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静梓

18、恍然，如隔世

　　本是留下吕姑娘给我做伴儿也多个人说话，她却主动搬到后院同芊心住到一块儿，而且开始同芊心一起照顾起我来了，俨然，她也成了院中的使唤丫头一般。

　　“吕姑娘快别做了，芊心，你也快过来，这么热的天，别忙了。”

　　她们两个不知道从哪买来的花种子，非要捡个这么热的天儿种在花园里。

　　“外面都没有人家住了，咱们建了花园当然要好好弄一下了。”芊心抬头对我说，说完擦擦汗就又继续干了起来。

　　“快回来吧，你们两个一刻不回来我也要站在门口等你们两个，快进来喝梅子汤，要是中了暑气以后花园可是要我来打理了。”这么说果然管用，她们两个相视一笑就回来了。

　　坐在凉亭下，看着木栏杆围起来的花园，我轻轻一笑。吕姑娘看到便问：“夫人在笑什么？”我告诉她说：“岁数小就是能折腾，我是老了，要不是你们两个在这花园我弄到明年也弄不完了。”芊心笑道：“小姐竟会说笑，您才多大啊！说的自己人老珠黄似的。您又没嫁人又没生子的，怎么能说您自己老了呢。”

　　本来说说笑笑，我却因为芊心一句无心的话再也笑不出来了。也许是朝夕相处更加亲密了，我把我的身世，甚至入过宫都讲给了吕姑娘听，而胤禛却换成“那个人”。芊心是原先胤禛旗下的，也是把她原先一口一个的“爷”换成了“我家老爷”。

　　“夫人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生活又这么坎坷，怪不得上次我生病您说是圆了您做娘的梦。”

　　“你应该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无论是公主格格还是嬷嬷宫女，后宫中的女人都是怨恨的也都是身不由己的，除了可怜了我的孩子以外，我应该庆幸才对，就算坎坷我也走出了那一滩大大的浑水，吕姑娘你也是。”我拉起她的手，继续说，“汉人有咱们汉人的好处，没有家世也有没有家世的好处，像你现在的年纪正值青春活力无限，要是入了宫选了秀女那就要开始熬了，大好的时光都要在女人间的争斗中浪费了，什么人心人性的全都没有了。”

　　“四姐儿铭记夫人的教诲。”

　　我冲她颔首微笑，然后又对芊心说：“也是可怜了你这孩子，不过你在我这儿倒是大可放心，等你到了年岁我一定放你回家，也会让...让你家老爷帮你寻一门好亲事。”果然，再次提起他还是会心疼，就像刚才一样。

　　吕姑娘突然开口：“夫人，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我一笑，说：“跟我还有不好意思开口的么？我能办到的我自然是要帮你了，我拿你当我的亲生女儿看待。”

　　“我想请夫人帮我起个名字。”

　　我不解，问道：“名字？你不是有名字叫‘四姐儿’么？”她回答：“我在姐妹弟兄中排行老四才会叫四姐儿，因为是女孩儿所以还没有正经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我略想了想，说：“我原先想过，如果我要是生下个女孩就要叫她云惠，既然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女儿，不如就叫云惠可好？”

　　她重复“吕云惠。”我点头，“谢谢夫人，不过我还想问问夫人贵姓？”

　　“我姓苏。”

　　“那我就叫苏云惠。”我轻笑，问：“那你不如叫我一声娘？”

　　“夫人，当真？”

　　“当真。”

　　“娘！”她叫我一声然后扑到我的怀里，哭了起来，“我爹娘去的早，只在临去时把我托付给一位高僧教我习武强身，如今，我有幸遇到夫人，夫人还怜我认我做女儿......”

　　不光她哭倒在我怀里，一旁看着的芊心也哭得梨花带雨，我对她说：“要是想念家人，不嫌弃就把我也看做你的娘吧。”

　　我一边搂着吕姑娘一边搂着芊心，突然我也感慨的留下了眼泪，仿佛我的孩子真的就在我的身边。

　　***

　　一晃几年过去，芊心更加成熟，云惠也长大了变得亭亭玉立，而我，我真的感觉我老了不少，细细的掐指一算我也已经快要四十岁了。

　　院门被推开，是云惠回来了，我叫她，她却不理，径直走向后院。我对芊心说：“快去看看云惠这是怎么了？闹了脾气么？快去。”芊心应了声是就过去了。

　　“啊！云惠小姐！”我吓的一下从榻上窜了起来，刚走到屋门口就看见云惠提着剑向大门外跑去，我“啊”的一声尖叫，忙喊：“芊心！快把她追回来！阿喜！阿嫂！快来帮忙啊！”喊着话，我也提起裙摆追了出去，只见前面阿喜一把抓住云惠的肩头，云惠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我突然害怕起来，她是会功夫的，不会一着急就飞了起来吧？可“飞”起来的却是阿喜，他一个飞身扑倒了云惠，虽然担心两人受伤却还是庆幸追回了云惠。而我只能在后面气喘吁吁。

　　我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生气的问她：“到底是怎么了？发疯似的冲出去，还拿着这个，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是你能随随便便拿出去的嘛！”她听我的质问，眼圈突然一红，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娘！我爷爷...我爷爷他...他被雍正定罪了！”

　　“什么？！”仿佛一个晴空霹雳，“皇上给你爷爷定的是什么罪？可有转圜的余地？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这么冲动，难道要提着剑去杀了皇上嘛！”

　　“我爷爷过世多年了，那个狗皇帝竟然都能给我爷爷定罪！”

　　他竟然会这么做！我忙问：“你爷爷叫什么？定了什么罪？”

　　“思想罪......我爷爷...我爷爷他是个...是个诗人，很厉害的诗人，叫吕留良，雍正竟然...竟然......”

