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狂风》渡山青

36、第三十六章、向上

　　宋安澜目光一颤。
　　那你呢？
　　那场意外摧毁了你多少来不及，你又准备重启多少来得及？
　　你是选择追悔还是选择前进？
　　你迎接新的开始了吗？
　　“……是挺有意思，”宋安澜移开眼，吞下疑问，从包里找出手帕纸，抽出一张递给他，“给，你头发都汗湿了。”
　　“谢谢。”裴少安接过纸巾，展开，随意铺在脸上从下往上一捋，额前的头发向后翻起，又很快落回原位。

　　宋安澜将手抵在伞把上往裴少安的方向推，边推边说：“太热了，走吧。”
　　裴少安问：“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多待一会？”
　　宋安澜并没有沉浸在低沉情绪里：“来了就够了，很多时候这些事情只是活着的人自己求一个心安求一个舒服。既然来看过他了，我作为活着的人，自然是可着我们怎么舒服怎么来。”语毕，转头对着墓碑告别道，“我们走了啊，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别太期待。”
　　墓碑自然是回不了话的，地上的香樟叶被风卷着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轻飘飘滚了滚，像是送他们一程。

　　坐进了计程车，司机问道：“回机场？”
　　宋安澜想了想，回头问道：“饿了吗？要不要在附近随便找家店吃午饭，吃完回机场？”
　　裴少安：“飞了这么远，你不带我逛逛这里？”
　　“小城市，没什么特色地方，有个明代做官的旧居，你要去看看么？”
　　裴少安被太阳晒得发懒，半阖着眼说：“没兴趣。带我去你熟悉的地方逛逛就行了。”

　　宋安澜心想这儿她熟悉的地方就以前程家附近，也没什么好逛的。不过那附近倒有一家做淇城特色小吃的老字号，店面不大但是味道正宗，倒是值得一去。这么想着，她跟计程车司机说：“那师傅，我们去秀华路21号，那家‘百年老字号’。”
　　“成。”司机保持高冷少话的风格，在导航上输入地点，绝尘而去。
　　他们错过了饭点，到店里时人并不多。两人早上都没吃，这家店里的手艺又格外好，宋安澜点的东西摆了大半个桌子，都被他们消灭得干干净净。

　　吃饱了发饭呆，宋安澜走了一会儿神说：“这家店生意特别好，但是价格也高，我以前特别想过来吃一顿，但是一直没有钱。我偷偷攒了好长好长时间，才能在这家店买一次蒸糕。”
　　蒸糕是这家店里最便宜的菜品了。
　　当时她从兜里拿出一大堆零钱，放在收银台上数了又数，说要一份蒸糕，在店里吃。店里人很多，都满座了，只有一个桌子还是空的，没有上菜，也只坐了一个人。她问他他对面有人坐吗，他礼貌地笑了笑说没有，她问那她能坐这吗，他说请便。
　　她当时想，这个人说的是请便，他说的不是可以，他看起来好有文化。然后文化人点了满满一桌菜，她一边啃蒸糕一边判断，这人不仅有文化，还是个土豪，哦，还是个饭桶。

　　有文化的土豪饭桶一脸难色地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对她请求说：“能麻烦你帮我一起吃吗？我好像点多了。”
　　她心想这有什么麻烦的，咽下嘴里的蒸糕说：“你不是好像点多了，你就是点多了。你下次可不能这么点了，浪费可耻。”
　　然后白嫖了一顿晚饭，撑得走不动路的那种。
　　有文化的土豪还笑着感谢她：“今天幸好有你，太谢谢你了。”

　　“买蒸糕的那次，宋知请我吃了这家几乎全部特色菜品，”宋安澜小声说，“他以前真的对我很好。”
　　裴少安先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接着品出一些不是滋味来。宋知请她吃饭就对她很好，他上次请她吃饭她也说他对她好，这人实在太轻易就心软，一顿饭就能拐跑。到嘴边的嘲讽转了又转，吞了下去。
　　他想说我会对你更好，我全世界对你第一好。
　　但是他只是说：“还会有很多人对你好。”
　　所以你不要惋惜，也不要留恋。他只是“很多人”的其中之一。

　　宋安澜不想多提，转移话题道：“昨天就想问了，你的手怎么回事？会有后遗症吗？”
　　裴少安的右手攥了攥又松开，他说：“这样吧，你把你跟宋知的事解释清楚，我就告诉你我的手的事。”
　　“……行吧，”宋安澜没怎么犹豫地答应了，这件事本来就应该给裴少安一个解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中间有段时间突然消失了，非常突然，什么消息都没留下。我妈妈难产去世后我被接到宋家，才与他再见面。后来我才知道，他去淇城只是陪他患老年痴呆的外婆待一阵子，他外婆进入最后阶段由专门的医疗机构接受照顾，他就回淇城了。刚到宋家的时候我很混乱，也很难过，一切都是一团乱麻，宋知……宋知也变了很多，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他，他当时状态很不好，我也是。他让我替他做所有宋叔叔不可能让他做的事，现在想想，就像是他在玩那些虚拟人生的游戏一样，我就是那个随便他操作的角色。真的很抱歉一开始跟你说没有男朋友，宋知的事也不是故意耍你，因为一些原因，我们的事就是不能公开。”

