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无梦》茶小公子

3、遥昔年

　　第二天，风霖跟着玉杉在瀑布边的岩石上入定。白色灵气汇聚于玉杉周身，其间却夹杂着些许蓝色灵气；风霖双目紧闭，额间代表仙人的红印缓缓褪去。待红印完全褪尽时，她周身的灵气突然开始倒转 —— 这是突破阶品的征兆，成功便是上仙阶品，失败则会灵气尽散。风霖显然有些吃力，玉杉感知到她的困境，立刻收了自己周身的灵气，转而驱使这些灵气将风霖与那团蓝色灵气一同包裹，以此稳住风霖涣散的灵力。风霖这才稍稍放松，双手变换印诀，灵气逐渐在掌心积聚，额间的上仙红印重新开始生成。等到红印颜色纯正饱满，体外的灵气便裹挟着新凝聚的灵气，一同回归风霖体内；而玉杉先前散去的白色灵气，也在风霖收功时回到了她自己身边。
　　风霖睁开眼，脸颊挂着汗珠，但身体明显比之前轻盈了许多 —— 这便是上仙阶品的境界，可浮游于天地之间。她站起身，见玉杉仍在入定，便不打扰，独自飞回邀月阁换了身衣裳。刚出门，便遇上岚信，岚信便带着她往主阁走去。
　　岚信察觉到风霖周身的灵气波动，惊问道：“风霖，你突破上仙了？”
　　“嗯。”
　　“不错，六岁入上仙，这可是极为少见的。”
　　“很少见吗？”
　　“当然。我记得风静大人是十一岁突破的，玉杉也只是前日刚达到上仙阶品。”
　　“那我是不是很厉害？” 风霖难掩雀跃。
　　“倒也不能说最厉害哦。” 岚信笑着解释，“我族史上，曾有位大人四岁入上仙，八岁入神仙，九岁那年更是分次突破上神、圣两阶，最后在十六岁及笄前夕，便踏入了最高阶的神圣之境。那位大人当年可是震动七界……” 说到这里，岚信忽然默然。
　　“哇，这位大人好厉害！她唤作什么名讳？”
　　“跟风霖同出一脉，乃第九百一十三代风氏执掌大人，名风韵。”
　　“那风霖能有这般厉害的先祖，真是幸甚。”
　　“嗯，风霖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岚信蹲下身，抚了抚风霖的头，“走，待玉杉入定结束，想必也饿了，我们先去备些吃食。”
　　“好！”
　　岚信携风霖步入主阁厨房，点检一番余存食料，发觉仅够做一两碗面。
　　“先简单做些垫垫饥，待后续姑姑得空，再去采买些食料。”
　　“好。”
　　岚信将面粉倾入盆中，添了些清水，着手揉面。待面团揉好，又拉作细细的面条，下入沸水中煮熟。随后往锅中加入葱、油、盐、酱油，待油慢慢化开，便将面条捞出盛进碗里，浇上足量的汤水。“喏，先吃吧。” 岚信将碗递与风霖，待风霖接过后，又盛了一碗面，配着几碟糕点，一同放入食盒。
　　风霖很快便将碗里的面吃完了。
　　“吃得这般快？” 岚信略感诧异。
　　“因着好吃呀！” 风霖笑道。
　　“下次进食莫要这般急切，恐会噎着。” 岚信取出帕子，轻轻拭去风霖嘴角的汤汁。
　　“姑姑不食么？”
　　“我乃地灵，无需进食。”
　　“地灵…… 姑姑便是江山的地灵？”
　　“不然呢？” 岚信起身，恰逢听闻外头呼唤。
　　“主上，承启大人那边需些卷轴，命您送去。”
　　“知晓了。” 岚信应了一声，又抚了抚风霖的头，“姑姑需去帮承启大人理事，风霖你将这食盒送去给玉杉，可好？”
　　“好！”
　　风霖提着食盒出门，途经长安街时，路边牡丹开得正盛。忽有一阵风过，川泽手握伞柄，伴着漫天牡丹花瓣自天而降 —— 他身着白面兰纹衣裳，稳稳落在风霖面前，步至她身旁停下。伞面上落满花瓣，川泽低头看向眼前这小家伙：她眼望着自己，神情却分明在出神。“妹妹？”
　　风霖回过神，连忙行礼：“哥哥安好。”
　　“嗯。” 川泽目光落在风霖手中的食盒上，“此乃给玉杉姐送的膳食？”
　　“嗯。”
　　“瞧着倒颇美味。”
