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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3] ...

  •   宫侑与宫治读到国小四年级时,学期末考完试在学校有长达半个礼拜的闲暇时间。这期间教师们忙碌于判卷、打分与整理学期末其余所有的琐事工作,课程被暂停,但学生们为了领到批改完的试卷却也不被准许回家,于是教学班导则会让每个班级使用投影机来播放影片给学生们观看,以此来打发等待的时间。通常而言这些影片应当是租借来的高人气动画片或儿童电影,但那年刚巧恐怖片《午夜凶铃》与《咒怨》风靡日本,是可堪比票房冠军的作品,因此不知是哪个小孩从家中偷偷带来一碟,竟然拿到了班级中播放。

      兴许是鲜少接触这类型的影像作品,亦或者是想表现出勇敢的模样、不想与尖叫的同学们一同露出胆怯的神色,总而言之宫侑与宫治面无表情且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放学,他们领完试卷,照例把本子与笔塞回书包,离开了学校。

      对于这些牛鬼蛇神,宫侑打从心里怀揣着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可以说他是脑袋空空,年龄又尚清,对死亡毫无认知,归根结底竟然让他成为了坚定的无神论者。比起披头散发满屏幕乱爬来吓唬小学生的女人,他更害怕被自己折了三次夹在书本最底部的19分国文试卷被妈妈发现。而一旁的宫治则十年如一日般是喜怒不惊的脸,很难说他的表情是在记恨午休打扫花圃时宫侑把蚯蚓丢到了他头上,还是心事重重于他和宫侑一样成绩惨淡的期末考卷。

      归家吃过饭,洗漱完毕又爬上床睡觉,10点妈妈来准时为他们熄灯再盖好被子。假期前一晚总是疲惫,于是宫侑早早入睡,夜晚万籁俱静,窗户敞开条缝隙用来透气,不知不觉他的被子被蹑手蹑脚地掀起,很快有人钻了进来。嗅到相同的洗发水气息,宫侑不假思索便能得知来者何人,“干嘛啊治,好烦,你不要来吵我睡觉。”他翻滚,把被子卷到身上,“回到你自己床上去睡啊,这里这么窄,很热的啊。”

      宫治争抢被子盖到身上,摆出任凭天打雷劈都要死赖着不走的模样,就这样宫侑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等待片刻,宫治还没有要离开的动作。他揉着眼睛抱怨地喊,“这么晚了你到底在闹什么啊,快点回去。”

      “我要睡在这里。”宫治语气清明又四平八稳。

      宫侑踹了他一脚,“这是我的床。”

      “下铺不透气。”宫治说,“我要睡上面。”

      宫侑提高嗓门,“哈?你之前不是一直睡下铺睡得好好的吗?”

      明明见宫侑恼火,宫治仍然既不说话也不走,闭着眼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倒是心安理得。要说比起宫侑,旁人往往说宫治的脾气更好相处一些,但实际上宫侑知道宫治倔强起来要远比自己更加离谱。小时候妈妈不明分说冤枉他们两个砸碎厨房的碗碟,罚他们站在外面不许动。宫侑自认不是自己的责任,早早耍赖皮跑回房间看漫画,但宫治却硬是一声不吭从下午站到天黑足足站了六个小时,直到傍晚爷爷奶奶回来才证明是爸爸中午不小心弄坏的,可这时妈妈再去劝,宫治却怎么都不肯回到屋子里,直到妈妈不得不去给他低头认错。

      太困倦了,宫侑不想半夜与他争辩,“那我去睡下铺。”他当机立断地掀开被子,谁知刚要起身,宫治竟立即拉扯住宫侑的衣服硬是把他拽回了床上,并侧身用手和腿像树袋熊抱着树干一样抓着宫侑。这回宫侑不干了,他最讨厌受制于人,于是疯狂地踹动被子以示抗议,“可恶的治!快点放开我!不然我就要去找妈妈告状了!!”

