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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皇帝和状元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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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夏雨来的急促,惹得浣衣的姑娘们好一阵忙活才堪堪护住明天陛下要穿的里衣外袍。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是天上来了浣衣娘,飞快给这深宫清洗了一番,不一会儿就只剩下蛙鸣蝉叫,和清新的空气。
少帝十五登基,至今已然五年有余,明天是祭祀先祖的日子,一切准备就绪。
除了我们的陛下。
正在执笔作画的年轻帝王,远看就是一幅天上谪仙入尘世的完美画卷,但随侍的小太监却不敢上前,更是半句不敢多言。
陛下昨日便下令取消本次祭祀,大臣们却都当是顽劣少年任性胡闹,并无人理会,一切仍是照旧。
年轻的小皇帝经历五年朝堂,虽称皇帝,实则是这深宫真正的下位者。
当年先帝崩殂前夕,噩耗传来时,太子未立,堂前四子个个意气风发,局势动荡,朝中一片混乱,各方势力几乎在一天之内抱团成线,开始了拉锯战。
就在这混乱持续了两天的时间后,当朝太傅拿出先帝遗诏,诏书示“吾儿齐祯,自幼聪慧,得诸位大儒教诲,可堪大业……”。
任谁也没想到,最小的儿子齐祯会被选做新帝,一时间朝中一片嘈杂,议论之声鹊起,毕竟在大家眼里齐祯不过是个聪明却有些顽劣的孩子,但是诏书是做不了伪的,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遗诏除了宣布齐祯为新帝,还着太傅为帝师,辅佐新帝治国。
而齐祯知道一向疼爱他的父皇没了后,哪管这内斗外乱,在先帝灵堂哭的是昏天黑地。
当时没有人看好齐祯,除了几个小太监,并没有人理会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子,一直到夜深露重,天凉了起来,忽然一件薄氅披到了肩上,齐祯抬头,看到的是一张眉目如画的脸,一时呆了呆,忽然想起,“你是天才状元哥哥!父皇让我时常向你请教…”。
“下官司祁,冒昧打扰殿下。”
“状元哥哥,你是来陪我送父皇的吗?”齐祯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孤单了。
“殿下节哀。”
此时的齐祯哪能节哀,正是最哀伤的时候,顿时又哭出了声。
忽然司祁觉得,这天家第一号的纨绔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让人厌恶。
后来齐祯哭累了甚至靠在司祁身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被请到朝堂接旨。
齐祯懵懵懂懂跪下接旨,那时他还不知道手里的圣旨意味着什么。
后来齐祯懂了,接一道圣旨代表着枷锁缚首,他不能随心骑马射箭,蹴鞠打猎,仿若一个泥人被捏成不同形状,需要做的只是出现而已,身边的大臣太监会准备好一切然后跪下来命令他去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齐祯选择了做他们说的正确的事,五年的皇帝做的四平八稳,颇受百姓爱戴。
这一切当然离不开帝师大人。
傀儡皇帝虽然自觉,奈何年幼,总有闹情绪的时候,每每心中苦闷无法排解之时幸好有司祁陪伴左右。
当年的天才状元郎如今也已官拜三品,俨然有了几分朝中重臣的稳重。
但那个爱哭的四皇子虽成了皇帝,如今除了抽条的身量,却并无甚变化。
曾经先帝让他常常向新科状元郎请教,那时贪玩没有去。后来先帝灵堂前只有司祁陪他一夜未眠,齐祯认定了司祁是个大好人。
登基后帝师也未曾限制司祁入宫,齐祯还向帝师为司祁求了一个伴读的名分,五年的皇帝生活若不是有司祁陪伴开解,不知现在将是何种局面。
今天这场祭祀原本齐祯并无抵抗之意,不过是穿上繁复的大典礼服,走一遍香火围绕的红毯子,背诵好翰林学士准备好的告词,五年来做了很多遍了,多一次也无妨。
但昨日帝师将昭词送来,齐祯看过以后,却开始发起了脾气,说要取消这次祭祀。
帝师只交代事关国运,务必背好,便离开了。
齐祯没有得到回应,想起告词的内容一阵抵触,思前想后决定将司祁叫来商量。
派去请人的公公却说司祁大人身体抱恙,无法面圣,请皇上见谅。
齐祯认定是帝师软禁了司祁,不让他进宫,但是今天他却必须要见到司祁,他重要的事情必须告诉他。
直接去找自然不可能,后天就是大典了,现在开始绝食威胁也饿不死人,是不会改变帝师的想法的。
无法,齐祯只能修书一封送到帝师府。然后一向跳脱的小皇帝竟开始研墨作画,并不允许旁人进来。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齐祯听公公报“启禀陛下,帝师求见”。
不愿让传话的小太监为难,齐祯亲自开门看到只有帝师一人立在门外。
“我想帝师可能还没有读完朕给的信,请帝师看懂了再来见我。”
原以为会得到一波震怒,直接来逼小皇帝就范,没成想最终却只是一甩袖子离开了。
这次没有等很久,大约一刻钟,门外便响起了“微臣司祁,求见陛下”。
齐祯收起晾干的画,假装慢条斯理的开门,司祁深深看了小皇帝一眼,随即走进来。
他们相处时间最长,早已免了些繁文缛节,小皇帝没有说话,只把帝师给他准备的告词递给司祁。
他在仔细观察司祁的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渴望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变化。
字数不多很快便浏览完了,遗憾的是现已官拜三品的大学士并无其他表示。
“就没有想说的吗?”小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司祁。
“臣拟此告词,仔细琢磨,自觉并无不妥,还请陛下指点。”司大人也是一脸正直的回视过来。
“让我充盈后宫,全国选妃的告词,是你写的?!”听了司祁的回答,齐祯心里震惊又恼怒。
“陛下早已成年,现已二十有余,自当为皇家开枝散叶。”司祁四平八稳的阐述彻底激怒小皇帝。
“那不知立在朕的书房里的和躺在朕的龙床上的哪个司大人能为我皇家开枝散叶呢?”
