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书》丰栉

5、繁花殆尽

　　母亲面色阴沉，怪声怪气道：“那死老头子还给我留了这样一手。”
　　我说：“刚才我来时遇到元妃娘娘了，她袖子里似乎有东西。”
　　景容兴安自然明白我话中意思，他对解道母亲：“这事情交给我就行了，虎符全都在我手上了，还怕她掀的起什么波澜么。”

　　可母亲还仍不高兴。
　　“还好我抢先下手让司穆睿接了那件美差事，不然他人在宫里可就麻烦的多了。倒是这死老头子明明都答应我了，居然还给我来这一手，实在让我咽不下这气。”

　　关于让二王兄接手狭乡迁宽乡一事,我也多少是知道点的。放在平些时日或许这是个美差，毕竟可以插手户部，在户部安插人手。
　　当然，最重要的是亲近了百姓，做成了自然就能得到良好的口碑，树立了威望。

　　母亲说过，舍不得儿子钓不了狼，不扔个美差出去恐怕元妃诸多借口推脱。
　　再说，在众多王子之中，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能胜任，谁叫他如此熟悉地理水域呢。

　　景容兴接着她的话说：“其实，他如果真的最后决定让二殿下来继承，未尝不有为你做的打算。他对你的感情…”
　　“打算，我从遇到他开始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景容兴吐了口重气，望着母亲的目光意味深长：“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他爱你倒比我爱你多的多，只是你不愿意去承认罢了。让城儿做王，你个人实际得不了任何好处，他只是不想你殉葬。”
　　换言之，王上这般举动倒像想救母亲似的。

　　我知道青遥祖制是但凡有未成年的王上任时，他的母妃是必须随先王殉葬的，以防内宫干政，外戚夺权。
　　不过这条祖制对母亲来说完全是个讽刺，因为慕容家的人早年获罪早已全家抄斩了。硬要算上外戚的话，只能算在景容兴头上。

　　母亲听完他的话后，沉陷入了回忆，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淡淡的摇了摇头，我看到她耳朵上的明月铛轻轻的晃动。
　　她道：“我必须为慕容家做点事，我杀不了他就只能让慕容家的孩子登上王位。然而这一计划依然不完美，为什么西平就不是个男孩子？要是西平是男孩，一切就好办多了。”
　　她斜睨我一言，眼里全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景容兴再次当着我的面把她搂在怀里。
　　“小葵是女孩子也很好啊，女孩未必不能比男孩强些。”
　　他说完，朝我望了一眼，示意我又下去。

　　我想他们该不是要当着我那死鬼父王的面行那苟且之事吧？
　　恐怕是死人也能给他们俩气活了。
　　再者又有些不悦，一会儿要我来一会儿又要我走的，把我当猴子耍呢？

　　我带着冷玉朝殿门外走，没想刚出殿门高公公又找到我。
　　他道：“大将军叫公主先去偏殿和城殿下一起等着，一会儿要发丧呐。”
　　我点点头，谢了高公公，又带了冷玉朝偏殿走。
　　高公公又从身后唤住我，小步向前来问我：“公主殿下，那小石头可要怎么处置的好啊？”

　　我望了一眼看不出多余情绪的高公公，心底一横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公公明白该怎么处置的，还需得问我吗？”
　　高公公身子怔了一下，回了一句：“诺。”便退了下去。
　　冷玉问我：“那小石头听说是高公公的义子。”
　　我把衣袖抚平：“义子总是会再有的，反正也不是自己的种。”

　　我知道冷玉的意思，我也知道高公公这般专程来问我的意见，不过是想来让我放个水，求个情。
　　小石头自然是可杀也可不杀的，只是我不想新君未上任高公公就给我先吃个鳖。今日若是卖了他的面子涨了他的气焰，以后我和城儿恐怕就要受他摆布。

　　不过以后母亲不在了，景容兴也不能常驻后宫，我和城儿确实也就是形单影只孤立无援。
　　想来不久的将来要和这个刚在他心里埋下根粗刺的老狐狸交手，心里便是一阵寒碜。

　　偏偏这些心里的想法，又不足以向冷玉道来，大约她心里，我就是个摸不顺情理的孩子吧。

　　城儿刚见到我就扑进我怀里，紧紧的抓着我的衣领。
　　我有些担心他着不寻常的举动，于是轻言细语的问他：“城儿，怎么了？”
　　他把脑袋埋在我的胸口，接连发出两个问。
　　“父王怎么了？他怎么都不动？他怎么睁着眼睛睡觉？”
　　“大将军为什么抱着母妃？”

