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被遗忘的旧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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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拥有无数个瞬间，我以为最刻骨铭心的却最早遗忘。 ——戚绮眉
我抚摸着老房子的暗灰色砖墙，用手指勾画着岁月的纹理，阳光折射进胡同里，我可以清晰地看清空气中的灰尘，纷洒、下落。
心底有股巨大的哀伤破茧而出，却又细碎得像玻璃片，划得我遍体鳞伤。
这里是我家啊。那个承载了我无数个瞬间的家，我以为最刻骨铭心的地方。
曾经辉煌气派的门厅变得苍老衰败，结着细密的蜘蛛网。我站在门口，忽的想起昔日外公坐在正对大门的椅子上，一脸严肃地喊着：“戚四，过来。”声音穿过漫长的时光隧道，清晰回响在我耳边。
戚四是我母亲，排行第四。她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戚绣晴。戚家曾是有名的书香世家，从外公取的名字上大概也能看出来。大概是戚四喊多了，她头一次叛逆就那么惊天动地气死人，差点被外公赶出家门。
我就是那场惊天动地的产物。
低下头弹了弹自己的额头，制止自己回想过去。掏出手机，翻出那个被尘封很久了的号码，拨出了又后悔得想挂断。可犹豫着的时候，那头已接了起来。
“……喂？”
“……我是戚绮眉。见个面？”
“好。八点。公司旁边的星巴克。”
我抬头看天，大雁的翅膀遮不住太阳。
大概每个人到了这种时刻都会想要唏嘘一下，离开那么多年的地方，分别那么多年的人，马上就要被血淋淋地挖掘出来。而开动的命令，还偏偏自己下的。
其实只是不想让房子到她手中，或者被他卖给别的不相干的人。这两个人曾让我企图用全身心去接受，我曾经都快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却又那么快的山崩地裂。闭上眼睛，我还能回想起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男人。他喜欢在恶心的粉红衬衫外面套正经的黑色西服，然后那个被我称为姨，实质为后妈的人会嗲兮兮地凑过去，挑艳俗的大红领带给他打上，最后送他出门，在大门口依依不舍上半天再回来，上楼前还不忘瞄我两眼，爱理不理地用鼻子“哼”一声。
越想忘掉的东西越忘不了，我在二十一岁的某一天终于领悟，然后不再企图忘掉那些事。
戚四说，有些人有些事，注定让你痛一辈子，烙在心口，溶进血里，到死也忘不掉。
所以戚四当了小三——不，应该是前小三，那个斯文败类是她的劫数。
我至今还会纠结于那个家族的关系，很混乱。明明男人离婚后戚四才是替补一号，却突然冒出另一个女人，化很浓的妆，踩很高的鞋跟，硬生生地把戚四给压了下去，成了那男人的新老婆。所以我得进齐家大门。
至少７岁以前不用担心会喊错称呼，外公家人口也很众多，但都个性鲜明，二公绝不会认成三公，四叔绝不会认成五舅。而打从进了齐家大门，这个面无表情的群体让我很混乱。
不是说他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说话的语气，皱眉毛的样子，高傲的表情，都是那么的相似。面对那些带着寒气的叔叔哥哥们的时候，我明明记得他们的身份，却抖着喊出另一个称呼。这时候他们的眼神里会投射出一种奇怪的信息，虽然极力克制，但小孩子的敏感让我感受了出来。大概进了初中，我才明白那是鄙夷的眼神，贵族看平民的感觉。
戚四说我必须去习惯，所以我在努力。
小眉教我怎么记，比如这个二表哥唇型很漂亮之类的，并时不时在我喊不出来的时候提醒我。
很讽刺的，我叫戚绮眉，她叫齐眉，只是因为她妈终于嫁入了齐家，而戚四在被外公威胁了无数次嫁不出去就要被赶出家门后，还是悠闲地靠外公养着。
而这个幸运的齐家女儿，我将再次看见她，在分别了五年之后。
