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静梓

15、世俗，玲珑居

　　一道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轻轻动一下身子，就马上有人为我理理背后的垫子，让我靠的更加舒适。

　　“小姐醒了么？醒了就快起来吧，这样靠着午睡，晚上要腰疼的。”

　　我慢慢睁开了双眼，对身旁的小丫头说：“去把帘子放下，刺眼。”小丫头乖巧的点点头，就起身去拉帘子。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十六年的春天了，从那时候起我身边就有了这个乖巧听话的小丫头，我问过她从哪来，是谁，但她只告诉了我她叫芊心，并不向我吐露其他的。

　　“小姐是不是要起来？奴婢帮您梳头。”我起了身，由她搀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脸既陌生又熟悉，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脸庞，只是消瘦了许多也蜡黄了许多。

　　身后的芊心动作熟练的一翻手就挽出了发髻，简简单单的斜盘脑后，简洁大方。

　　“小姐，用这个可好？”芊心伸手递过来一个镏金点翠步摇，我点点头，她便帮我插上，又问“小姐换不换衣裳？”我低头看看身上的紫荷色长袍罗裙，说：“不用了，只是睡得有点皱了，也不出门，没关系。”

　　我站起来，慢慢捋着罗裙上的褶皱，芊心也蹲在我身后帮忙我一起。

　　“奴婢还是觉得小姐穿这种汉人的罗裙好看，当初来的时候也是一身这样皱巴巴的旗装，可就没有这个看着好了。”我拉起她，笑道：“我本来就是汉人，自然穿我们自己的衣服好看了。”

　　她惊讶“小姐是汉人？！”我点头，“奴婢也是汉人，只不过是包衣奴才罢了。”我问：“哪个旗下的？”听我这么问她闭口不答，笑笑就敷衍过去了。

　　想想半月前我在这儿醒来，我真以为这儿就是阎王殿，可眼前就这么出现一个可爱的丫头，我却以为我又上了天庭琼台......

　　“这是哪？”

　　“这儿是玲珑居。”

　　玲珑居？我问：“你是宫里的人？皇上身边的？”

　　“皇上？奴婢连皇上的衣角子都没幸去见，小姐是满人，是不是见过皇上？难道小姐是位公主格格？”

　　看她一脸的天真，而且好像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我便什么都没再说。

　　我很奇怪，到底是谁救了我？又是谁把我安置在这儿的？还有衣裙、摆设和吃食，也全是依照汉人的习俗来置办的，可身边却给我安排了一个旗下汉人包衣，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儿？”

　　我随口一编，说道：“我在想这院子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儿。”芊心听到扑哧一笑，冲我说：“还能是什么样儿啊，可不都是一家一户的院子么！”

　　“那这是在什么地界儿？”

　　“奴婢也...也不知道。”看她犹豫，又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知道她在说谎，因为她是那样一个天真又乖巧的孩子，有什么都挂在了脸上。她不愿说，或者是不能说，我便不再问。

　　我什么都没说，推开门往院子中走，院子中央种着一颗石榴树，我倚着细细的枝干仰望天空，为何我出了紫禁城那样的四方天空之后，却又被困禁到了这样一个更小的四方天空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石榴才能熟。”芊心踮着脚尖挨个摸摸每个石榴，道。

　　“芊心，什么时候能让我出门？”

　　“奴婢不知道，这事儿奴婢做不了主，小姐是不是觉得在这儿太闷了？”我颔首，对她说：“带我来的人只说不让我踏出院门一步么？”

　　“是啊！”

　　我灵机一动，说：“那你去找个梯子来！”她问我要干什么，我就催促她快快找来便是。

　　“找来了！”芊心从后院回来，身后跟着个搬梯子的男子，原来这院子里还有别人，“小姐，放哪儿？”我指了指最矮的偏房，说：“放那儿！”

　　梯子斜在那，我们仨个都看着梯子发呆，我是在琢磨要不要上去，而他们两个应该是在想我到底要干什么吧。

　　“芊心，我饿了，你去厨房找点儿吃食来吧。”她应了一声，就转身走了，我对那个搬来梯子的男子说：“你过来帮我扶一下梯子好么？”他什么都不说，就默默地过来双手扶好梯子。

　　“谢谢。”

　　等我一只脚刚踏上房顶，就听到下面的惊叫声，芊心喊道：“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啊！小姐您快下来！别吓奴婢啊！小姐！”我不理会，站上房顶就一脚把梯子踢开，下面啪的一声。

