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扎着羊角辫》黑便士

8、第8章

　　照现下的境况看，比起恶龙，班主任许丽丽显然要来得更可怕。

　　权衡再三，福音一咬牙，决定再以身试险一次。

　　没有在家多逗留，福音一把拎起书包，急匆匆地找了个东西落在学校的借口，不等陈慈质问，像阵风似的旋出了家门。

　　福音一路狂奔，到石头桥时已经满头大汗，她放慢脚步，最后停下来。顺着石头桥的首端一路望到尾，再深一点就是树林了。

　　已经有两周没有去莫长青的家里，她答应过他要来的，结果自己又一次违背了诺言。

　　福音抬头，傍晚的风把林间的树吹得沙沙作响，阴云之下，河对面的那片山林黑压压地躺在土地之上，通向森林的小径幽深无比。

　　对于十岁的林福音来说，恶龙到底还是抽象的，而暑假作业才是真正生死攸关的东西。

　　福音心一横，就算是被恶龙吃了，至少也证明了她有拿回作业的英勇决心。

　　从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的手电筒，福音凭着记忆里的路线在昏暗的密林中快步潜行，脚步快得险些要赶上自己飞速跳动的心脏声。

　　古堡还是两周之前的古堡，只是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更加疲倦了，像个迟暮的老人安静地蜷缩在群山之间，用一双古朴又深邃的瞳仁凝视着山林中的万物。

　　福音走得很急，一心只想着赶快拿到自己的暑假作业，没成想途中被纠缠在围墙边的野藤蔓狠狠擦了一道。

　　福音倒抽一口气，拿手电筒对小腿一照，只见小腿肚子上多出一条细长的血线，尾端的血正慢慢往下垂落。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暂且忍着痛来到了后门，照常掏出钥匙打开，进入古堡。

　　福音在心里默念着快点快点，脚步一刻不敢停地噔噔噔上到了四楼，她推开门，屋里也暗得骇人，用灯光一打，没有一个人在。

　　莫长青去哪儿了？

　　想到之前她暗自推理的莫长青恶龙论，忍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见天色越发的暗，恐怕是到了他显真身的时候。

　　福音不敢深想，转身准备打道回府，没想到脑袋措不及防撞上一个物体。

　　她手一软，电筒滚落在地上，光束一下打在对面的墙上，倒映出巨大的黑影。

　　是——是恶龙！

　　福音吓得魂飞魄散，顿时头晕目眩，没了手电筒，她像盲头苍蝇似的乱蹿，一下又重重栽到面前生物的身上。

　　“你在做什么？”

　　是莫长青的声音没错了，福音欲哭无泪，浑身抖成了筛子：“你不要吃我。”

　　对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对她的话很无语，“给我起来。”

　　福音脸还贴在“恶龙”的身上，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前的物体，没有硬-邦邦冰冰凉的鳞片，是温热的，人类皮肤的柔软。

　　就是没什么肉，仔细摸还能摸到硌手的骨头。

　　“你想死吗，不要乱碰我。”

　　福音抬起泪眼，光线极弱的情况下她分辨不出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莫长青，虽然这个人的声音和莫长青一模一样。

　　“你是莫长青么？”

　　“不然你以为？”

　　福音小声地问：“你的鳞片呢？”

　　“什么鳞片？”

　　事实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福音又问：“你有犄角吗？”

　　“别对着我胡言乱语。”

　　既然这会儿没吃她，那莫长青一时半会应该是不会吃她的了，或许他已经吃饱了。福音鼓起勇气说：“你可以弯腰让我确认一下你的犄角吗？”

　　“什么犄角？”

　　“拜托你弯一下腰，谢谢。”

　　福音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但是面前的人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在她以为自己这番话冒犯了恶龙莫长青时，眼前的人忽然极慢地下降了高度。

　　手电筒滚得有些远，朦朦胧胧的光线下，福音只能大起胆子，伸手去摸了摸，是莫长青柔软的头发。她来回寻找，没有摸到类似犄角的坚-硬-物。

　　“你没有犄角。”
　　她小心翼翼又略显吃惊地得出结论。

　　“我为什么要有这种东西？”

