家的和现男友的近亲,也许中间有那么一两个朋友,还有她的女儿和老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
一个面色和善,慈祥和蔼的大爷,看上去老实巴交的。
他叫徐忠初,是个农民,半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向青天,全身皮肤黢黑黢黑的,脸上全是风霜雕刻的痕迹,喜欢坐在角落里抽着旱烟,也不爱说话。遇到相熟的相邻打招呼时,也会笑着说上两句,一咧嘴,两排黄牙尽是味。
可我听舅舅说,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从前搞集体劳作时那是一把好手,农具样样精通,还有些木工技术在身上,干活不惜力气,口才也不错,还是少数写得几个好字的农夫,别家都想着跟他搭伙挣公分,别家女人也都羡慕我妈,眼光不错嫁得好。
反正舅舅说的这些我都没见过。
我本来有个哥哥,我没有见过。听说四岁就夭折了。
说是得了急症,大半夜的,一群劳力担着他往县城跑,还没趟过河,半路上就断了气,抬回来时身子都凉了。
我母亲也在我幼时喝农药走了,好像是四五岁,也有亲戚纠正说是三四岁。那时我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现在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太多感觉。
姐姐走后,我没有哭过,我觉得她应是去了好地方。倒是父亲上了年岁,容易伤感起来,有那么一两次撞见他在灶炉前悄悄抹眼泪,被我发现时,又装作不经意的解释:这柴没晒透,烟熏得很。我不知道柴火是不是真的没晒干,可他的烟越抽越勤。
守完姐姐的头七,我的年假也休完了,该返程了。
我坐在姐姐从前梳妆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与她几分相似的容颜,脑海里猛地窜出芦苇荡里的那张溃烂腐败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父亲闻声赶来。他佝偻着背,一手将烟杆背过身后,一手轻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对你姐来说,也是解脱,有时候人活着比死还遭罪。”
我止住了哭泣,静静的凝视着镜子里的他,眼神碰撞的那一刻,他闪躲了,好陌生又熟悉的表情。
他怯弱的问着关于我的近况,关于我这五年来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