      宫治被踹了好几脚于是也恼火了,“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凭什么你霸占我的床还要我忍气吞声!”宫侑抵死挣扎,宫治脾气上来也绝不松手,于是力气终究弱上细微一节的宫侑徒劳无功地扑腾了几下,短暂地力竭,他气喘吁吁,突然电光石火间,没由来地灵感,使得宫侑明白宫治为何一反常态。

      “你害怕了吧,治。”宫侑于黑夜中狡猾地笑。

      宫治扁扁嘴说,“没有。”

      “胆小鬼治。”宫侑骂他,“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啊,你笨死了,电影里都是假的,胡编的故事罢了。”

      宫治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圣诞老人也是假的,”他补充,开始用宫侑喜爱的角色组成谎话联盟,“足球小将、奥特曼、变形金刚、哥斯拉怪兽,全都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的故事。”

      “……那,那可不行。”宫侑据理力争,“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哥斯拉肯定存在。”

      “好吧,除了哥斯拉以外的,比如假面超人和哆啦A梦也是假的。”

      “哆啦A梦是未来人类发明出来的机器人!”宫侑愤愤不平,握紧拳头凭空挥舞,“只有伽椰子和贞子是假的!”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这世上只允许存在帅气的怪兽、机器人和英雄,不允许存在幽灵和鬼怪。”见宫侑不再挣扎,宫治也逐渐放松对宫侑的桎梏,“只有你讨厌的东西是假的,笨蛋侑,你太任性了。反正我现在要睡了,你不要再乱吵,就这样睡一晚,等到明天我就会回去。”

      诚然宫治突如其来黏糊地撒娇有些恶心,但是说到底宫侑倒也没有那么抗拒,更何况他也不能真把宫治从床上踹下去,也就任由宫治死皮赖脸地睡下了。谁知隔日晚上宫治又来爬床,用老一套的话术说服宫侑,讲明天必定独自就寝,谁知再到下一个夜晚他又摸索过来,显然是个撒谎精。过了大半年宫治的恐鬼症才逐渐被治好,主要是爸爸妈妈知道后说一起睡上铺实在危险,叫他不准再爬床,宫治才不情愿地回到自己的下铺睡觉。从那以后宫治但凡睡觉必须要背靠墙壁,久而久之养成的习惯就再也没被治好了。

      隐约听闻夜鸟于天幕中鸣叫三声。

      京都古城的夜晚一向夜幕悠远而静谧,不见五指的墨色足够模糊历史与时间,使得耸立的赤红鸟居与破败的石阶极具年岁感,仿佛是来自久远神明的凝视。向头顶望去,每间隔几根木柱便会悬起一盏被信者捐献的奉灯,借此打破几乎永无尽头赤红甬道的错觉。宫侑低下头,见白日还精神抖擞的宫治此刻正坐在石阶上,又来了,这倔脾气,宫侑咬牙切齿。至于一旁的宫治,他才不管宫侑如何恼火,正两只手撑着膝盖,一幅任凭你如何劝说,我绝不移动分毫的大无畏姿态,好像死赖着不走的人不是他而是宫侑一样。

      “做不到的话为什么要逞能?”宫侑叉着腰,气势汹汹地俯视着坐在石阶上的宫治,“我说治,你明明就是个怕黑的胆小鬼,还嘴硬说什么要来爬夜晚的千本鸟居试胆,现在这副模样可真是笑死人了。”

      “呵,”宫治只回以冷笑,“我这可不是害怕,只是累了。等我休息完就走。”

      要说当下这滑稽的场景大概要多亏他们离开USJ搭上新干线回京都时的幼稚拌嘴,一路上宫治说什么也不肯放过宫侑怕水的趣闻,说宫侑明明大脑空空理应该更容易漂浮。宫侑怒火冲头也翻宫治小时候天天怕鬼爬床的旧账出来嘲笑,引得宫治也不服气起来,两人借此打赌如果宫治敢爬完夜晚的千本鸟居,宫侑暑假就必定去游泳馆学会200米自由泳。这才转乘京都本线去了伏见稻荷站。进入神社也不参拜,径直便自台阶向山上走,刚开始爬时太阳尚未落完,视野还算明亮,随着越爬越高,人烟变得稀少,光线也逐渐深暗,直到爬上山顶夜幕也落了个彻底,更不走运的是两人手机刚巧没电,连手电筒都做不了。一旦离开有路灯的山顶神社回到下山台阶便会伸手不见五指,于是宫治不管怎么劝说都不肯再走了。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宫侑踢他的脚,“半小时的路途而已,走完就能回旅店了。”

      宫治把下巴枕在小臂上,竟然闭目养神,“我累了,我要再休息一会。”

      忍无可忍,“你已经休息大半个小时了!”宫侑大喊。

      “怎么办,你报警吧,反正我不走。”宫治破罐破摔。

      “难不成你要在这里等到白天?”罕见,宫侑竟然摸不清宫治此刻到底打什么算盘,试探性地问,没想到宫治竟不否认,不详的预感在心底升起,“你真打算在这里等到白天,疯了吧,晚上山里可是有熊的!不要耍赖皮了,快点站起来。”

      “要走你自己走。”宫治说。

      “我不。”

      “难道你也怕鬼?”

