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哭包不哭

10、丢失

　　陆含清接到饶恕的电话的时候是在一场下大雨的晚上，那个时候祁疏正在参加一场晚会，说是晚会，其实就是被灌酒的酒宴罢了，而为什么有这场酒宴，自然是饶恕的手笔，饶恕大学是学习艺术的，但是他觉得太过无聊所以就辅修了计算机，他的黑客技术是一流的，所以只要有网络的地方，他就可以把它变成他的地方。饶恕曝光了祁疏公司底下几个艺人的黑料，所以股市现在跌的很厉害，绿油油一片，祁疏忙着搞这些事情。
　　“含清，我回国了，什么时候我们见一面吧，我们已经几年没有见面了。”
　　含清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自己被男人给关起来了，现在没有办法出门，这他实在是说不出口，而且两个人已经好几年没见，但他始终是他的哥哥，推脱掉不好，这边的犹豫那边早就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那边没有戳破，或者说饶恕在等陆含清开口说哥哥，带我回家吧，只要他开口饶恕不论怎样也会和祁疏厮杀到底。
　　只是他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句话，窗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饶恕不知道是因为伤心什么，可能是因为陆含清久久没有回答的电话，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糟糕的天气，他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贺时那个大笨蛋，肯定正在被他的爷爷数落，他最讨厌他爷爷啰啰嗦嗦了，想到这里，饶恕又笑起来，拿着手机的手久久才从耳朵旁收回来。
　　饶恕等不来陆含清开口，就只好自己来，他给陆含清发了一条信息。
　　“含清，哥哥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我是可以帮你的，你想出国还是就想呆在国内，我都可以帮你，十八岁时你相信我，我希望二十八岁的你也可以相信我，我一直没有变过。”
　　陆含清看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只是比平常更加沉寂了一点，就好像他心里千言万语，但是只要他不说，你根本无法知晓。祁疏有时候有一种错觉，他知道陆含清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陆含清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这条信息，他是一直想要逃出去，只不过逃出去之后能干什么呢，他不再是电视台里的记者，如今的他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可是他又抱有一种热烈的期望，这个世界实现梦想的方式不止一种，人人都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去活，可是他遇到了祁疏，这个人，想要把他锁住，不让他离开。
　　陆含清任由这条消息在信息框里躺了一天，最后的最后，陆含清只回复了一个字，说好。
　　饶恕在工作方面搞了很多事来麻烦祁疏，整个行情不稳，所以大家都在想这个饶恕是什么来头，明明只是一个注册两年的小公司，却是一只杀出来的黑马。
　　祁疏知道饶恕回国之后，就往家里多安排了几个人手，甚至把陆含清的电话给监听器来了，但是没有监视信息。
　　所以那天两人运动过后，陆含清说自己肚子疼，祁疏二话没说就抱着他往医院跑，中途中，含清去了一趟厕所，然后人就没了，祁疏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白痴，为什么不安安稳稳等家庭医生过来，或者说，含清根本肚子不疼，不过是骗他的幌子罢了。
　　当天夜里，搜寻无果，祁疏就硬闯了饶恕的办公室，给了饶恕一拳，问人在哪，饶恕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直接报警，将录像给警方，然后挑衅一般的说，人在我那里，不过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公司总裁涉嫌殴打零一公司的CEO你觉得这个标题会让你这个基金代理人在整个股市里失掉多少信用呢，要不是因为含清，我早就把你那些破事公之于众了，你哪里有机会在这里逍遥。
　　祁疏被助理保释出来的时候，对他说：“陆公子在老爷子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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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的饶恕，脖子上的青筋都要露出来了。