　　说话间，莫长青的气息打在她的脖颈处，他似乎是蹲着在和自己交流。

　　福音慌了，难道是自己误会莫长青了吗。

　　“莫长青，你应该不会吃人吧？”

　　莫长青没答她。

　　福音更慌了，感受到眼前的人忽然站起来要走，她立马和牛皮糖一样又黏了上去。

　　“撒手。”

　　“不要，我什么都看不清。”

　　福音死死抱着他的腰，疯狂摇头。

　　莫长青在黑暗里叹了口气，随后不管贴在他身上像树懒一样的林福音，自顾自走近屋里。

　　福音被带着踉踉跄跄地跟了过去，昏暗中听到开关响动的声音，四周一下明亮起来。

　　“撒手。”

　　福音抬头看他，莫长青又摆出了那张不高兴的脸，盯着她，是揍人的眼神。

　　除去这个，要是不仔细观察，莫长青还是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没有犄角，浑身上下没有长鳞片，是和她一样的人类。
　　难道她真的误会莫长青了？

　　“你还不打算放手？”

　　福音这才反应过来，匆匆撒开了手，却见莫长青绕过她，指了指凳子。

　　“坐下。”

　　福音不懂他的意思，但在他的地盘又不好忤逆他，只好乖乖地坐在凳子上，脑袋里还在思考莫长青究竟是不是恶龙这件事。

　　莫长青没停留，走到床头柜那里翻翻找找，最后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被瓶瓶罐罐装得满满当当的。

　　他来到福音跟前，命令式开腔：“把腿伸出来。”

　　福音大惊失色，是要先从她的腿开始吃起吗？

　　莫长青没再和她废话，蹲下来一把捞起她的小腿，福音这才感受到腿上的疼痛，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莫长青，你换条腿吃吧，这条腿好痛。”

　　莫长青没理她，拿出袋子里的碘酒给她伤口消了毒，最后不知道抹了什么药膏，又用之前那卷纱布帮她把小腿缠了起来。

　　福音看着他有条不紊地给自己处理伤口，期间眉头又蹙起，不过看上去却比平常顺眼许多，恍惚间有种看陈慈在帮她缝衣服的错觉。

　　“莫长青，你不会吃人的，对吧？”

　　福音小声地问，在她心中莫长青的形象一会儿左摇一会儿又右摆，此刻因为他的举动，福音又觉得他可能是个王子了。

　　“痛么。”

　　莫长青抬眼看她，福音摇摇头。

　　“刚碰的时候痛，现在不痛了。”

　　“怎么搞的？”

　　莫长青是在关心她吗？福音一下忘却了恶不恶龙的事，心情又飞扬起来。

　　“你家外面有好多这种植物，带小刺的，我走得太快就被刮到了。”

　　莫长青默默地听，手上的速度变慢，他把纱布顺着林福音的腿脖子绕了一圈，冷不丁问：“外面？”

　　“是啊，”福音点点头，“你家的围墙外面，有好多好多这种植物，还有捕鼠夹呢。”

　　莫长青帮她包扎完，把东西归回原处，又从抽屉里掏出来了一张纸。

　　“你说的‘约法三章’。”

　　她在逃走时胡乱写的约法三章此刻被莫长青用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地衔着，福音浑身臊起来，下意识想要去拿，结果因为身高差距又扑了空。

　　莫长青每次都能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突然扑击，他抬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林福音，然后把目光重新聚焦在了纸上。

　　莫长青今天气色看上去不错，嘴唇难得地显出血色。

　　“一，要陪我聊天，给我讲故事，或者听我讲故事。”

　　“二，带我参观你家。”

　　“三，我没有芭比娃娃，所以你要当我的芭比娃娃。”

　　“四，不许凶我、不许骂我，不然就罚你学狗叫。”

　　“五，暂时没有想好。”

　　福音听得一愣愣的，莫长青不是不识字吗？虽然有些读音没念准，但是也大差不差了，她一时间忘了这些文字带来的羞耻，惊奇地瞪大眼睛：“莫长青，你认得我写的字啊！你什么时候学的？”

