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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猜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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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的注意力全都在眼前这张黄金樟木所制的床上,对于床上的人视而不见。
本朝门阀贵胄的喜好,影响各行业的趋势,比如家具,公认圆润厚重,木色沉稳、木纹雅致为上品,多用檀、楠、樟、柳等,黄金樟木并不在列。
黄金樟木产自骠国北部,朱雀前世离开宣王后,游历南海诸国时发现,起初她是将之作为金丝楠木的替代品,安排她的船队从海上运输到泉州出售。
黄金樟木因其解锯打磨之后,截面作金黄色,晶润如金而得名,颜色独特而花纹美丽,运输成本也高,被朱雀的海商队伍总管燕谷通过江南豪富当成至宝献到长安,风靡一时,后来一段时间竟然寸木寸金。
朱雀再一次确认有人比她更早到了这个世界,心情复杂,疏于回应,等她反过来时,宣王已经在床上盘膝坐起,轻声问:“娘子……在想什么?”
朱雀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说话也有点不讲究,“我在想殿下……是要用美人计吗?”
宣王的表情仿佛初春的冰面,微有破裂,又荡漾着奇异的波光,“我闻医者父母心,想不到娘子还怀着……色心?”
朱雀这才知道宣王是等她诊治病情,谁知自己走神想了别的,遮掩的时候又没分清现世与曾经,一时羞惭,连耳尖都开始发烫。
她表情郑重,躬身叉手行礼,“殿下恕罪,草民莽撞胡说,并非有意冒犯……还有殿下方才病情突然发作,草民愚钝,只好胡乱遮掩,于殿下清誉有损……请殿下降罪。”
宣王沉默片刻,“不必如此客气……我因为沈珘之故,见你如见故人,还请娘子不要见外。”
朱雀听他说“故人”二字,心中又是一跳。
如果……她猜错了呢?
她与沈珘形貌有差异,又没有什么巨大的利益,没有取而代之的必要。
可是如果有人比她早到,用后世所知的情况早早提前为宣王布局、经营,会不会也可能直接杀了年幼的宣王取而代之?
年貌有差异所以不能?
还是……眼前人根本就是她的前世那个人?
朱雀没有再客气,悄然上前,伸手为宣王解衣。
前世无数次辗转床笫之间,宣王身上有什么疤痕标记,她十分清楚,之前都急于救人没有细看,此时才动了心思。
不是前世那个人。
他身上光洁如玉,没有因为救她留下的刀痕,也没有北征时的箭伤,宫变时被火燎伤……此时此刻的宣王殿下,还是太平盛世的皇子。
她看得过于仔细,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没想到宣王不以为忤,深深叹息,“娘子是发现毒入脏腑的痕迹了吗?”
朱雀骇然相顾,她这激烈的情绪似乎也影响了宣王。
他微微一怔,立即解释,“不必忌讳,你只管说实话……沈神医给我交代过,如果毒发入脏腑,快则三个月,晚则半年,我必死无疑。”
他似乎是见朱雀眸中泪光,深深叹息了一声,又道:“我死不足惜,只是身上牵连干系甚大,与我讲实情,我须早作打算。”
朱雀飞快整理了这些零散的信息,立即追问:“沈神医若是不能治,早就拒绝了你……既然留你在朱家治疗,断然没有治不好的道理。”
前世宣王就是被父亲留下来的丹药治好的,今世宣王既然早早就找到了父亲,而她也知道父亲痴于医道,绝不会藏私。
就算天王老子来,他不想治杀了他也不会治,既然留下治病就一定会治好,所以才有这个问题。
宣王抬眸仰视朱雀,竟然微有一丝笑容,“你果然与沈神医大有渊源……他原有一副药可治此毒,我求了去治母亲,余下的材料虽然缺了其中最主要的一味药材,但是能延缓毒性,用来救了崔徵……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
朱雀有点想骂街。
她瞬间又冷静下来,“沈神医必然与殿下讲过其中利害,所以你这条命……是真的就不想要了么?”