曾经一板一眼的状元郎,现在早已在朝堂学会了不表喜悲,小皇帝并不十分有把握。
“司大人倒是说说,朕选了妃,该如何安排司大人的侍寝时间呢?”
“届时后宫佳丽三千难免争风吃醋,朕若是整日宣司大人入宫,这深闺大院里出来的小娘子怕是不允啊。”
皇帝的声音逐渐从激动平静下来。
“从前每每情至深处,天才的状元哥哥总是忍不住叫出声来,今后也要尽力压抑了呢”小皇帝加重了深处二字,已然是将二人曾经的纠缠说到了面上。
司祁面上不表,手却已经攥了起来。
“哦,朕还要去和那些大家闺秀们为皇家开枝散叶,两相对比说不定天才状元哥哥年老色衰便无甚滋味了。”
“别说了!”终于忍不住了。
小皇帝却还要加把火“当年在祠堂勾引朕的是你,如今却想逃?”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的……”
小皇帝终于松了口气,上前一步“告诉我为什么?”
司祁内心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告诉齐祯,说出来只怕会更伤人心,但当他抬头看到齐祯的脸上隐忍压抑的表情,司祁下定决心,不管后果如何,他们需要有一个了结。
“今将一切原委奉上,不论陛下如何处置,臣悉听尊便。”司祁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但还是坚定的继续说道,
“帝师他,实际名义是我的义父,当年他从戏班子花几吊钱把我买下,让我看书习字,参加科举,以为是天降贵人,我很感恩,开始拼命努力学习。但后来发现像我一样的人,义父还养了很多,他培养我们所有人,最后能走出来的却寥寥无几。”
“然后呢,剩下的人如何处理了?”
“自然是去帮他处理那些台下东西,我知道有四个人是他一手提拔的,我们年龄相仿,在先帝驾崩以后,他派我们同时去接触四位皇子,我不知如何选择,恍惚游荡间想不到竟在祠堂遇到了你…”
齐祯想起当时的场景轻笑出声“所以当时看到哭哭啼啼的朕,是不是想要转身就走?”
“不,那时的陛下很可爱,是一个真实的失去父亲的孩子,让人心生怜惜,也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就留下来陪陛下守了一夜。其实我也未曾想到,先帝会选陛下。”此话一出属实大逆不道,但这时没有人在意身份地位。
“呵,先帝选朕,状元哥哥还不知道啊,父皇年富力强如何说去就去了”说到这里齐祯攥紧了拳头,他最尊敬的父皇,必要为他报仇。
“父皇最知我意,决计不会让我做这劳什子的皇帝,怕是你的义父先选了你吧,你却傻乎乎的来选我。这便宜皇帝可是你给我捡来的。”
司祁很是震惊“你是说先皇……”
今天齐祯却不想讨论这事,“朕的仇必定会报,告诉我,是帝师逼你写的告词对不对?”
说到这里司祁感到愧对齐祯“陛下已经二十岁了,朝中议论颇多,我不能再阻止……”
“朕的心意你知道,如今朕要你说,你想是不想?”
“我……”司祁还是十分挣扎。
“说出来,你想不想。”
“我大陛下许多,今后……”
“想是不想?!”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天生皇家血脉,哪怕多年隐忍克制,这一刻司祁还是感受到了绝对的压迫。
“臣…不想,不想陛下选妃,不想后宫有人,臣想陛下今生仅我一人。”
齐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只要这一句话。
“状元哥哥记住,不论你回去如何与帝师回复,还有何种约定朕亦不管,朕只要你心向我。”
“义父他不会放过我的,臣从不敢奢望与陛下能有未来。”
齐祯终于笑了“司祁哥哥,今天我能让帝师送你过来,他日定能娶你入宫。”
司祁今日从皇宫走出去的心情应该也是晴朗的吧,他抱紧了怀里的画卷,皇帝说那是未来皇后的肖像画。
齐祯也决定要开始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