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碧落下黄泉》沐如繁

2、第二回 清风摇朱妍初绽

　　情天动，青山中，阵风瞬息万里云；
　　寻佳人，情难真，御剑踏破乱红尘；
　　翱翔那，苍穹中，心不尽；
　　纵横在，千年间，轮回转。

　　*******

　　凡间

　　凌碧山绝顶

　　洛池

　　一名身着紫衣的绝色女子静静地看着眼前平静的池水。柳眉淡描，朱唇微启，雍容风华，只是脸上却泛着淡淡的忧伤。

　　她伸出手轻轻接住了刚刚落下的一瓣樱花。“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喃喃地念着……

　　“师傅！师傅！”远处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犹如出谷黄莺般清脆欲滴，使刚刚还悲伤清冷的女子有了一丝温暖，那暖暖的清澈仿佛能植入人心最深处。

　　紫衣女子扬起嘴角，闭上双眼享受这飘然的清爽。一名正值豆蔻的女孩娇笑着奔了过来，裙摆纷飞，巧笑嫣然。明媚的笑靥竟更胜过满山耀眼的春华，空灵清澈，绝色倾城。

　　紫衣女子脸上的怅然不知何时悄然隐去，雍容温柔的笑容习惯性地巧挂上唇边，她转过身笑着迎接声音的主人。

　　“错儿，你这孩子～总如此冒失，这可让为师如何放心……”紫衣女子伸手把飞奔过来的女孩接了个满怀，淡淡的馨香充盈在怀间，“又从清味那儿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么？”女子宠溺地笑着温声道。

　　女孩墨染的发丝拂上她那动人的容颜，可叹岁月并未在她身上刻下丝毫的痕迹，那袭紫衣倒显得她更加雍容华贵。

　　“才不是呢～二师兄讲来讲去就是那几个‘英雄事迹’都听了好几遍了～～”女孩抬眸冲着她明媚地笑，嘟囔着。

　　紫衣女子爱怜地用手缓缓理顺怀中人儿的墨丝，“哦？不是清味？那是何事？看把你乐的……”

　　“咯咯，错儿刚刚用师傅教的暗器，打来一只……这个～～”女孩轻巧一闪身从怀抱中跳了出来，轻轻扬了扬手中方才还在‘奋力’蹦达着的小物什。

　　紫色女子这才发现，她手里竟还提着一只胖乎乎的小团子，咋一看白白的一小团好像一个圆鼓鼓的小雪球。此刻它正不满地眯着眼，懒洋洋地趴在女孩的手中。听闻声响，细长的雪耳“唰”地一下竖起来，灵巧地四面转动，机灵地不得了。

　　“奇怪了，刚刚还动着呢。师傅，它刚刚闹得可凶了，小爪子扑腾地一点也不像受了伤。”错儿黛眉微蹙伸手抚去，入手细腻柔软，还透着温温的体温。

　　紫衣女子伸手直接把小团子拎了起来，放在手心细细看去。团子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紫衣女子，机警地缩成了一小团，让人一见就顿生爱怜之心。

　　细看才看见团子前腿的膝盖骨处一点淡淡的红痕。错儿打出去的‘七星’仅仅是让团子一时失去了跑动的能力而已。

　　她微微皱眉，“伤痕细微，若不仔细查看几乎微不可见。只是险险擦过小腿，错儿是不是没有好好练习师傅教的东西？”

　　错儿见她皱眉，重瞳闪烁着急切，急的俏脸微红，“不是的，师傅，错儿有好好的练习！”

　　她顿了顿，见紫衣女子脸色缓和下来，马上又说，“不信……不信师傅可以试错儿的武功，错儿只是……只是觉得团子没错，不想真伤了它。很可怜……师傅。”

　　她一句话憋得白皙的脖颈微微泛红，顿了几顿才算是把话说完整。师傅从来都教导她做事要果决，不可留情。不然伤的就会是自己，她深知师傅的用心良苦。可总下不了狠手，和师兄弟比试时是如此，对团子亦是如此，无奈她总是做不到……

　　“真是如此？”

　　错儿嗫懦着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心虚地不敢抬头。

　　“错儿……”紫衣女子看着身前紧紧攥着裙边的紧张的雪颈都微红了的人儿，笑的一脸无奈，眉角透着浓浓的宠爱。

　　“嗯……”不抬头，坚决不抬头。

　　“错儿。”这小妮子，就这么怕她么？

　　“嗯……”这次手下留情的处罚是什么呢？罚她喝三天的甜粥？

　　还是……五天的甜粥……想起甜粥，那甜腻腻的触感，错儿倏嘚觉得身上冒出一阵凉意。谁会知道堂堂凌碧阁武功最高的她，对毒、武、阴谋诡计都势如破竹的她，独独最怕的就是喝甜粥！