　　“好，好，我都知道了，咱们先回去，你先跟娘回去，好不好？”

　　“可是......”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说：“你放心，娘一定想办法帮你，但你得答应娘先跟娘回家，还有绝对不能再提着剑像刚才那样跑出去。”她点点头，这才擦干眼泪跟我回家。

　　在屋中坐定，我跟云惠彻底摊牌。

　　“您生命中那个重要的人就是雍正？为什么您开始不说？”

　　“往事我不想重提，还有他的名字。”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娘，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那我回去了，娘，您好好休息。”

　　“不好了小姐！”第二日芊心竟拿了一封血书给我看，“是云惠小姐写的，小姐，这怎么办啊？”

　　「不杀雍正，死不瞑目」。

　　我瞪大双眼，双手也开始颤抖，这孩子...当初果然没看错，她不简单！

　　“她还在屋里么？你怎么拿出来的？”

　　“奴婢就是想看看云惠小姐还在不在屋里，这才发现的，不过云惠小姐还在睡。”

　　“等她醒了就把她叫来。”

　　门突然应声而开，云惠走了进来，她说：“不用叫了，我已经醒了，芊心姐拿走那纸我就醒了。”

　　看她泰然处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一下怒火攻心，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问：“不是告诉你娘会想办法么？这是什么？”我用力扬了扬她的血书，“说！”

　　她也是狠狠道：“我不杀了雍正我就死不瞑目，他欺人太甚！”

　　“娘和你说的话你都不往心里去么？”

　　“我不想连累娘。”

　　“现在还说得上什么是连累么？我和他的关系我也都明说了，我会给你做主为你出头的。”

　　“就是知道您和雍正的关系我才不想连累您！您为了他生儿育女难道都没有感情了么？这件事儿我怎么能让您帮我！”

　　我被她说的一时哑口无言。她说的没错啊.......

　　“现在就去收拾，收拾完了咱们就动身进城，他欠你一条人命，却欠了我两条！”

　　她愣愣的看着我，然后大声说：“好！”

　　这次出门倒是再没有了芊心的阻拦。傍晚，我们就在离紫禁城最近的一家客栈投宿了。

　　“芊心，差人帮我把这份信送东安门外帅府胡同的贝子府。”芊心却给我提醒，说：“小姐，十四贝子那会儿都被封大将军王了，十三贝子现在也封了怡亲王了。”

　　“好，你快快差人送去就好。”

　　“是。”

　　十三，看到我的信你一定要速速赶来见我啊！

　　“小姐，十三爷来了。”

　　比我想的还要快！“快请进来！”他走进来，芊心则去守在了门外。

　　他见到是我浑身颤抖，拳头攥的死死的，也是死死的盯着我。“你...你...你是木初？”我点头，“你没死？”我还是点头，然后他一下上前紧紧抱住我。“我就说，你这般好的女子怎么会就那么死了呢，而且皇兄不怎么悲伤，我还觉得奇怪，原来你没死，你没死。”

　　“我没死，谢谢你担忧我。”

　　“你活着就好。”他稍稍平静下来，便问，“找我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儿？不然这么多年你也该早就来找我。”

　　“对，你说的没错，这次我确实有极其要紧的事要问你，就像原来一样，你能回答你便回答，如果不能也不要问我要做什么。”他看了看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才开口，“给我说说吕留良的案子。”

　　“什么？！”

　　“给我说说他的案子。”

　　他皱眉看着我，问：“木初，你到底为了什么来？”

　　“什么都不要问我，我绝不不会做什么伤害你皇兄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吕留良的事儿而已，他是个已亡人，为什么会这么样？”

　　他还是告诉了我一切，原来使吕留良获罪的原因主要是他的著作、日记和书信。他在日记中多有“谤议及于皇考”的言论，所以才会被定为“思想罪”。

　　“我不得不承认，吕先生确实很有气节，而且著作出色，是杰出的学者，但是却与现在的朝代和世道背道而驰，木初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你要庆幸他已经过世，不然不知道这样一位老者会怎么面对世人。”

　　“谢谢你，我还需要你帮我。”

　　“你说。”

　　“帮我放消息出去，告诉他我来了，如果可以我愿在你府上见他一面。”

　　“我知道了。”

　　等十三走了，芊心和云惠一同进了我的屋，我拉她们两个坐在我身旁，慢慢的告诉她们原委。云惠气得拍案而起“这是他在侮辱爷爷的作品！”

　　“你稍安勿躁。明天我还要出去打听一下消息，你们绝对不可以乱跑，一定要在客栈等我回来，尤其是你云惠，娘知道你有主意，但是这次你必须得听娘的，这次的事儿娘心里有数儿，好么？”

　　“好。”她没犹豫的答应了。

　　***

　　“小姐？”耳边传来芊心小声的轻唤，我睁开眼睛，“十三爷命人备了轿子在街口候着了，您现在起还是？”

　　“现在就起。”

　　快速收拾妥当，出了门嘱咐芊心说：“千万别让云惠出门，现在也别去吵醒她，我现在做的不光是为我为她也为你家老爷，如果你看不好云惠，我是没什么损失，只是你家老爷的声誉和性命可就难保了。”

　　她好像下了一跳，说：“奴婢知道云惠小姐功夫高，但奴婢会尽力的。”

　　我对她微笑一下，说：“辛苦你了。”

　　“小姐，路上小心。”

　　许久不坐轿子，突然一坐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而且，我已经能感觉到我的脸色有多么的苍白。下了轿，脚下没跟起来。

　　“小心一些。”

　　熟悉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上方想起，我猛地抬头，对上了他那曾经乌黑现在却像是蒙上一层厚雾的眸子。

　　“格格！”

　　他身后有人低声惊呼，我望去，是高无庸，我笑道：“高公公，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