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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白马非马 ...

  •   “哥哥?”

      宁无枝坐下来,歪头看看突然发呆的宁无舟。

      宁无舟回过神,应道:“嗯。”

      将身边刚刚抽出来的一堆武器,又丢进江水里。

      他之前是在想一些事。

      想即将要抵达的京都,想皇宫里的人。

      宁无舟知道他们,可他之前没有以这样的身份与他们相处过,要完全融入进京都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说起来,九皇子进京离京那段日子,都没见过宫里的大多数人呢。

      比如,那时候大皇子早死了,而在他被接进宫里时,二皇子也正好去了白马寺。

      被数名修士用灵力滋养的白马寺花景,显得有些奢侈了。

      怀庆以前在宫里确实爱赏花,故而宫里专门派了人常年保持白马寺的景色不败。

      紧闭房门后的声音传来:“你根本没和他说过话。”

      喃喃叙述着木偶之戏的怀庆,眼神迷茫道:“是啊,我从来没有与他说过话。”

      “他都没看见过我,倒是我曾借着回宫时坐在轿子里偷偷看过他,他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总是不太开心。我们虽然有血脉相连,但却对彼此都很陌生。”

      房门里的人,平静道:“他对你很陌生,但你应该对他很了解。那些寺外传来的书信消息,你独独留下了与他相关的。怀庆,你为什么对他的兴趣这么大?”

      而且,这兴趣经年持久,可追溯到最早的时候,那时的宁无舟还不如现在这般风光无限。

      一个流落宫外的私生子,一个皇宫里备受宠爱的二皇子。

      怎么看,也该是前者对后者更感兴趣?

      怀庆闭上眼,道:“我也不清楚。”

      他仍旧在想那场根本不存在的木偶戏。

      在他无数个夜晚的梦里重复出现。

      每咔一声,都是一个新的场景。

      咔。

      天降大雪,轻如鹅毛,压在人身上却是极致的寒冷,怀庆敛敛薄云般的衣裳,看漆黑木偶脚踏在堆雪的台阶反复上下,不厌其烦。

      怀庆便也陪它踩在冰冷石阶上,轻声问道:“你数的这石阶有多少级?”

      木偶人笃定道:“共有五十七级。”

      怀庆心下一动。

      好像每个场景里,木偶人都是做着这样毫无意义的琐事。

      台下忽然嘈杂,无数咯咯笑声升起,仿佛在嘲笑这古怪木偶一年四季数数,有时候数完了都还没等到人来问。

      怀庆冷眼看向台下,大小不一的木偶们笑得前俯后仰,互相拍打彼此的身体,像鼓槌落在鼓面砰砰响。

      “笑得好,当赏。”怀庆倏然眼中带笑,赞许道。

      拂手间,木偶们的胸膛都炸开来,簇簇木屑浮在空中天女散花,礼花炮响不过如此。

      怀庆一个人站在台上鼓掌,零落掌声,平添曲调。

      咔!不合时宜的切换,破了这一曲。

      漆黑木偶人躺在他脚边,痛苦翻滚,肝肠寸断。

      他无动于衷看着木偶人扯破他的华贵衣摆,呕出一滩滩血,恶鬼般哭嚎,苟延残喘问道:“……为何要这么对我?”

      同样的场景重复闪回,它也质问了千遍万遍。

      到最后,怀庆有些烦了,伸出手将木偶人推下了高台。

      它不再问了,浅色眼仁没有一丝光。

      戏总算演完了,怀庆叹口气抬脚也要下台去,一脚踩出噼啪声。

      那些碎成五马分尸的木偶们,虫潮初醒一般向他涌来,怨毒嘶吼道:“为何......要这么对......我们?”

      木偶戏如梦魇,成了他压在心上的万妖塔,沉重万钧。

      一定是自己遗忘了什么,遗忘了对宁无舟如此上心在意的契机。

      怀庆被梦魇缠住,面孔满是焦灼。

      一滴清水从指尖弹出。

      直直破开窗纸,点在怀庆眉心。

      怀庆脑海里所有的场景忽然诡异得变成一粒水滴状,扭曲得令人眩晕。

      冰入心肌,怀庆知道这是门内人在替他消除心魔。

      他眼角赤红,在水滴消解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其中一个小小的自己。

      场景如碎片模糊,没有木偶人,是自己藏在父皇空旷的寝殿里。

      怀庆想起来,那是有一天自己不顾阻拦,偷偷溜进殿里,想要和父皇玩捉迷藏。

      待他极好的母后死了,父皇的寝殿更冷清了。

      怀庆想要给父皇一个惊喜。

      他藏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父皇走进殿里,怀庆却没有如预想的扑出去吓父皇一跳。

      父皇当时在对什么人说着话,怀庆嘴角弧度慢慢垮下来,面容恍惚。

      他像是被关住的笼中鸟,将自己藏得更深,躲到身子都麻了。

      他的梦魇都与木偶人有关,这是唯一一个木偶人没有出现的场景。

      怀庆突然明白了,木偶人其实出现了,它存在于父皇当时说的话里。

      而它,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变成了怀庆挣脱不开的五指山。

      怀庆伸出手想要保留水滴,想要将这梦魇抓过来好好听听,那时候他究竟听到了什么!