　　“错儿！”紫衣女子顿时哭笑不得，只得提高了音量。

　　“在！”她蓦地抬起头，对上紫衣女子脸上的笑意，微微错愕了一下，又立马低下了头，嗫懦道，“师傅，错儿可不可以不要……喝甜粥……”

　　“是谁说为师要罚你了？……难道错儿很想念为师的惩罚么？也对，那甜粥，是许久没有喝了的，难怪错儿想念的紧。”这丫头，真是……

　　“师傅？”她抬眸，重瞳中熠熠生辉。不用喝甜粥了？“错儿就知道师傅最好了！”她心中一喜，明媚地扬起唇笑的璀璨绝丽，一晃身形，娇娇地扑进紫衣女子的怀中柔声叫道。

　　“这团子你若是喜欢，便留下罢。”

　　“师傅？”错儿不敢置信大叫道，看见紫衣女子笑着点头示意没有骗她。开心的搂了团子窝在紫衣女子的怀里浅笑着。扑闪着卷卷的睫羽，在初阳下投下淡淡的一层光晕。

　　阮凌碧无声地搂着怀中的人儿，心中却暗暗惊叹，她两天前才刚教错儿暗器的入门法则，可是按现在看来她竟然已经掌握得如此精确。相距那么远，居然能控制力道只擦过而已，若是人……她心中一沉。

　　看来，错儿确实天资过人。那么……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让错儿出阁去做任务了吧？可这样善良的错儿，以后面对丑恶的人心、复杂的江湖，她能好好地不受伤么……

　　次日
　　凌碧阁总堂

　　“竔晏，那个贪官……”阮凌碧一袭暗红色落地繁花锦袍，淡然地坐在上等梨花木桌前指尖轻叩桌面，似是漫不经心地向着左手下方的面部线条清俊的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问道。

　　“回师傅，那贪官的人头已取回。昨儿个夜里就放到后山忠烈祠门前的谢罪炉里了，现在许是早以焚化干净了。”男子恭敬地轻轻答道。说话的，是凌碧阁的大弟子。

　　本名麦豆腐，可阮凌碧终是觉得难登大雅。可他说父母赐名不可弃。所以只能是及冠之后，阮凌碧为他取字，字竔晏。

　　他入凌碧阁前，因家境破落，虽一生才学却苦无出路，只是一个卖豆腐的小贩。当年，他为了不让一良家女子受混混欺辱，不顾后果地出手相救。结果那女子没事了，他却被一群小混混围攻。刚好被下山的阮凌碧遇见，她见他有些骨气与正义感，又自小父母双亡，就带他回了凌碧阁，还收他了做大弟子。

　　光闻其名，人们绝对想不到麦竔晏其实长得一身的书卷气。身形修长，脸上的线条很流畅，时常一袭青衫飘然，总是给人谦谦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感觉。不动手，无人知道他会武。

　　而且还是个骨骼清奇，短短数年便在江湖上有了‘霁雪公子’雪落无痕之雅称的武林颇受欢迎的四公子之一，为人温文尔雅，三尺雪峰使的是潇洒非凡。还是武功众人公认武林女子的最佳归宿之一。

　　尤其是前些年，惊爆出踏雪公子是凌碧阁掌门座下大弟子后，武林世家纷纷争相上门说媒。弄得凌碧阁山下的分堂客房爆满，一些武林老前辈只得露宿野外的一段乌龙事件。

　　双手许是因为以前常做体力活，指腹有着些许薄茧。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飘然书生形象，加上阮凌碧授了他剑法，薄茧看着也理所当然很多。

　　平时她惹了什么事，都是他帮瞒着他们精明的师傅，因为这样，每次黎错都能安然度过。因为在阮凌碧心中，她的大弟子是那么多弟子最老实的一个。嗯，她也觉得大师兄确实很“老实”……

　　“清味，昨天打残山下老农还抢了人家姑娘的那个公子……现在如何了？嗯？”阮凌碧似是又想到了那老农惨死的模样，微微皱起了她那双秀美的过分的眉。

　　师傅想到烦心的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轻轻皱着眉。这一点，可能师傅自己都不知道吧？一袭水蓝纹锦劲装静静站在柱子边的黎错，望着阮凌碧，心中暗暗想着。

　　“回师傅，那小子早被弟子教训的只剩半条命了。估计，他余下的日子须得在床榻上度过了罢。”二弟子谢清味戏谑地笑笑。一点也不在意他随手教训的是县太爷家宝贝公子。

　　二弟子，谢清味，除了黎错之外大概就是他最会‘惹事’了。当年三家武林名门，谭、龙、谢三家一夜之间上千身怀武功的相关人员被秘密杀害，一夜之间一场大火之后什么都不剩，无一生还。

