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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浮生所欠只一死,尘世无由识九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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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湘淮二军最后的生死之战即将开始。
30米外的壕沟里,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呼啸而起,天空像飞过一群麻雀。霎时间,手榴弹在两军的阵地上凌空爆炸,短促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横飞的弹片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下。
“砰!”
又是一个炸弹,周围溅起水花一样的血色,一排一排的士兵前赴后继地冲上去,倒下了,又有新的尸体压上来,死者相藉。
“快走,快走,悰儿,走啊!”
“大哥!”
硝烟四起,一个炸弹飞过来,雨一样落下的尘土模糊了清欢的视线,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小,清欢拼命哭喊,挥手,他听不到,他看不到。
“哥哥,哥哥!”
“小姐。醒醒啊,这是怎么了?”
清欢猛的一睁眼,日光汹涌而至,清欢用手遮着眼起了身,紫苏着急地问:“是做噩梦了吧?小姐方才真是吓死人了,一直喊少爷,出了一头的汗。”
清欢这才发现自己薄薄的一层水红色缎子小袄已经湿透了,秋风穿堂而过,想起刚刚的梦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梳洗停当,清欢照例去上房看靳老爷。走过游廊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池塘,满塘的黑红两色金鱼扭着胖胖的身子,奋不顾身地向池塘中央散落着的零星鱼食游去,煞是可爱。清欢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鱼食撒上一把,心情也敞亮许多,自己安慰了自己一会儿,才打起精神向上房走去。
“承彬,承谨不在,你该当起这个家的担子,有点大哥的样子。”
“是,父亲。”
好像是大少爷在和靳老爷说话,清欢踌躇了一下,没有直接进去,而是静静地立在门边等候。
“对了,清欢在咱们家的事,让底下人把嘴巴封牢一些,别到外面去瞎说。”
“父亲,承彬不明白,展敬臣不是已经吃败仗了么,咱们犯得着把展小姐留在家里,去开罪湘军的孙大帅么?”
“昏聩!”靳老爷气的哼了一声,“江夫人上次还同我说起过,进之对清欢赏识得紧,这都看不出,连这份眼力也没有?”舒了口气,又道“江家是奉军的主心骨,承谨和江蓠是一对,进之和清欢若也凑成一对,有奉军撑腰,天和还用发愁么?再说,靳家和展家有几代的交情,咱们家在北平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若是弃她不顾,倒要教旁的眼红咱们家的人说闲话了,我还丢不起这个人。”
”父亲说的是,承彬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这一席话听得清欢倒吸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靳老爷对她甚是慈爱,非但没有责怪她,待她还有若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原来她不过是靳老爷和奉军巩固关系的筹码和沽名钓誉的棋子罢了!
清欢虽然生气,总还是清醒,立刻想回去写信让大哥认清这个小人,派人过来接她回苏州,苏州虽然是淮军和湘军作战的主战场,可总有真心实意待自己好的人,不会背后想着利用她。正想转身离去,又听到大少爷的声音。
“父亲,展敬臣快不行的消息,是不是要告诉展清欢?”
略一停顿,“还是算了,清欢那个丫头脾气很大,刚烈的很,仔细她知道了,跑回苏州去。”
又是一记重创!大哥快不行了,这是什么意思?清欢简直不敢想,放轻脚步,小步快跑回房。
“紫苏,紫苏!”清欢一回房就小声叫道,紫苏看她神色慌张,紧张地问:“小姐,怎么了?”
“快收拾细软,”清欢自己动手开始收拾,“趁晌午吃饭以前赶紧逃出去。”
“逃”这个字眼着实把紫苏吓了一跳,她呆呆地看着清欢像一阵旋风卷过小小的西厢房,暗红褐色的花梨木小茶几上迅速堆了两个大箱子。
“不行,这哪像是逃命,分明是搬家。”清欢蹙眉看了一眼那两个沉重的箱子,果断地决定:“就带上钱走,其他行李,回苏州以后再说。”
紫苏总算听明白清欢的主意了,不禁狐疑:“小姐,苏州不是在打仗么,况且我们在靳家住得好好的,怎么要走呢,还说是逃命?”
清欢急道:“好紫苏,这个当口没法子同你解释那么多,你只管听我的。现在,对,就是现在,你先去工房里随便那几件合身的男人衣裳,仔细别教旁的人看见。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大少奶奶想给大少爷补补衣裳,你帮着拿的,听明白了?”紫苏虽然不明白,看着小姐着急的样子,还是听话的照做了。
清欢在房里来回踱步,突然想到自己这一走承谨势必要担心,心里就漫上水样的温存,想了想,疾步走到桌前,展开一张雪白的信纸,大大地写下一行字。
”小姐,“紫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寻着几件,不过是下人穿的,小姐要穿么?”