      遥远山头,大雪又至。

      一大块冻土表面震颤,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这一场大雪便又都落在这挣扎的冻土上。

      整个雪山之巅,只有这一片冻土上方在下雪。

      有空无缥缈的声音随雪花飘荡:“这个记忆想要取走,不行。”

      冻土压得再也不能动弹。

      怀庆睁开眼,大汗淋漓,他的手与房门仅有一掌的距离。

      水滴还是消失了,他始终想不起来。

      他未推去,一直不肯打开的门,却吱呀开了。

      房门里的人,将目光投向远处,高声呵斥道:“梏袈山对我白马寺弟子做了什么?!”

      雪断桥。

      青翅鸾鸟飞过此断桥,徐徐降临在一冰雕身边。

      此桥本为无名桥,只是因为这里曾是座完好无损的桥。

      那时候有一个人天天来到这里,却从不踏上桥一步。

      卯时来,辰时走。

      日日夜夜,朝朝暮暮,皆是如此,教这诸天风雪都看烦他了。

      于是,这山灵每看见他一次,便要这片空谷悬崖落一场雪。

      桥上的积雪越堆越多,直到最后桥断了,这个人也没能踏上桥,走过去。

      鸾鸟收起翅膀,并不怕冷似的,将小脑袋靠近这一动不动的冰雕。

      这冰雕倏然一动,将鸾鸟足尖的密信取下。

      原来这冰雕竟然是个活人。

      密信上的字迹风流不羁,开头写道:“小师祖……”

      被称作小师祖的人,将字一个个看去,看得很认真。

      面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可鸾鸟能感觉出今日的小师祖有些欣喜。

      “筑花桥……呵呵。”小师祖念出声,唇角勾起。

      冰雕一瞬间有了生气。

      这来信人还说哪天也试试把花搬来梏袈山,给他架一座花桥试试。

      小师祖心想,他才不会走过去,那破花桥说不定刚踏上去就会碎掉了。

      信看至末尾。

      小师祖笑容消失,喃喃道:“还是要去京都啊。”

      那个人的行程离京都已经很近很近了,这时候让他改变心意转道多半有些困难。

      一怒喝声传来山巅,“梏袈山对我白马寺弟子做了什么?!”

      小师祖对鸾鸟喃喃道:“这下更不妙了,白马寺那个老不死的,也要准备出手了。”

      “我该怎么办呢?”

      周围没有一个活人,小师祖只是在问自己。

      他俯视望去,大片大片的冻土下掩盖着无数光阴秘密。

      “你若是死了,要不就让这些秘密都陪葬吧。”

      风声呼啸逃窜,将这离天空极近的地方分割成几片,仿佛在畏惧小师祖口中的话。

      小师祖兀自一笑,“算了算了,这样会死更多的人吧,那么这个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改变。”

      “对吗?宁无舟。”

      小师祖念出他的名字,好似宁无舟就在他对面坐下,熟稔得像故人重逢。

      风雪瓦解。

      小师祖的耳中听到了千里之遥的白马寺,院门大开,那个人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甚至能听见,那面相慈悲的僧人,袈裟摩挲地面的细微声音,那步伐透出杀伐果断的决心与意愿。

      白马寺,闻人义。

      这未改红尘俗名的佛修,多年前便一脚踏进相忘境,闻名天下。

      小师祖知道,闻人义出门的一刻起,不用一炷香,全天下人便都会知道他动了。

      只是天下人都还会震撼疑惑,这闻人义何故要走出白马寺?

      这些隐士大能,都默契地保持一个不成文的条约,绝不会轻易入世。

      因为他们一出手,便能掀起万人难敌的腥风血雨。

      闻人义,是为了谁出的寺庙?

      换句话问,闻人义是想要对谁出手?谁又会死在闻人义的手上?

      宁无舟走下船,太阳穴一跳。

      他怔住,望向黄昏的烟霞天幕,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来。

      这些令他不安的感觉都来自不同的方向。

      宁无舟就这么站定,等呀等,等到火都烧完了天边,也没有人来。

      “九殿下?快走吧,船队只能送到这儿,之后我们得赶陆路进京了。”

      浅眸冻结,不安愈发赤裸裸。

      宁无舟下决心道:“既然是最后一站,大家都不必送我了,我知道该怎么走,就让我和妹妹自己走下面的路吧。”

      小师祖将手圈起,虚空握杯,敬对面不存在的人。

      敬他孤身走这一程。

      端坐的身影松开手,风雪坠地。

      “无舟啊,梏袈山的雪不停,春天也不会来罢。”

      小师祖闭上眼,再次化为冰雕。

      偌大山头,仅有一只鸾鸟与他相依相偎。

      那眉间仿佛落了不过百年的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白马非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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