　　隔天，阮凌碧便带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小男孩回了阁，当日便公告天下他为自己的二弟子，授予各种枪法。

　　一时间武林中众说纷纭，谢家刚灭凌碧阁就多了一名谢姓弟子，不管如何，即使是巧合也来的太过蹊跷。能一夜之间灭了三大家的人，岂会是无名之辈？众人皆疑虑，凌碧阁接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怎还甘之如饴。

　　刚入阁的三年，谢清味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黎错还记得他第一次开口是在绝顶之上。

　　那天怪病刚过，收功后无力的她一个不慎险些就要跌入池中，是这个冷冰冰的人拉住了她，顺手一扯便拉了她上去。只记得他望着当初狼狈万分的她许久之后，扯了一个浅浅的邪气的笑容，说了来阁里的第一句话，“伤眼，本少爷从未见过比你还丑的丫头。”

　　每当想起当初，黎错总是一脸的咬牙切齿。那次后，谢清味的话还是不多，而且多半是和她的争吵，但师傅说她已经很欣慰了。

　　因为她曾以为这孩子这辈子除了记得报仇，再不会和外人说话了。

　　慢慢地谢清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时常在黎错准备偷偷倒了甜粥的时候，窜出来吓她一跳，然后瞅着她邪笑着骂她“丑丫头”。只是他的笑仅是对她和师傅还有大师兄，对外人一概爱搭不理，玩世不恭地出了名。

　　黎错想到那那县太爷家的公子就觉得想笑，那公子可真富态呢。昨天她求她的二师兄带她去凑份子的时候，拳脚施加上去好像打在棉花上一般，太软了。打的好像不是人似的……

　　不过，不管他以前是不是人，现在的他是不可能再用“人”这个称谓了。因为……咯咯，她傻笑着向二师兄投去只有她和他才会懂的“奇特”目光。

　　后者一脸轻挑，唇形微动，“丑丫头……”

　　黎错顿时气急地俏脸一红，柳眉轻挑回道，“风流倜傥的公子爷……醉红阁的红儿姑娘正等着你呢，望眼欲穿呐……”

　　得意地看到谢清味变了脸色，挑眉道，“让你说我。”

　　“错儿。”阮凌碧将角落的一幕‘切磋’尽收眼底。心中暗自好笑，这两个小冤家～～表面上不动神色轻唤黎错的名字。

　　“在！”她蓦的转过脸微微有些心虚地应道。

　　阮凌碧不复方才的冰冷，唇角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左手食指轻叩桌面，有节奏的轻响两下。黎错了然地收起笑颔首，静下心来恭敬地行礼。咋一看她俏丽的脸上淡定从容，有的只是双眸里的冷清、淡漠。

　　她知道，刚刚师傅轻叩桌面是让她演练昨天师傅交她的‘七断七绝话伤心’。身形舞动开来，错步、退开，逼近，或打或化或牵。似真似幻的掌法，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让对手看不清你的身形路数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说难……许是因为会用这套掌法的人，心境必须是无仇无爱，做到即使最爱的人死在你身边，还能冷漠不变地随心去舞这世人皆情殇的七断七绝。

　　‘七断七绝’是一种极厉害的掌法，被击中者必死，死时面容扭曲仿佛在笑，可这笑容却比哭更伤心更悲惨更难看。七断，即心脉断、血脉断、筋脉断、肝肠断、肾水断、骨骼断、腕脉断。七绝，即心绝、情绝、恩绝、欲绝、苦痛绝、生死绝、相思绝。

　　这种功夫渐渐失传，仅有解言国内的落霄宫擅此绝技，她也不知师傅从何得知这套掌法的秘籍，只是师傅说，她必须要变强。在外所有被捧为上等功法的秘籍，在阁里却常见的很，师兄们亦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秘籍练习。

　　扭臂、转身、抬胯、收势，落落洒洒的七断七绝，一套掌法完美地收尾。她看着师兄们瞪大的眼睛，微微点头，向师傅一拱手浅笑，衣袂飘然地出了总堂。

　　“丫头……”谢清味暗暗皱眉，收起了一脸的玩味。手持‘裂钧’乌黑泛金的枪身，低头脸色沉重地冲堂前也是一脸凝重的阮凌碧一揖后飞快地跟了出去。

　　麦竔晏看着强装笑靥离开的小师妹，和紧随其后离开的二师弟薄唇努动了几下，还是安静的持着剑身雪白明亮，折射着淡淡寒光的‘月杀’剑恭敬地立在了阮凌碧的左手侧。只是紧紧握着剑鞘的手指却在用力的克制下显得有些苍白。