宣王淡然一笑,“沈神医也觉得我蠢不可及,比他还痴上三分。”
朱雀只觉得额角突突乱跳,咽喉间不知哽了什么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前世她知道宣王身中奇毒,大约要在两年之后,彼时她已经深陷情沼,立誓无论如何也要救他。
没有父亲指导救治之法,她先给宣王试了那份残缺不全的材料,又找到了父亲留下的丹药,才最终解毒。
这次……真要命。
宣王见她脸色不豫,缓缓解释道:“三年前,沈神医决定亲自出海为我寻药,只不知何时归来,也……不是全无希望的。”
朱雀心情复杂,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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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交子时,侍卫总管韩落大功告成,带着刺客口供来求见宣王。
他见内室黑漆漆地,一时还错疑自己跑岔了地方,檐下暗影里踱出来睡眼惺忪的红釉,这才放宽了心,小声道:“今日殿下歇得倒早,这……”
“少胡说。”红釉立即制止了他的危险行为。
宣王麾下这些近臣都知道,他勤于政务,每夜都要忙至四更天才休息,今天就是唯一的例外。
谁知红釉通禀之后,向来睡眠清浅的宣王竟然一声不闻,倒是那位名叫朱雀的娘子悄然出来,足音轻若不闻。
她轻声道:“殿下睡着了莫惊动他,是什么口供,拿来我看看。”
韩落剑眉倒竖,差点开骂,连红釉也有些不悦之意,只不过她隐在暗影里,没有作声。
朱雀似乎预见到了韩落的不爽,立即又道:“韩总管,刺客口供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密情报,不必惊动殿下。”
可是刺客供出的元凶,是秦王心腹近臣杨济的形貌啊。
韩落心中不快,又想看朱雀笑话,微一示意,身边的侍卫将一卷纸呈上。
朱雀借着檐下的灯光一目十行看完,深深呼吸,才压低了声音道:“杨济为人谨慎,雇凶杀人不会亲自出面,先期付款的库银也有蹊跷,再者……既然是死士,没必要供完一切再死。”
韩落猛地把纸从她手中抽出来,心里有一百万个不服。但是想到传闻说这女人是头一个能顺利爬上宣王床还活着下来的,强忍了怒意,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好的,再查。”
“别不服气……调人从速再查一遍工坊附近,提防敌人卷土重来。”朱雀望着天边的蒙蒙月色,喟然轻叹,“……还好入夜时下了急雨,火攻难度大。”
这下连红釉都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既然弄出这么大阵仗动手,只怕今夜不会善了……”朱雀眼波流动,似笑非笑地望了韩落一眼,“这句话是殿下临睡前交代的。”
韩落立即偃旗息鼓,飞速带着人离开,无论如何仔细总是对的——而且殿下从来算无遗策,能证明他算错一回也是好的。
红釉目送朱雀重回房中,举止轻盈如狸猫,一点声音也没有,突然觉得背后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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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这一夜注定不能安睡,将至五更天时,百福工坊西南角的仓库突然火起。
韩落彻夜没睡,联系叶织云调动人手搜查百福工坊,果然发现了两处私藏的桐油,只可惜没有抓到歹徒。
万想不到,筛查了几遍的仓库居然又生纰漏起火。
好在这仓库修建时特意选择了近水之处,叶织云调来的护院又熟悉地形,火势才起不大就被扑灭。
韩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早就交代过各处的侍卫无论什么情况,未奉号令不得擅离岗位,此时虽然起火,各处没有丝毫乱象。
宣王所居的院落本来就是百福工坊东北角的腹地,中间隔了一个大花园,无论如何不会受火势影响,只是救火声音嘈杂,偶尔随风飘过来。
红釉听人报说仓库的火已经扑灭,也就放心了,只是宣王内室依然不醒,是她闻所未闻的事。
以前院里蛙声稍响亮些,他都会睡不着,点灯披衣起来,或看刑案卷宗,或看邸报节略,身边几个伺候笔墨的小吏都被宣王殿下的勤奋吓哭过。
现在这么大的声音,竟然纹丝不动?
太过反常了,红釉百爪挠心,偏偏青月被派出去做别的事,身边只有几名小婢,无人商量。
院外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到门口就被拦下来了,来人倒也知道规矩,压低声音道:“叶掌柜被人抓走了!求殿下救命啊!”
红釉心中一惊,立即又有无限疑问,她出来一看,见来人正是叶掌柜身边的小丫鬟,只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满面泪痕,惶急焦虑似乎并不是作假。
侍卫见她没有下令放人,仍然拦着这名小丫鬟,眼神向红釉求助,“这……”
红釉立即有了决断,“我去禀报,让她等着。”
她正想借此去正房试探宣王安危,不想还没有回头,朱雀的声音已经在她身后传来,“让她进来。”
此时玉兔西坠,院中仅有两盏灯笼,朱雀负手立在檐下说的这句话,竟然不怕吵醒宣王。
红釉职责所在,并没有放人的意思,两名侍卫更不敢动了,不想那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身形如鬼魅,眨眼间就闪过了两名侍卫,来到朱雀面前。
暗夜里一点银光飞起,直袭向朱雀咽喉!
“铮”地一声轻响,这势在必中的一剑,竟然被拦了下来。
红釉抢上前相助,发现朱雀掌中使动一块黑黢黢的奇形兵器,拦住了敌人的攻击。
敌人掌中锋刃如流萤一般飞舞,奈何每一记都击中了朱雀掌中的兵器,一连串密集的交击之声,似金铁又沉闷,如磐石更清亮。
红釉的速度虽然不慢,冲到跟前时,发现用不着自己了。
朱雀掌中的兵器脱手飞出,拐了个弯砸中敌人的太阳穴,敌人应声倒地,红釉这才发现那奇形兵器,似乎是一块砚台。
这是什么路数?
红釉满腹疑惑,朱雀轻笑着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回房,只交代了一句,“殿下还要睡觉,你们拖出去时轻些。”
宣王的声音在内室响起,“我睡醒了。”
“殿下长久失寐,营卫不合,神不返舍,所以体弱多病……以后每日至少要睡四个时辰,别想偷懒。”
朱雀声音虽轻,内容不讲道理,似乎把睡眠列成了什么苦差事。院里的红釉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听到有人被按在床榻上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