　　“你少管这些。”莫长青把纸放下，重新露出他那张白皙又略显冷淡的脸。

　　莫长青把纸张递到她面前，“我可以答应你。”

　　福音没想到莫长青真的会答应自己，一时感觉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于是在巨大震惊下接过那张“约法三章”，仔细一看，每个字的头顶都被标上了歪歪斜斜的拼音。

　　好吧，或许是她误会了莫长青。

　　福音此刻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她笑盈盈地抬起头，眸子里闪着好奇又欣喜的光：“莫长青，你真的有在等我呀？”

　　他没回答，别开脸，半晌才说：“是你自己说，我看懂你就来的。”

　　福音没否认，笑得越发灿烂。

　　“你笑什么？”莫长青果真又皱起眉，“你别以为就这么简单，我也有三个要求。”

　　福音拍拍胸脯，“你说，没什么我完成不了的。”

　　莫长青盯着她洋洋得意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准大声讲话，不准碰我。”

　　他的视线落在福音扬起的嘴角上。
　　“不准冲着我笑。”

　　“这都什么呀！”福音还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你现在已经违反第一条了，”莫长青似乎说累了，走到床边坐下，“超过次数，你就可以不用再来了。”

　　莫长青说不让她来她难道还真不来了？
　　才怪呢。

　　福音表面笑嘻嘻地顺着他的意思走：“好吧，我答应你。”

　　“你又违反最后一条了。”
　　莫长青沉着脸提醒她。

　　“哦，”福音迅速把嘴角收了起来，学着他的样板起脸，又忍不住小声嘀咕：“可是你也没说从什么时候开始。”

　　俩人陷入无言的氛围中，福音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左腿上还缠着莫长青给她扎的纱布。

　　她忽然问：“莫长青，你多大了？”
　　福音抢他一步先说：“不许凶我，‘约法三章’里规定了，你要和我聊天。”

　　同样的招数，林福音一点不落地学去了，问完还得意地冲他一挑眉。

　　“不知道。”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多大了呢！福音不相信他的话，以为他又在敷衍自己，下一秒却意外地收到莫长青地反问：“你几岁了。”

　　听上去挺认真的。

　　“我？我马上就要十一岁了。”

　　实际上离她的十一岁生日还早着，但是福音不想把自己和莫长青的距离拉得太远，所以急不可耐地做了点小调整。

　　莫长青闻后，陷入沉默，他的目光从墙上那扇小小的窗户飘出去，过了几分钟，他的视线静静地降落在林福音身上。

　　“应该，比你大八岁。”

　　“应该是什么意思，比我大八岁就是比我大八岁喽，”福音从凳子上跳到地上，“原来你已经十八岁了啊，莫长青。”

　　莫长青这么吞吞吐吐的，林福音怀疑他是不是算术也不好，或许应该找个机会给他补习一下数学了。

　　福音不知道十八岁究竟处在怎样的年龄阶段，她把自己熟知的所有亲戚在脑袋罗列了一遍，终于找到匹配的那个：“莫长青，你应该读大学了。”

　　莫长青抿着嘴没说话。

　　衍辰的表哥就是十八岁，在外地念大一。这么说来，莫长青也是大学生咯？
　　可是，福音想了想，莫长青才会写拼音，哪个大学生会不识字呢？

　　她差点忘了，莫长青是王子呀！人类的规则或许并不适用于王子的身上。

　　“你回去吧，林福音，”莫长青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你的东西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说完，他面对着墙慢慢躺下来，只给福音留下一道瘦削的背影。

　　好像是自己的话惹得莫长青不开心了，福音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是自己的暑假作业和一本红皮的新华字典。

　　她拿起书本，发现字典膨胀了许多，似乎是被人来来回回翻找了很多次。

　　福音抽回了自己的暑假作业，尔后把那本厚厚的字典重新放回了抽屉。

　　她想，她一定要好好读书。
　　然后，再把学到的所有都教给莫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