　　“竔晏，你也去吧……看着点师妹，这孩子……许是又躲去绝顶一个人难过了吧……”阮凌碧红润的唇色此刻也显得有些苍白，轻轻吐出几个字。

　　“是，师傅。”麦竔晏身子微微一颤，紧紧握着‘月杀’冰凉的剑身，躬身称是。

　　阮凌碧满含深意地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大弟子，唇微张似是要说话，半响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大堂。高贵的暗红色落地繁花锦袍落寞的缓缓摩挲过地面，清眸凝重地注视着华贵雍容的背影。

　　为何，他觉得此刻的师傅不单是表面上那么呼风唤雨地位高上的凌碧阁阁主，而她或许也有着说不出道不清的苦涩……

　　几乎是一出门，黎错就脚尖轻点逃也似地奔到了绝顶，呼吸急促地趴在洛池边大口的呼吸着，醇厚香泽的空气弥漫在身边顿时让她好过了不少。

　　碧绿的轻纱滑入洛池中，却浮而不沉地飘扬在水面上。点点水珠落在纱面上，圆润地来回滚动着就是不散，伴上几瓣刚落下的樱花，颓然的美丽让人不由心殇。

　　清丽的面容上漫过一丝忧伤，这十几年她早已习惯师兄们的反应，用师傅的话说就是她天资过人吧……或者说，是骇人听闻。

　　解言国落霄宫的这套顶级掌法，她们的宫主也要三年才能融会贯通。

　　而她，七天。

　　她不知为何是这样，她只是照着师傅说的做而已。可往往成果，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天资过人又怎样？俏丽的人儿脸上一丝苦笑，倒映在水中的绝丽容颜模糊的有些不真实。

　　天资何用……她的爹娘还不是一样不要她么……晃了晃小脸，眼眶早已开始酸涩，她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泪来。

　　“唔……”黎错蓦的扶住额头，退回樱树下卷缩成了一团。一股热量由额头弥漫开来，她暗叹，该死！又要开始了么？

　　周围的气流变得急促而狂躁，紧紧地纷绕在她的周围。灼热的痛感充斥着每一根神经，神志开始变得模糊。黎错紧紧捂着腕上的‘炫彩’，一股清新透彻的凉意很快地涌入她的身体。

　　这是一种她也不知晓的病，发病时总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股火苗在不断地窜着，尤其是额头，烫的厉害。

　　而‘炫彩’则是她一出生就带在皓腕上的水晶镯子。它很奇怪，奇怪到不像是凡间之物。因为，这劳什子镯子会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慢慢变大，可又从来取不下来。

　　每次发病她就紧紧握着它，她觉得这样……就好像……从没见过面的爹娘陪着她一样。

　　很舒服、很安心，每每这个时候手镯也总会发出隐隐的蓝光好似回应着她起伏的心境。又好像是一份压抑了很久的感情没处宣泄，在不断地召唤着她想起什么一般。

　　那时，她的心总会莫名地疼痛。是很疼……很疼……

　　迷糊之间，身体里的灼热终于开始慢慢降了下来。可是刺骨的疼痛还是深深扎根在了身体的每个角落嚣张地不断叫嚣着，时刻折磨着她脆弱的神经。

　　“师妹！”焦急的语调蓦地在不远处升起。

　　谢清味刚跨入绝顶看到的就是那抹碧绿的身影紧紧卷缩在树边不住颤抖的景象，可师妹周围却似是有着一个看不见的结界，任他如何都跨不进一步。看着她疼得打颤，他只觉得心疼地心脏一阵抽搐，止也止不住的悲伤。

　　虚弱地靠在樱花树下的黎错，朦胧间睁开溢水的双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疾驰过来的高大的黑色身影，安心地扯了扯唇角，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步跨到树下，谢清味心疼地揽过晕过去的人儿，伸手轻轻贴在她的额头。还好……退热了。晕过去，也好，是不是师妹也就不会那么疼了……

　　怜爱地为她理好额前的墨丝，小心地手臂一收，稳稳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靠在了自己的怀里，身形一晃，脚尖轻点转身朝山下疾驰而去。

　　半响，一抹青色的身影从边上缓缓踱了出来，黯然的清眸凝凝看着离去的两个身影。身影手中紧紧持着一柄亮眼的三尺雪峰折射出了冰冷的寒光……

　　从头至尾都趴在一旁吃草的团子，灵动的长耳狡黠地晃晃，红红的小眼睛瞄见那抹寒光时，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噎住。那嘴边的草却是不敢再继续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