      “……你还是起来吧,我们打一架。”宫侑说,“我真想揍你一顿。”

      不想再搭理宫侑,懒得拌嘴,宫治扭过脸去,装作没有听见。宫侑急得上蹿下跳,绞尽脑汁,怒火冲头甚至想把宫治一脚从山上踹下去。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拿宫治没辙,这让他有些泄气,只要宫治下定决心的事情,除非他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否则从来没有人能把他劝说成功过。思来想去,突然脑袋里冒出一个妙招,“好吧,我自己下山也不是不行,宫侑做作地摆了摆手,“但是回到旅店,我要怎么回答?如果玲玲问我宫治去了哪,我要说他怕鬼不敢下山,所以现在留在稻荷大社山顶回不去了吗?”

      宫治的身体动了一下。

      “她可是班长,要负责点名,如果截止时间前回不去,你觉得她会不会被老师追问?”讲到这里,宫侑还装作成熟的样子奉劝道,“这可不行,治,你怎么可以给好同学添麻烦。”

      昂长的沉默,正当宫侑以为宫治会再度拒绝时,宫治竟然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宫侑目瞪口呆地看向宫治,后者用不情愿的表情回看,“不是要下山吗?”语毕他捡拾起地面上从USJ买的伴手礼纸袋,转过身向下山的台阶走去。晚风徐徐吹过,宫侑的刘海与树梢的叶子一同轻摆了几下,心里痒痒的,他追上前拍宫治的肩膀,“喂,治,”压低声音,却使用轻描淡写的口吻,浑然天成地,宫侑明白揭开宫治不可示人的秘密时要尤其小心,不然唯恐要惊动了什么,“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御木本玲玲?”

      从未在宫侑口中听到的称呼,宫治回头,晦暗的天幕将情绪与细节模糊,远处路灯的漫反射光线使得色块在他脸上深深浅浅地拉扯,混沌的五官与神情,“不知道。”他诚恳地答了。

      “这是什么回答。”宫侑挑眉,“难道不应该回答「是」或「不是」吗?”

      宫治拍开宫侑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非黑即白。”他说,“我的回答就是我不知道。”

      “哦,至少是不讨厌的意思。”宫侑追问。

      宫治答,“嗯。”

      “因此不想给她添麻烦?”

      宫治答,“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不像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相比起别人更喜欢?”

      绕过拐角,宫治与宫侑并肩走到下山的路上,两人的鞋子在台阶上发出有规律的响动,“我并没有这么说。”

      “比排球又如何?”

      宫治用平仄的口吻重复前几日宫侑说过的话,“为什么要把人和排球比,有受虐欲?想被打?”

      “你更喜欢排球。”宫侑笃定。

      宫治的脚步倏然停顿,原本由步伐规整所构成的乐谱出现不协和音,宫侑回头看宫治,宫治也看他,略微的停滞,随后宫治又迈开步伐,“排球很有趣,比我们以往所做的任何其他运动都要好玩。”语毕,他抬头看向树梢,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个昂长的、昂长的、让宫侑几乎心跳加速、等得有些焦躁的空白,宫治看向宫侑,似乎露出笑容,重新迈开脚步,“排球,我确实是喜欢的。”

      声响重归平和。

      默不作声地走了一会,突然,“你呢,侑,”宫治问,“你喜欢御木本吗?”

      宫侑没有立即回答,他保持沉默,过了半响宫治才明白宫侑这是不打算答的意思,这让他有些不爽,毕竟他诚实地向宫侑说了他所思所想,但同样的问句宫侑竟然不想对他坦诚。宫治生气了,他抓住宫侑的小臂,或许是因为心情不佳,于是声音也有些大了,“我是说,关于御木本,你是不是喜欢——”

      ——“喜欢什么?”

      猝不及防,背后突然传来女性疑问的声线,宫侑与宫治当即吓得跳脚,互相抓着肩膀边脱口而出「鬼啊!!」「吃他!不要吃我!!」边撒腿就要跑。恐怕是担忧他们脚软这样慌张要滚落台阶,“请小心一点脚下,这里石头上青苔很多。还有,我并不是鬼?”来者急忙抬起手腕,一束手电筒的光线聚焦在宫治与宫侑吓得煞白脸色的五官上,两人眯起眼睛,借着光线仔细地去看,竟然是身着短裤卫衣的御木本玲玲,“治君,侑君,”她见宫侑宫治抱在一起的滑稽样子,忍俊不禁笑出声,“哈哈,我不会吃掉你们啦,原来你们两个还会相信超自然生物吗?”

      宫侑,“……”

      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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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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