清欢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和紫苏一人捡了一件干净些的换上,又戴上赭色的风帽才算完事。趁着没人注意,装成下人的样子混到了大门口。
只消跨出这个门槛,就能回家了。
清欢刚要迈开大步,背后就冷不丁地被人拍了一下。这一下子把清欢吓得动弹不得,像脚被黏在地上一样,紫苏也是脸色煞白,不敢回头。
“我说你们两个,”是老管家的声音!“大白天的就要往外跑,家里没事干了是不是?”
清欢强制自己定了定心神,咽了口口水,堆笑着回头道:“管家老爷,这不是三小姐让我们去街上买些新鲜玩意儿来给她老人家解闷么,不然小的哪有这个胆子?”
老管家冷笑一声,道:“你莫要诓我,三小姐是什么身份,她要是真有什么事,怎么不让迎春去办?”
清欢把头低得更低了:“小的不敢隐瞒,三小姐原本是要迎春去讨能治,治掉头发的偏方的,可是管家老爷您也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迎春姑娘要是去了,家里还有谁不知道是三小姐有这个毛病,这不,才找的我。”
老管家思索了一下,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听着有几分像真的,又寻思着三小姐最近是不大爱出门,可能是头发掉的见不了人了,于是一挥手,道:“罢了,今天算你运气,快去快回。”
清欢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千恩万谢地走出门,直奔火车站。
好不容易买到了票,从那个狭小的验票口挤了进去。来来往往人群川流不息,脚步匆忙,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体味夹杂着煤炭燃烧过后的那种难闻味道,潮水一样扑面而来。幸好到扬州的火车还是通行的,虽然不能直接到苏州,但到了扬州之后可以再转水路去苏州,清欢总算安心,买了两张火车票,和紫苏挤上了去扬州的火车。
“小姐,”火车一开动紫苏就不满意地抗议,“咱们来的时候,车上多干净,你看现在,这,这也差太多了吧。”
清欢环顾四周,满地的瓜果皮和纸巾,车厢里坐着的人多半衣着简朴,甚至可称得上是衣衫褴褛,谈话声音又高又刺耳,也难怪紫苏要抱怨。
“出来的时候是坐在头等车厢里,咱们现在是偷偷跑出去,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清欢笑着宽慰紫苏,紫苏还是憋着气,腮帮子鼓得像含了一口水一样,清欢笑着不去理她,无意间瞥见了对面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的报纸,那头条新闻上的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先生,”清欢颤声问道,“能把报纸借我看一眼么?”
那人一脸的不情愿,但见清欢的神色凄然,心里也大有不忍,也就给了她。
果然不错——苏州今晨被湘军15师攻克,淮军督军展敬臣阵亡,淮军尽数改制为湘军。
苏州,哥哥,淮军,阵亡,改制,攻克,这几个零乱的词语在清欢的大脑里游走一遭,把她的希望,力量全都卷跑了,霎时间天昏地暗。
“这位小兄弟,”对面的人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亲人是淮军啊,我看你脸色不大对。”说着,叹息道“真是作孽哟,这两年打仗打的,不知死了多少人喽,作孽哟。”语毕,还惋惜地连连摇头。
紫苏也觉得事情不对,压低了声音问:“小姐,是不是,少爷出事了?”
清欢恍若不闻,只是喃喃地道:“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去哪里呢,还有什么地方好去呢?”
紫苏心下一凛,知道是少爷出事了,眼圈一红,哽咽着道:“小姐,你振作一点,少爷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小姐能好好地活下去。小姐,无论到什么地步,紫苏总是要跟着小姐,只求小姐不要赶紫苏走。”
说完,嘤嘤地抽泣了起来,清欢缓过神来,凄然一笑:对呀,还有紫苏要靠她照顾,到这个情境,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要活着,活着才能等到回去的一天,活着才能和承谨再见。
紫苏渐渐止住了哭泣,开口问:“小姐,那我们还会苏州么,还是回北平?”
清欢有些犹豫,蓦然想到一事,总算振作了些:“回苏州。紫苏,咱们有一样宝贝,是大哥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定不能在我们手上遗失了。”看着紫苏疑惑的神情,清欢道:“这里人多而杂,不方便说,等到下了车,咱们想办法回一趟家,无论如何让要把那样东西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