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终是客》轩下草虫

14、第四章：杜巴人家（2）

　　杜巴的天黑得很早，也黑得很快。仿佛黑夜将大袖一甩，天地就瞬间变暗了。

　　然而此时，杜巴并没有因为天黑而安静下去，相反，它比白天更活跃了。天气寒冷，积雪埋靴，于深陷爱河中的年轻人来说，正是相拥取暖的好借口。所以，夜市上，灯火如织，情侣穿梭其中，各色小店门前都挤满了人。

　　谢娘有些泄气，“到处都是人，哪里还有地方让我们弹琴！”

　　“跟我来。”

　　卓涵抱着琴，带着谢娘穿过一条条小巷，人声渐稀。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座破败的小院前，月亮无声破云而出，映出了残破的小院，也映出了卓涵的脸庞。谢娘暗暗拉紧了卓涵的手，月出的一瞬间，她惊讶地看到有泪光从他眼底滑落。

　　卓涵记得镜说过，那年他们初到杜巴时，得了一壶好酒，却找不到一个怡人的地方配这好酒，后来无意中撞见了这个废弃的小院，他们也不打扫，径直上了屋顶，一边品酒，一边叙话，一边赏月，实在是人生中少有的酣畅淋漓。

　　镜，今天我站在了这里，你们却都已离我而去了。无情明月，照丢了旧人，又来伤新人的心，将那一段无法逾越的空置的时光点缀得更加凄然。

　　“来吧，就在这里弹。”

　　卓涵回身携了谢娘一起跨进小院，月光愈发如洗，甚至将枯朽的窗棂都镀上了一圈银边，光芒熠熠。走进那小院，就仿佛走进了倒流的时光。

　　院中正好有石台，卓涵就坐在了那里，置琴于台上，爱怜地抚摸着。他想，那天唯一的缺憾就是先生没有带琴，若有先生的琴助酒兴，那便真的堪比神之酒会了。

　　今天，他来补上这个缺憾，虽然晚了十三年。

　　谢娘坐在他旁边，尚自诧异于那张琴的美。

　　那是一张极漂亮的琴，上好的杉木做琴床，周身饰以大朵大朵的海棠花，金漆勾勒，浓重有无皆恰到好处，开得最盛的那一朵海棠花的花蕊里工匠用清秀的小篆镌刻出“海棠”二字，运笔苍劲有力，像是倾注了毕生之心血。

　　二十三根琴弦，卓涵一划而过，音色绝佳。

　　他理理衣衫坐好，才搭指在琴上。这个习惯，是在先生的谆谆教诲下日益根深蒂固的。当初，夏明皓还打趣他说：“把古音这一辈子跟我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如教你这一个时辰里说得多。”现在想来，先生当初教他确实费了很多心力，而他有时还对他使小性儿。

　　人啊，总是这样，等到失去了以后，才知道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