　　我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城儿他虽然才六岁，可是帝王家的六岁不比寻常家的六岁，我知道他看懂了，什么都看懂了，即使懂的不完全，也八九不离十。
　　我把他抱了起来，找了根凳子坐下，让城儿坐在我膝上。
　　我问他：“你今天都看到了，可看明白了？”
　　城儿有些犹豫：“也不多大明白的。”
　　我继续问他：“城儿，你喜欢姐姐吗？”
　　“当然喜欢姐姐，除了母妃最喜欢姐姐的。”
　　我叹了口气：“城儿，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长大，必须学会勇敢的面对所有的现实，还要学会保护姐姐，好吗？”
　　“母妃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他又问。
　　我说是的，她要离开我们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城儿，所以城儿，不可以辜负母妃的一片心意。

　　“不要，我不要离开母妃！”城儿大叫着，要从我身上跳开，要去找母妃。
　　我怕他生事，赶紧抓住他，对他呵责道：“城儿，若你现在轻举妄动，不仅连母妃会死，姐姐一样会死。母妃的死已经不可避免，但是为了你死她心甘情愿。城儿，你就不能体谅母妃的一番心意么。”
　　城儿听后，终于不再大叫着要找母妃，只是他哭，他大哭。
　　伏在我身上哭的好无力好无辜。

　　我把下巴搁在他头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在口中徘徊。
　　我想，我终于是毁掉了我弟弟近乎完美的童年。

　　他们的动作很快，没有任何人表达出对城儿继承王位的质疑。元妃娘娘那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封了她的口，反正他们没有选择直接杀她灭口。

　　因为一切都很顺利，于是便很快就到了我母亲殉葬那天
　　那天天气异常的好，我母亲脸上依旧跟平日早上一般波澜不惊。
　　是的，波澜不惊且面无表情才该是最真实的她，一旦出了承欢殿她就会是个永远面带菩萨般慈悲笑容的女神。

　　此刻她坐在梳妆台前由我帮着她梳头，她漫不经心的给自己画了眉，上了些淡淡的颜色。
　　她问我：“你瞧着今天这身装扮可好？”
　　我抚摩着她黑缎子一般的青丝，回她：“很美很美的。”
　　她翘起中指对准镜子描了描右眼角的眉尾：“以前你外婆还在的时候，我就喜欢穿个白。我白色的衣服可多了，样式又别致。你知道我们慕容家本就是负责织造局的，南国的好多新鲜样式，布料都是你娘我都是最先挑，我们家的织工手艺也独到，那时候，因为你娘我会打扮，在那些名门淑女面前很是风光。”
　　“可惜后来被抄了家，那些个漂亮衣服也不知所终，不然倒可以留给你穿穿。你可别心里嫌弃，你是因为没看到，看到了你才知道，那比宫里做的好看多了。”
　　“娘现在也很风光。”我拿梳子划过她的发梢。

　　她睥睨我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东西，望着镜子里的我问：“西平，你是不是很恨我？”
　　“怎会？”
　　我不是恨你，是怕你。
　　在这世上我最怕的就是你看我时懊恼的眼神。

　　“恨也罢，反正我自己都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显然她不相信我的回答，虽然我说的是事实。
　　“我知道。”我回她。
　　“好好照顾你弟弟，他才是你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你们两个，一损俱损。”

　　她打扮好后自己去了飞霜殿，不许我和城儿去看那场面。
　　一个时辰后，薄彩姑姑红的眼睛回来禀报：
　　“珍宝夫人巳时追随先王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故作镇定道：“夫人走时痛苦么？”
　　薄彩姑姑回我：“白凌，匕首和鸩酒之中选的是鸩酒。”

　　我点点头，我猜她多半会选择鸩酒的，她就是要来的快来的烈的性子。
　　我走到薄彩姑姑面前跪下认真的扣了三个响头。
　　薄彩姑姑吓的直忙扶我起来。
　　“殿下这不是要了奴婢的老命么？”
　　我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眼睛中泪花闪耀：“姑姑受的起，这三响头一为姑姑照顾母亲这么多年，二为姑姑照顾西平这些年，三为以后，请姑姑以后依然爱我和城儿。”

　　薄彩姑姑声泪俱下，也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奴婢身是慕容家的人，死是慕容家的鬼。奴婢对小姐已经有失责任，但是奴婢的下半生一定尽心伺候小小姐。”
　　我点点头，帮薄彩姑姑擦干眼泪，然后对她说：“姑姑，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快准备准备吧。”

　　临出承欢殿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心志还是不够成熟，因为听到母亲已去的消息，面上虽无动静，拿着茶杯的手依然抖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