　　“你们就是这么办事呢吗？我要你们保的人呢。”
　　几个人跪在一排，手举着，其中一个黄毛委屈的说：“我们也想保呀，但是走到半路就给警察拦下来了，说是涉嫌酒驾，明明哥几个没喝酒呀，然后就连人带车的给扣下来了，后面就来了一辆军车就把那个年轻人给带走了。”
　　“带那里去了？”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那是军车我们也不敢追呀。不过瞧着方向我感觉是南下了。”
　　南下？下那里，饶恕在想那个人是不是祁疏的人，但是祁疏今天那气势，看样子估计也是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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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含清被带到了祁老爷子南下的后花园，老爷子眯着眼，正盯着那棵被移下来的梧桐树看，那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全黄了，地上掉了一地，金灿灿的辉煌埋进深处，为新一年的生长积蓄力量，接近土地的根处竟然已经长出了一些蘑菇，像是宣告此树命不久矣。
　　“这棵树马上也要死了，根已经不行了，我当时硬是把它从京城移到这里来，只是听说这里环境好可以养的长久，却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年还是一直病怏怏的活不起来，我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索性到时候就一起死了吧。”
　　陆含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第一次见到这个老人已经是刚跟祁疏谈恋爱一周之后，这个老人当时派了管家来学校接他，到了一个京城小酒馆里和他谈话，那个时候陆含清就知道家里可能有人在盯着祁疏，那场谈话最后以一杯酒结束，最后老爷子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没有必要像一个海绵一样吸走一个人的劣根性，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陆含清没多想，可是现在想起来只是觉得物是人非，有点可笑。
　　他像海绵一样吸走祁疏身上的略根性，有一天海绵满了，他再也吸不动了，陆含清可以做一群狮群中的雌狮，他可以和其他母狮分享同一头雄狮，他是可以，但他不愿。
　　“生死有命，缘分强求不得。”陆含清说。
　　“还记得当年我在书房里对你说了什么吗？”
　　“您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我那时候说，就算是爱情也是有阶级的，我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人就像爱我创作出来的作品一样，但是，我和他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是两条相交线，却把那个点当成了永远，所以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各自为家，娶妻生子，如今也都子孙满堂，只是不是没有遗憾的。”
　　“所以您三年前劝我离开他，而如今又要当他的说客，来让我们破镜重圆是么？”
　　“我年轻的时候以为爱情就是要争一个高下，你给我多少，我也给你多少，可是不是的，相爱的总是想要自己付出很多，只要还活着。”
　　陆含清心里一惊，只要还活着，这是什么意思？
　　“今年过了就十个年头了。”老者一声叹息，又接着说：“你何必为难自己，又折磨他呢，喜欢就在一起好好生活，偶尔吵一个架也没什么。”
　　“那我的人生，我的那些时间就算了么？”
　　“没有要你算，你可以让他给你补回来，他有钱，你可以从新开始自己想做的那些事情，他也有资源，你都可以随便用，只要你不离开，祁疏是不会一直关着你不放的，他不过是怕你离开罢了。当年我说要送你出国学新闻，你不愿意，你说你想留在国内，我给你的那笔钱，可以让你在任何一个地方好好生活，但是你不愿意，你孤傲你不要，现在你说祁疏毁了你的人生，你的梦想，你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你留在中国不过是因为离他更近一点，你去四川是因为两人其实以前去过四川旅行，你只是还没有找到原谅他的理由。”
　　陆含清一直沉默，一直没说话，老爷子说的对，他就是不愿意原谅祁疏，就是想要祁疏偿还他曾经犯过的过错。他没办法原谅，那些把人命和法律踩在脚下的祁疏的狐朋狗友们，那些就算杀了人还是可以和检察官打好招呼，拿钱压最厉害的律师，将死刑改成死缓到最后无罪释放的赵家人，那些站在金字塔脚尖俯视着底下的臣民的权力阶级的人。陆含清从来没有想过要到这样的一个圈子里，当所有的在黑暗中的腐朽有一天暴露在阳光之下，当所有的肮脏从臭水沟里进入大海，然后留下斑斑黑点，陆含清做不到的是视而不见。
