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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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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景麒破例没有去瑛州府处理州务,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王宫来了客人,私底下的理由则是为了暖和——至于为什么待在海拔极高的金波宫里会觉得暖和,就不便深究了,毕竟,景台甫还是很骄傲的。
会客室里,“冠冕堂皇的理由”正瞪着十三岁的年轻眼睛上下打量着景麒,半日功夫,才蹦出一句话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景麒给了一声鼻音作为回答。
“对犯人仁慈,就是对受害者的残忍;对官员仁慈,就是对纳税人的残忍;对无能者仁慈,就是对多劳者的残忍;对万民仁慈,就是对王的残忍——所谓的仁兽,也不过如此而已!”若言发出一声更大的鼻音,“阳子一直在努力寻找平衡的方法让万民幸福,比起她来,你简直就不算什么!”
这是历史记载中第一个对麒麟的慈悲表示不满的子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是唯一的一个。
景麒不愿和小孩斗嘴,只是一言不发的望向门外。
换了便装,身体和心理都轻松起来的阳子,在两位好友的陪伴下慢慢的走过游廊。
“……真是好笑呢。”
“嗯,据青辛说,台甫的表情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王命也是千年难得一见,那样的王命用台甫一本正经的语气来念,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想起自己当时赌气写下来的蛮横命令,阳子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这次台甫应该稍微接受一点教训了吧!再一天到晚板着脸,整个庆国都会的抑郁症的。”
阳子却摇头叹息道:“哪有那么容易的!出了予王那样的事,景麒又是个死钻牛角尖的木头脑袋,明知道我和予王不一样,也转不过弯来……再想让他对我和和气气的,根本不可能嘛!”
“哼,又来维护他了!那早先还生的什么气!”
“一时任性……”
推门,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心中突的一跳。
有点害羞,不敢看他微微颤抖的手,和眼底的波涛。
退后一步,仔细研究他外衣的面料,和刺绣的花纹。
突然很希望手里有一把扇子,就可以敲敲他的肩膀,洒然笑道:呆子,愣着当门神哪!
但是手头并没有扇子,而且寒冬腊月的拿一把扇子也不太合时宜。只得颠三倒四地说:
那个、让个路、可不可以?
黑色的缎子从眼前消失了,接着是什么东西碰到脚趾的感觉,一阵眩晕。
……不离御前、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我宽恕。
这二人正呆立着相看两不厌,那二人却已不依不饶。
“哦?转性儿了吗?”
“吃得太多满出来而已。”
祥琼的毒舌将主从拉回地面上,阳子这才想起来里面还有客人。勉强一笑,擦过景麒身畔,向不耐烦的若言道:“金波宫好玩吗?”
若言还没来得及回答,浩瀚就不知从哪里一头栽了进来,还带着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气。阳子知道有事,便带着众人在桌边围坐下来,还特地让若言坐在自己身边,浩瀚知阳子信任他,而且这小子在朝堂上也不畏惧,伶牙俐齿的,自己也有心栽培,便不再避讳,从袖筒中取出厚厚的一叠羊皮来,展开时,却是极大的一幅瑛州地图,河流山川树林牧场俱备,又有细炭笔线隔出来的一块块土地,大小不一。景麒见阳子纳闷,忙解说道:“这是一众官员们的封地,宫中一张,瑛州府内还有一张,土地的大小式样每年都要重新核实描上,这张是去年末的。”
阳子点头,浩瀚便指着西南方一块很大的土地说道:“这是袖云乡,现在全部都是夏官长的封地,原本只有这一片树林,其他的散在瑛州各处。几个月前夏官长突然说不好管理,匆匆忙忙同周围的官员调换了,全都集中在这林子周围,算起来面积和出产比原来倒少了不少。”
浩瀚犹豫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刚刚瑛州有人来报——台甫今天没有去府里,副官找不到人,就直接递到我手里来了——夏官长的封地袖云乡不断有人失踪,到今天已经有五十余人了。乡民皆不敢言,正巧有位老伯去看望女儿女婿,见不到人,同乡又都说不知道,闹到官府里去,这才查出来。又有发疯的,拿着刀子到处砍人,伤了几个,自己也死了。”说完,便不再言语了,静望着阳子沉吟。
“妖魔。”若言突然说道,骏马一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附在人身上,非要杀人才能出来的。去年,我见过。”
众人都吓了一跳,国家出现妖魔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倒是景麒最镇定,叫了冗佑出来,要若言看看。
“比这个更白,也小一些,感觉上没有这么……温和。”若言又是一阵寒颤。
无论怎么看,鬼气森森的冗佑都和“温和”二字没有任何关系,若言看到的妖魔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庾佑,大约是去年黄海发生蚀时跑到岸上来的。冗佑的声音在阳子心中响起。
妖魔在夏官长的保护下生活在王都附近。这种推测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都足以让国家的权力中心产生裂隙。兹事体大,也难怪浩瀚有些慌张。不能明察,只能暗访,若无事当然最好,万一有事,也不至于打草惊蛇,错过了平叛的最佳时机。
“浩瀚先回去,像平常一样做你的事去,要‘像平常一样’——难为你这么短时间找到这么详细的资料;祥琼和玲去找玉叶和虎啸,叫上几个侍卫,拿上宝重,一个时辰以后在寝宫等我;若言先去休息……”扭头见到他倔强的神色,不觉一笑,道:“那就跟着我吧,景麒也跟着,我们出去逛逛——这时候王宫里什么地方人最多?”
当日王宫里侍奉的侍女下仆都说,新来了小客人,王的兴致也高,连台甫也不像平日般严谨,三人有说有笑的四处逛,偌大的金波宫倒走了有大半个,王又推说累了,向台甫讨了半日的假,第二天好睡个长觉养养精神,又说天气寒冷,侍女们起早贪黑的也都辛苦,也一并放了半天假,因此众人都很欢喜,辗转相告,片刻工夫整个宫中都知道了。
等到三人逛回了寝宫,祥琼、玲和虎啸早就等在那里了。玉叶听说了事情的始末,料定阳子必要私访,已经打点好了出行的包裹,又帮她染了头发。阳子向众人交待了这几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向虎啸要了一身侍卫的装束,正要去内室更衣,却被景麒拦下了。景麒此时十分不愿离开阳子,恨不得和她换了身份命令她时刻跟随,心中存了这个呆意,就算是只有一分不快,面上也装了十分出来,直磨的阳子无计可施,答应带他一起去才罢休。众人见了,只说是麒麟恋主,阳子又冷落了他几天,今天才好了,因此分外的亲厚,也不往别的上面想,祥琼奚落了几句也就完了。景麒也不理会,等到黄昏,二人混在侍卫队里出了王宫,不便招摇,只要了两匹骏马就上路了。第二天早上又放假,到处静悄悄的,等到发现王不在宫里,那二人已经在袖云乡的客栈里看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