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里程》唯漫

58、日常

　　“知了，知了……”
　　推开窗户，湿热的空气迎面扑来。一袭吊带白裙的栗发少女望着窗外稀稀疏疏的只有几个人的街道，听着片刻不歇的蝉鸣，深吸了口气。
　　距离搬出千昭家已经半个月了。
　　半个月来，时光的流逝在这样平淡的生活里缓慢而清晰，夹带着夏日喧嚣不止的蝉鸣和微湿的夏风飞逝而过。明里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有多久，暑假就已经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她只回过千昭家一次。那天直子一直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还亲自下厨做了满桌的菜，仿佛女儿去了一趟难民区回来。
　　“明里，如果不习惯的话，就搬回来吧。”直子是这么说的。
　　“没事，我住得很好，妈妈。”她淡淡微笑，态度却坚定依旧：“你不用担心的。”
　　“明里变独立了呢。”仙道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似乎多了什么含义不明的东西。
　　“……”她沉默地埋头桌上的饭菜，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那天仙道坚持要送她回去，维持着了一段沉默之后，少年开口：“明里，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你搬出去的真正原因吗？”
　　她咬了咬唇，只能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抱歉，明里。”仙道轻叹道：“是我又让你难堪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很多事情，你都不愿意对我说了。”
　　——“喜欢的东西不趁早抓住的话，会被抢走哦。”
　　碧川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回荡，，她死死咬住唇，甚至无法开口。
　　要怎么告诉他，如今的千昭明里，早就不是曾经那个陪伴着他走过最无忧无虑的岁月的小女孩了。
　　“明里，吃午饭了。”
　　熟悉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微微侧头，以辰对她微笑：“今天有你喜欢的菜。”
　　“不是每天都有吗？”她无奈，坐下来：“以辰，其实你没必要每天都过来做饭给我吃的。”
　　半个月里，除了睡觉之外，以辰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和她一样呆在这里。两个人安静地看书或是无聊的时候看一下电视，就这么耗上一天。男生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工作，包括做饭。有时候明里会恍惚地以为自己还是林瑾，以为回到过去失明和以辰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太过熟悉的生活，却隐隐让她不安。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却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错。
　　以辰笑了笑：“反正一个人吃也很无聊啊。”
　　“……”她沉默地坐下来。
　　“对了，我等一下要出去，你有什么东西要买的吗？”男生突然想起什么道。
　　“有路过文具店的话帮我买几支笔。”她纳闷道：“你去哪里？”除了一个星期前以辰出去过和班里的男生们聚会之外，他一直都没怎么出去。
　　“嗯，浅野最近报了中文的补习班，不过她是比较晚才参加，所以不大跟得上进度，就请我帮忙一下了。”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曾经移民过到中国的日本人。”
　　浅野？
　　明里的筷子微微一顿，她犹豫了半晌，道：“呐，以辰，你觉得浅野她怎样？”
　　“唔，还好吧，挺容易相处的……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那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简单的一句话，她却突然问不出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望着欲言又止的女孩，语气像谈论着天气一般自然：“浅野她，大概是喜欢我吧，虽然她没说过……不过我多少能察觉得出，只是，现在的我，暂时还不想涉及恋爱这些东西，我想她大概也明白。所以像现在一样普通的同学关系就好了。说起来……我都从来没跟你说过，你怎么发现的？”
　　明里有几分无力：“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感觉迟钝吗？”
　　“差不多吧。”男生的语气多了几丝调侃：“至少流川枫是个例子，如果他没有告白的话，你大概还是一副懵懂懂懂的样子。”
　　“喂！”她闷闷地咬着筷子。
　　提起流川枫，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抽。不是疼痛，但那种发紧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到底要怎样回答，才是正确的？
　　不知道……脑袋一片混乱，纷纷扰扰的思绪像乱成一团的麻，无法解开。
　　“想不通的事情慢慢来就好，不要太勉强自己了。”男生看着不自觉地咬唇的女孩，叹了口气，他放下碗筷：“我出去了，晚点再回来给你做晚饭。”
　　“……你可以不回来吃晚饭的。”她一怔，道：“和浅野一起吃，也可以。”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再说吧，你等不及了就自己先吃好了。”
　　语毕，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明里怔怔地望着紧锁的房门，紧握着的手指节发白。
　　晚上七点多钟，当她随便地做了点粥打算当晚餐时，男生回来了。
　　她有些诧异：“你没在浅野那里吃？”
　　“她有邀请过，不过我觉得始终是别人家，不大好意思。诶……好香，你做了粥？”
　　“嗯。里面还有很多，你要吃的话自己去弄吧。”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有点累，先去睡了。”
　　他微微蹙眉：“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是不舒服，下午开始一直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摇了摇头，走向房间：“没事，有点累而已。我先睡了。”
　　尽管头痛不已，事实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安的，慌乱的，忐忑的，奇异的难过，好似一杯百味杂陈的饮料洒在心里，最后只余留淡淡的苦涩。
　　几个小时后，她轻叹了口气，披上外套走出房门外，不由得愣住了。
　　阳台上，一个漆黑的身影轻靠着，他背对着她，出神地凝望着寂静的街道。淡淡的月光披洒在少年身上，拉长了他的影子，他孤独的身影如此落寞，她心中一紧。
　　她怎么能不在意呢？纵使一直只欺欺人告诉自己，如今的他们活得足够幸福，也无法逃避，独自一人生活的少年的孤独。
　　他抛弃家人，抛弃朋友，抛弃了整个世界，只为了陪伴在她身边。
　　“以辰。”她轻轻喊出声。
　　少年一愣，转身时面容是她所熟悉的温和：“怎么还没睡？”
　　“……你也没睡。”她走向阳台，蓝紫色的瞳孔中映着城市的点点星火。
　　犹豫良久，她轻声开口：“以辰……你会后悔吗？”
　　后悔抛弃了你所属的世界，只身随着我离开。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尽管她说得没头没尾的，他还是轻易就明白了。无关能力，只因了解。
　　“说什么傻话。”少年修长的手绕过她的两肩，紧了紧她身上的外套：“对我而言，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一样。你在这里，就足够了。”
　　她闭了闭眼，声音带着隐隐的悲伤：“可是……不值得的，以辰，你明明知道……”
　　“是，我知道。”他伸手，轻轻把瘦小的女孩拥入怀中，静静地说道：“我知道，从你失去双眼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爱我。我知道我可以是你最亲密的家人，也只能是家人。但是，明里，你曾经可以为了我舍弃自己。同样的，我也可以为你抛弃我的世界。对我来说，一直以来，只有你的幸福是真实的，其他的，都不重要。即使我不能够成为和你一起走下去的那个人也没关系。只要你觉得幸福，那我也可以，为你的幸福而幸福。”
　　淡淡的月光洒在相拥的少年和少女身上，他紧紧抱着她，感受着一点点湿润的前襟，心狠狠地抽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