　　他小时候的假日父母是全球享有盛名社会学家，解决了孤儿院和福利院小朋友的社会回归问题，他高中老师原是台湾新党的一份子，一心推动台湾回归中国，被当时的不法分子陷害，后来一气之下就来大陆发展了，现在也已经娶妻生子，小女儿说的一口普通话，他大学的导师是个八十多岁的老教师，曾经在西南联大教过书，如今外交部的很多都是他导师的学生，他的学长江淮曾经和国内外最有名的记者去过中东做过战后PTSD研究，除此之外还揭露了很多社会问题，当年有人在学校报复江淮，从楼上扔下来的花瓶在他走后的一秒钟落了下来，上微博热搜的时候江淮连饭都没吃就去做下一个报道了，他法学院的朋友专门为穷人打官司，因为家里有钱，不靠钱而活，靠正义而活。而一个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陆含清，只会是道德感爆棚的人，作为一个新闻人，他靠情怀而活。他渴望将灰尘拭去还青石一片绿苔，也渴望贫瘠之漠长出绿洲，所以他坚守道德，他愿意做黑夜中那颗明星，也愿意做深海上的照明灯，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做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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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疏接到老爷子电话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在医院了。
　　而陆含清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祁疏当场发飙。
　　“如果找不到，你们也别回来了。”
　　老爷子去世那晚，祁疏在书房坐了一夜，半夜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说老爷子去世了，是突发的心脏病，祁默听完之后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说是知道了，祁疏问他回来么？
　　祁默说不回来了。没有解释缘由，祁疏很想问他为什么不回来，这是养了你二十几年的老父亲，他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你连他去世都不想来送他一程。但是祁疏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挂掉电话之后眼泪就掉了出来，他看着掉落在手上的泪滴，忽然不知所措，我怎么会哭呢，我应该是不会哭的。
　　祁疏第二天就把老爷子的葬礼的庆典发往中央，当天沈珂从北京飞过来，说他爷爷留了一幅画给祁老爷子。而后便低调举办了丧礼，火葬。来的大多是当年在南京的一些旧友，在北京的能赶过来的就赶过来了，有一些因为身体原因做不了飞机，就电话过来哀悼，这场哀悼五天后结束，然后将祁疏将他爷爷的骨灰埋在了园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下。
　　“祁三少不回来？”沈珂问祁疏，祁默已经离开大陆很多年，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一直保持着教祁默三少的称呼。沈珂和祁疏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比祁疏在京城多待了18年，很多祁疏不知道的事情沈珂都知道。
　　“我今晚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不回来。”祁疏眼下一片乌黑，眼睛充满了红色的血丝。
　　“你可能不知道祁默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那时候祁默还没有祁家三少这种称号，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玩的人太多了，像祁默这种没有名分的孩子太多了，但是祁默小时候的那种孤勇是真的，不太听老爷子的话，一心想去当兵，学习很差，后来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学艺术的男生，但是那男生家境挺贫寒的，但是不知道父母怎么想的，家境贫寒学的还是艺术，因为是学艺术的，所以有点神经质，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祁默，后来两人谈了恋爱，本来老爷子说是只要你好好学习，谈恋爱没什么大事，祁默想着，行啊，好好学习算