严寒的一月，北京涌动的人潮并没有产生什么热效应，哪怕时不时和别人摩肩擦踵。倒不是真撞上，只是行人厚重的大棉袄硬生生多占了那么几十立方厘米的空间，不小心就摩擦上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还提心吊胆地护着包。京城快过年的时候总有特别多的扒手。在英国呆了这么几年，幸好没忘干净这些小细节，不然真要在大街上上演一出“警察抓小偷”的闹剧。我看了看这人群，不禁自己都笑了起来——大概更像“老鹰捉小鸡”吧，被围攻的老鹰，以及乱钻的小偷。其实说真的，要真被偷了，不到用钱的地方还不会发现吧。
那家星巴克很好找，门口那个很大的咖啡杯很醒目。还有就是因为那男人的公司很好找——不，现在是齐眉的公司了。我裹紧了自己的黑色长款风衣，推开明亮的玻璃门，大步向里跨去。
门的里外是两个世界。
外面行人淡漠，匆忙地像是有恶犬在后面追着一样；里面倒是透着浓浓的温馨，客人们悠闲地低声谈笑，让人看着就很舒服。我舒缓着自己被北风夹紧的肩膀，里面暖气很舒服。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其实她变了不少，低着头安静地看杂志。穿一件米白色衬衣，外面套着宽松的墨绿毛衣，凌乱却有形的短发，一副职场女精英的架势。我走过去坐下，看着她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好久不见，齐眉。”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脸，好久才蹦出一句：“你好。”
女人的脸会变其实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我就很典型。
去英国时十八岁，我绝望以为会带着这满脸的红痘痘到老了，可去了一年，痘痘神奇地全消掉了，本来不鲜明的轮廓也清晰了起来。
好吧。简单的说，我眼睛变大了，鼻子变高了，皮肤变白变好了，还长高了。
……我从丑小鸭变成了漂亮鸭子。
我们真的很久没见了。看她冷静下来，有礼貌地和我交谈，我真的有做好心理准备，可还是不习惯。不知道齐敛是怎么把她从那么疯的性子变成这么内敛的。
她一向是那么张扬的个性。
小学时会打哭同桌的男生，中学时会气跑副科任课老师。笑起来的时候尖利的小虎牙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她仰着下巴，锐气逼人的样子我还记得。这些真的是很细微的小事，可我还记得。
“……姐你怎么会留长发剪刘海……”
那你怎么会剪短发喊我姐。
不要假惺惺地说我们在互相缅怀，这些事发生了，那么的巧合，却全没缘由。
很多事，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改，怎么去改，时间一到，它就自然而然变成另一番模样。
“我找你是为了老房子。”我举起杯子，平静地说。
“姐，那房子么。我妈说卖给谁也不能卖给你。”齐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是么。还是你不想让我的东西再回到我手中？你什么时候会听你妈的话了？”我假装没看到她尴尬的表情，喝了口摩卡继续说，“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告诉齐敛吧，我戚绮眉从来就没姓过齐，所以别怪我对他不顾情面。还有房子，只要我有钱，总有办法的。齐眉，你要真当我是姐姐，就好好劝劝你妈，毕竟我喊了她十年芸姨。”
她不讲话。像小时候做了错事，我替她挨打时，她也用这种眼神看我。
齐眉的眼睛很美，又黑又亮，像刚出生的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她这么盯着我，我好不容易强硬起来的语气好像又要软下去了。
我干脆拎起包就想走，她开口了。
“……你就不想问问苏举案么……”
我的步伐停住了几秒钟，又重新迈开。“苏举案是哪位？”
我说，他是哪位。齐眉的脸色一定很精彩，可我不想转回去，因为我怕那个模糊的影子会清晰起来。
我说过了，时间很伟大。我曾经以为最刻骨铭心的那个人，却最早走丢在记忆的长河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被遗忘的旧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