　　“嗯。” 风霖低头打开食盒第一格，“这里还有哥哥喜爱的芙蓉糕……” 话未说完，川泽趁她低头之际，伸手取下她发髻上沾着的一片牡丹花瓣，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风霖看了一眼花瓣，轻声道：“谢过哥哥。” 说罢便往后退了半步，随手从食盒中取出一块芙蓉糕递去。
　　川泽未接，反倒俯身低头，在糕点上咬了一口，细细品过后笑道：“确是美味。” 风霖瞬时怔住，川泽顺势拿起那块糕点，风霖见状便松了手。他收了伞，蹲下身与风霖平视，面带笑意：“妹妹为何面红？”
　　风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脸，手刚触到皮肤便被烫得缩回，慌忙收回手。
　　川泽笑着抚了抚她的头，起身重新撑开伞 —— 伞面上的花瓣簌簌落在地上。“我送你去玉杉那边可好？”
　　“不必了，我自去便是。” 川泽望着她娇小模样，未再坚持。“那日后有空，可来我峦青阁小坐，阁中兰花恰好绽放，你我可一同赏玩。”
　　“好！” 风霖抬头，予川泽一个灿烂的笑容。
　　川泽轻笑一声，将伞扛在肩头，足尖轻轻向后一点，便飞身离去。
　　风霖也不再停留，提着食盒快步赶至瀑布边。玉杉仍在入定，观其灵气波动，似是将要突破神仙阶品。风霖将食盒置于玉杉身旁，自身也在一旁坐下，合眼入定。
　　夜幕降临，江山各处点起灯火，风静等人亦返回主阁。“这几日诸位都辛苦了，先回房歇息吧。”
　　“是。” 众人应声散去。
　　待其他人皆离去后，承启唤住正要动身的风静：“风静。”
　　“姑姑有何吩咐？”
　　“你我边走边说。”
　　“好。”
　　承启与风静沿着通往听风阁的石子路缓行。
　　“这几日，你与妖魔二王交涉得如何？”
　　“二王言，和平解决绝无可能，毕竟当年摘星楼之事，他们始终难以释怀。”
　　承启摇了摇头：“虽说当年王母行事确有不妥，但更多是元德此事处置太过草率，才酿成如今局面。”
　　“嗯。不过二王并非油盐不进，他们也言明，只需王母给一个明确致歉，此事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致歉？” 承启冷笑一声，“要王母致歉？她怎会愿意。”
　　“二王也只是求一个说法，并非真要与女娲族彻底决裂。”
　　“王母哪里是针对妖魔二王，她分明是在等我自然族出错，好借机打压。”
　　风静点头认同：“王母设下的局，早年便已埋下祸根，如今断不能遂了她的愿。” 她俯身拾起地上一根带海棠的枝条，又轻轻放回树下，“如今唯一的机会，便是待女娲之位选定 —— 新君之命，她即便不愿，也需顾及几分。”
　　“也只能如此了。” 承启轻叹，“风静，你也劳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是。” 风静行礼，望着承启隐去身影后，自身也不禁长叹：“有人盼太平盛世，有人却想搅乱天下，到头来，终究逃不过血与刃的纷争。” 她摇了摇头，“这世间百姓，想要安稳，何其难……” 言罢，甩袖向听风阁行去。
　　刚至听风阁门口，便见玉杉送风霖回来。“阿娘！” 风霖即刻奔上前来，给了风静一个大大的熊抱。
　　风静抚了抚风霖的头，温笑道：“今日可有调皮？”
　　“霖儿很乖！阿娘若不信，可问玉姐姐！”
　　风静看向一旁提灯的玉杉，低头对风霖道：“你玉姐姐最是疼你，定会为你说话，阿娘问了也是白问。”
　　“才不是呢！霖儿当真很乖！” 风霖抱着风静的腿，轻轻晃了晃。
　　“好好好，我家霖儿最乖了。” 风静揉了揉她的小脸，又对玉杉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府歇息吧。”
　　“是。” 玉杉行礼后，转身离去。