　　裴少安若有所思道：“情侣关系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兄妹关系不公开？我记得之前有人欺负你那件事就是吃了这个的亏吧？”
　　“因为宋知认为他妈妈的死跟我妈妈脱不了干系，但实际上我妈妈跟宋叔叔重逢的时候宋叔叔已经在办离婚手续了，她真算不上是插足。他总觉得兄妹相称会让他想起我妈妈，他心里不舒服。”宋安澜很平静地讲述了这些事情，在说出来之前，她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平静，“我说完了。你该告诉我你的手怎么回事了。”
　　时间不是解药，但解药真的在时间里。

　　“我哥打的。”
　　宋安澜一惊：“什么？”
　　裴少安弯着眼笑：“你真信啊？”
　　宋安澜又又又又被耍，着恼道：“……说正经的，你别耍我了！”

　　“行，说正经的，”裴少安说，“真是我哥哥打的。”
　　宋安澜沉默了一会儿，见裴少安的神情不似玩笑，有点不可置信地说：“亲哥哥么？”
　　“同父同母。”

　　宋安澜瞪大眼睛：“为什么啊？”
　　“他说我太能嘚瑟了，天天在他面前花蝴蝶一样，招人嫌。不是他亲手打的，他找的人，”裴少安轻描淡写道，“只是找来的人下手没轻重，把我的手打废了。”

　　宋安澜紧紧皱着眉。
　　裴少安见了散漫地开了个玩笑：“看来咱俩的哥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宋安澜问：“你们父母……没管吗？”
　　“唔，他们觉得不能让我们继续待在一起了，所以我送医国外后复健做的差不多了之后就转来铭市上学了。”
　　“怎么这样？”宋安澜一时又惊又怒，“这不公平，凭什么送你走？他们对这件事就这个态度么？”

　　裴少安淡淡笑着。
　　什么态度？
　　手足相残，父母又能如何。
　　大抵只觉得悲哀。

　　打他的人目的太准确，拿着砖头对着他的右手一下一下只重不轻，他也曾逼到他大哥面前质问，质问他到底是怎么跟那群雇来的打手说的；大哥说他说给个教训就行了。
　　他除了相信还能做什么。

　　裴少安安慰她：“没事儿，你别生气。”
　　不对，她该生气。宋安澜有些难过地想，但是更应该生气的是他，应该安慰人的是她才对。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当一个一事无成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就成了，我哥就满意了。我手受伤之后的日子，我一直过得特别没精神，”裴少安坦白，“我第一次见到你，目的跟宋知也差不多混蛋了，虽然看得出来你并不想待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但是我想拉你一起，想让你陪着我。”
　　“我不陪你。”宋安澜果断地说。
　　裴少安闻言怔了一下，虽然他早早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是在听完她为了宋知那种奋不顾身后被她这么果断地拒绝，心里也不是不失落的。他解释说：“我早就没这么想了。”
　　“我不陪你，我拉你上来，”宋安澜直视着他，她实在拥有一双太漂亮的眼睛，让人不忍挪开目光，“你来陪我，我们一起往上。”
　　宋安澜说过裴少安和宋知有些地方很像，但她却没意识到其实完全不同。
　　他说要她陪他，她却说我拉你上来。她愿意替宋知往下，却对他说你陪我往上。

　　裴少安心里惊起一片无声的浪潮，潮湿，柔软，汹涌澎湃。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伸手用力揉了一把她的发项，慢吞吞地说：“谢谢你啊，中二少女。”
　　“……不客气，”宋安澜理了理被揉乱的头发，觉得裴少安可能没把自己的话当真，但是没当真也没关系，真心这东西，还得日久才能知道。她顺着顺着头发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提过你跟马候他们是发小，你又说你是转来铭市这边上学的，那马候他们也不是铭市人？”
　　“嗯。我父亲是铭市人，我说回国之后会去铭市，那几个人就跟着瞎闹，转来铭市了，”裴少安笑得有些无奈，“不过来得比我早，一年前升高中的时候转的。伍德他们家产业搬到铭市来了，有伍德家里在这边照顾，他们又是从小就皮实，大人就随着他们折腾了。”
　　“关系真好。”
　　裴少安笑：“这倒是。”
　　宋安澜见店里就剩他们一桌了，便带着裴少安结了账离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说要打车去机场，然而裴少安坚持要去程家那边看一看，宋安澜看距离也不远，就带他去了。
　　只是那间公寓是程旭和安然租的，现在已经转租给别人了，就只能在外面随便转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