　　“小姐你小心点儿啊！”说着她又把梯子放回原处，抬脚也要上来。我慢慢站直，冲她说：“你要是上来我就跳下去。”

　　“小姐不要啊！奴婢不上去，不上去就是了。”

　　我满意的笑了笑，慢慢转身往上走，不管是谁救了我，既然你不让我出院门，不让我知道这里是那儿，那我就上房顶好好的看个够。

　　“杨柳岸！”

　　“小姐您说什么？”

　　我竟然一直住在自己的家中？！

　　那远处的小溪我曾和姐姐淘洗过衣衫；那湖心的凉亭我曾和娘亲翩翩起舞；那桥头的柳树我曾和爹爹在树下乘凉......

　　“芊心，你是正红旗下的吧。”

　　下面的芊心先是愣了几秒，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说：“爷告诉过奴婢，这事儿绝不会瞒住小姐多长时间，可奴婢没想到会是这么快。”

　　“雍亲王什么时候翻盖了这儿？”

　　“请小姐先下来吧，奴婢什么都会告诉您的。”

　　看她的样子，我只能慢慢的下了来。在院中石凳上坐稳，我开口：“说吧。”

　　她摆上了刚刚端来的吃食，站在我对面慢慢说着：“三年前爷翻盖了这儿，而且大门口挂着爷亲笔写的门匾，我和阿喜也是三年前来这儿的，还有小姐，阿喜是个哑巴。”听后，我转头看向那个叫阿喜的男子，他见我看他就点了点头，我也冲他点了一点。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怎么会不认识，一直觉得既奇怪又熟悉。”

　　你到底是什么用心？是你救下我，还是得了皇上的应允？

　　“怪不得爷说一定不会瞒得住小姐的。”

　　“那你知道我什么身份了？”她惶恐的看了我一眼，低头忙道：“这个奴婢确实不知，当初的猜测也不是演给小姐看的，爷救了奴婢一家老小，奴婢自然不敢对爷的人妄加猜测。”

　　我问：“那你能与他见面么？”芊心点点头，“那就请你转告他，我知道了，让他来见我。”

　　“奴婢知道了。”

　　从那日起我虽然没有如愿的见到胤禛，却住的更加舒适安心起来。

　　“小姐，您不能出门！”

　　我原本以为既然我什么都知道了就会解除我的门禁，可当我要去推开院门的时候，还是被芊心拦了下来。

　　“为何？”

　　“爷当初吩咐不让您出门也不是怕您知道这是哪里。”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永远不能出去喽？”

　　“不是的小姐，奴婢只求小姐耐心的等爷来就好了。”

　　我一脸的了然让芊心很是放心，可当用过了午膳，我佯装已然午睡，瞒过了芊心，就偷偷出了院门。

　　***

　　外面的世界原本是和谐安静的，但当我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时候，周围响遍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我听得真切的很。

　　“你看，我就说她回来了吧，你还不信呢。”

　　听着话的那个人不屑的一哼，说：“一家子没有好东西，还没安生几年，为这丫头回来扰的咱们邻里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又插进来一人“可别乱说话了，你忘了那天来的都是亲兵，这丫头定是混出了人样回来了。”

　　“可不是么！瞧他家原先那破草棚子，现在都成了城里的小院落了。”

　　突然有人说：“还玲珑居呢！真是不害臊！连个妓女的名字都敢往门上挂！”

　　她的声音尤其突兀，旁边的人听了没有一个再说别的话。

　　“我娘不是妓女！”

　　是谁喊出了我心里的话？看向四周，身边的人都愣愣的看着我，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声喊叫的是我自己。

　　“哼！”那人冷哼一声，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我娘不是妓女！我娘不是！不是！”

　　“那你娘是什么？”那女人折而复返，厉声发问。

　　“是...是......”是什么？要说出来舞姬么？

　　“说啊！清清楚楚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

　　“我娘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啊？说出来啊！狐媚的一家子，娘都死了，小崽子还有脸回来咱们的村子，看咱们村子里的男人多么？”

　　我脑子一片空白，开始她骂的话我还听得清清楚楚，而到后来耳朵却嗡嗡作响，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

　　“不是...我娘真的不是...不是的......”我无力，只能自己喃喃。

　　突然有人一把抄起我的胳膊，大喊：“够了！”

　　当我抬头看来人是谁的时候，才发现我早已经泪眼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