　　亥时三刻，听风阁内渐渐静了下来。风静坐于案前翻看书简，窗前杏花树的花瓣随风落在地上。风霖抱着一件白色外袍走上前来，轻声道：“阿娘，天凉了，穿上吧。”
　　风静放下书简，将风霖抱至膝上，笑道：“这是给阿娘的？”
　　“嗯！”
　　风静接过外袍，简单披在肩上，又抚了抚风霖的头：“这般晚了，怎还未睡？”
　　“我见阿娘房中还亮着灯，便想来看看。”
　　“是阿娘扰了霖儿歇息？”
　　“并非如此！” 风霖连忙摆了摆手。
　　“噗嗤 ——” 风静忍不住笑了，抱紧风霖，“我家霖儿怎这般可爱。”
　　“阿娘～” 风霖拉着风静的衣角，略带羞涩地撒娇。
　　“好了，不笑你了。” 风静拿起案上的画册，翻开一页指给风霖看，“霖儿可知这画中是何处？”
　　风霖凑近细看：淡蓝泛白的天空下，遍地皆是粉色桃花，墨青色的屋瓦在林间若隐若现，桥与桥之间流淌着碧色溪水，桥上立着一位女子，面容未用墨线勾勒，朦胧得引人遐思。她看了片刻，笃定道：“这是妖界！”
　　风静点头：“妖界桃花‘灼灼其华’，确是极易辨认。” 她说着，施法令画册上的画面动了起来，原本空白之处渐渐浮现出一座座青色山峰。
　　风霖瞬时激动起来：“这是…… 这是我们的家？”
　　“正是，乃我们的江山。” 风静将画册全然展开，一幅碧水蓝天、楼阁错落的完整画卷呈现在风霖面前。
　　“哇，好美！”
　　风霖指着画卷上一处：“这是听风阁！” 又指向另一处，“那是玉姐姐家的邀月阁！”
　　“嗯，都对。” 风静低头，脸颊贴着风霖的小脸，轻声道：“这般美的地方，我们怎舍得失去……”
　　“阿娘，您说什么？” 风霖转头看她。
　　“没什么，待霖儿长大，便会知晓。” 风静挥手，画册自行合上，飞回旁边的匣子中。她又抚了抚风霖的眼，见她眼神已有些迷离，便说：“困了吧？该歇息了。”
　　风静抱着风霖走进兰室，铺好被褥，帮她脱了衣裳鞋子，小心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快睡吧。” 风霖本就困极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风静看着风霖睡熟后，悄然退出兰室，刚出门便遇上从梅室过来的岚信。“大人，您不与姑娘同眠吗？”
　　“不了，我尚有琐事需处理。”
　　“我方才已将梅室的灯熄了，此刻便去重新点上。” 岚信说着便要转身。
　　风静连忙拉住她：“无需麻烦，你陪我走回梅室即可。”
　　“好。”
　　两人走下台阶，兰室庭院中的玉兰花早已凋谢许久，只余下光秃秃的枝丫。
　　“岚信，你随我们已有多少年了？”
　　岚信跟在风静身后，轻声答道：“算上今年，已有五十余载。”
　　“嗯…… 我想问的是，你随我自然族，共计多少年了？”
　　“这…… 时日太过久远，我已记不清了。自自然族第二任执掌大人建府时，我便一直追随。”
　　“原来已这般久了。” 风静叹息一声，“这些年，你累吗？”
　　“怎会累呢。当年大人们对我有救命之恩，岚信即便耗尽此生，也难报这份恩德。”
　　“我记得，当年救你的，是承启姑姑吧？”
　　“正是。”
　　话音刚落，风静突然咳嗽起来，岚信连忙上前欲扶她，却被风静制止：“我无事，无需搀扶。”
　　“大人，您仍需多保重身子才是。”
　　“我会的。” 风静放下捂嘴的手，抬头望了望前方，“我到梅室了。” 说着，走上台阶。
　　“那大人早些歇息，属下先退下了。”
　　“嗯。”
　　岚信离去后，风静推开梅室的门，摸黑走到偏阁的床榻边躺下。窗外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伴着这轻柔的铃声，风静缓缓闭上干涩的眼眸，终是卸下了一日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