什么，后来祁默是真的好好学习了，等到祁默拿到人生中第一次年纪第一的时候，他已经17岁了，那天本来他是先要和那个男生去庆祝的，然后再把成绩单给老爷子看，但是那天老爷子一直叫他回老宅，于是祁默放了人家鸽子，白白让那小男生在火锅店等了一下午，说是下次给那男生当一晚上裸模赔礼道歉，那小男生本来就挺乖的，所以安安静静的打算从火锅店回家了，但是还没到家就被人截胡了，到最后发现的时候尸首都已经起尸斑了，身体上没穿衣服，倒是身体被画了满满的一身画，三少一直以为那是老爷子做的事，就算不是老爷子做的，那他也是间接导致这件事的人，所以三少把这件事所有的责任都算在了老爷子头上，当时看到尸首的时候三少几乎已经疯了，说什么也不放开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当时殡仪馆里三少一直对着那孩子的父母磕头说对不起，三少可以连祭祖都珍惜他那双膝盖的人，却在那个男生的墓前跪了一天，那之后三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先是去当兵，然后从事商业，当年凡是在当天跟那个小男生接触过的人都被审了一遍，三少几年的兵不是白当的，后面又开始黑白通吃，那些审讯人的技术只多不少，但是一直没有问出来什么，七八年之后就变的佛系了，也不管这个事情了，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没有，于是当年在京城“钻石”酒吧里看到云意的第一眼就一见钟情了，太像了，和当年的人。后面也是老爷子也是用云意威胁三少，三少才和你母亲结婚，但是有个条件，就是结婚之后就去伦敦住，这也是为了保护云意，为了保护云意，三少当年也是很拼，连圈里面都没有几个知道，我知道也不过是听我们家老辈的说的。”
　　“我在伦敦的时候和云意生活过一段时间，我父亲很爱他，很保护他，害怕他受一点伤害，我从来不知道我爸还会做饭，可能只有云意吃过他做的饭吧。当年在我发现云意之后我父亲立马跟我摊了牌，说是都是他的错，他的不该，不过就是把所有的责任揽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然后顺便警告我不要去伤害云意。”祁疏不知道他父亲的过往，不知道他父亲也曾经爱一个人深沉至此，就好像如今的他，“他本来就和爷爷没有什么情分，他不爱我，当年离婚的时候他甚至想把我给我外公那边，但是我妈也不愿意要我，而要不是这边老爷子极力挽留，他根本就不会留下我这个随时破坏他和云意婚姻的不定时炸弹。”
　　沈珂没有再回话，只是拍了拍祁疏的肩膀，是做安慰。然后将画放到檀香木茶几上。
　　“我家老爷子说一定等到祁老爷子去世之后再送过来，十年前我家老爷子去世的时候连遗嘱都没来的及说，以至于我们整个家族就因为那点遗产的事情斗得一团乱麻，不过就是想要在他临终之前交代好这幅画的后事处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幅画有多贵重，不过就是战时一个没啥名头的小画家练练笔罢了，前几天刚从银行里拿出来就差点被家里老二给偷走，我这安全送画过来，也是了了我家老人的心事。是烧掉，还是先留着全靠你决定。”沈珂说完就离开了
　　画里好像隐约是桃花树下两个男子在对饮。
　　画的右侧有题字，《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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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疏在这里停了半个月，还是没有陆含清的消息，而后院里那棵梧桐树竟然在几天之内就发出了新芽，完全不像最初时看到的要死不死的样子，祁疏很快注意到了，安排这边的人好好打理。
　　派出去找陆含清的人大部分都回来了，因为没有消息，中国这么大，他随便躲一个地方都足够祁疏找很久，如果期间想着要换地方，随便一条火车，一辆汽车就会通往不一样的地方，找到人这件事绝不是简单的。一个人如果一心想要离开，那就会天涯海角自我逍遥，这世界上没有去过的地方那样多，贫民窟里的那一条条街道，广西的一座大山之下，都是躲进去就找不见的地方，那个极力想要挽留的人是否一直在浪费时间，陆含清对他说要他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祁疏偏不，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悲剧其实就是只差一纸之隔，或者说只差一个人的强硬挽留，只要陆含清在他身边，不管快乐也好，不快乐也好，他们就算不上悲剧，反正余生还有那么长，只要祁疏愿意，只要陆含清还在，总有一天，陆含清会妥协，因为陆含清不是不爱，他眼神里纵然失望却也充满一腔爱意，纵然心灵曾经被他伤害的千疮百孔也还是从不绝望的等待着祁疏的成长。
　　祁疏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