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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所谓的口是心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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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玄卿微微别过了头来看他,只能看见他低垂着的半张侧脸。
眉弓与鼻梁间的线条硬朗,浓墨一般的眼睫随着呼吸缓慢轻颤。
她并看不清此时他的表情,但很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认真,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一如在书案之后捧书研读时的专注与耐心。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回自己手上,斑驳的红痕似乎消减不少。
她顿了一会儿,掩饰一般又把眼神轻飘飘挪到一旁,最后没忍住,终是又看了回来。
她嘴唇嚅嗫几下,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如此沉默许久,她慢吞吞回到桌案旁边,刻意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笑着把盛好的汤碗往他怀里挪了挪。
“你吃。”
姬玄卿咧嘴笑笑,并不敢去看他,或许是怕他发现自己心底顿生的,那些还未来得及理清的思绪。
苦瓜汤很是朴素,嫩白的汤里飘着脆生生的几片苦瓜,之余也就撒了三两颗枸杞装点。
这么一碗简单的羹汤实在不是她以往的风格。
方允执用汤匙轻轻舀了一小勺上去,立刻就察觉到姬玄卿带着热烈期盼的目光凝聚在他的这小勺苦瓜汤上。
他知道这姑娘在等他的评价。
不过如她所说,苦瓜汤去了白瓤被细盐腌过,那股硬生生的苦味确实消减了不少,可惜还未到他所能感知的“美味”二字。
若搁以往,他也不会怕她不高兴故意说些好听话,只是如今……
他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又落到了她的手上,然后一句话也就顺着他的嘴边说了出来。
“很好。”
他嗯了一声,话出口的瞬间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分明这句话就是为了安抚她才说的,方允执有些不自然的撇开了眼。
就看见她瞠圆了的,异常明亮的双眼看他,带着的还有咧开嘴到耳朵根的灿烂笑容。
“真的吗?”
姬玄卿甚至连问这句话的声音,都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欣喜和激动。
在厨房殷殷勤勤这么些天,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他嘴里听见“很好”二字。
或许是太兴奋,她拼命抑制住自己想要蹦起来的冲动,一巴掌拍在他桌子上。
又突然意识到这样不好,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往自己身上抹了抹。
“你明天还要吃什么?我最近学了可多了,什么都会……”
他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斜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笑,神情不由得也温和许多,就连眼中也慢慢覆上了一层轻轻浅浅的笑意。
“时值夏初,梅雨过后溪塘里应该都涨了水,塘边的茭白也正值节气,该是不错……”
茭白啊。
姬玄卿并没有在意他这话里明显的暗示,听到他提起茭白这东西,便一激动,满是豪气地给他拍着胸脯打包票。
“区区茭白,我这两天就给你挖回来做汤!”
这般肆意张扬又意气风发的模样才是他印象里的姬玄卿。
方允执默默凝视着她,眉目间的笑意便也深了几分。
不过等姬玄卿回到厨房的小隔间,把东西翻了个遍之后,瞬间又变得失落。
“没有茭白啊。”
她拉住老陈师傅抱怨:“前两天我还见了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陈师傅好心眼的被她拽着,也不恼,对着她的脑袋拍了拍,就像往日里捋着阿黄的脑袋。
“茭白这东西自然是吃鲜的,前天仅剩的那半截,被夫人拿来煨鸡丁豆腐了。”
姬玄卿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闷闷应了一声。
她去送饭的时候就有些晚了,来回在那儿又耽搁了大半个时辰,如今天色朦朦胧胧的,应该又要下雨,各院子里也提早点上了灯。
既然如此,那不如……
她盯着身侧的院墙看了一会,心底暗暗涌动着激动又紧张的情绪。
等到夜深人静再看不见半个人影时候,姬玄卿终于背上了小包袱,再次站到院墙底下。
她是个闲不住的,因为腿受伤已经被逼着在屋里躺了大半个月。
如今瞒着紫竹偷偷出来,一半为了给那厮剜茭白,一半也是想出来望望风透透气。
不过到底腿伤还没有好利索,就连她翻墙的速度也明显慢了很多。
犹记得离方家不远有一条野溪,溪地旁边长得就有茭白。
那茭白其实不难做,主要就取它一个“鲜”字,所以不能配大荤大油的肉类,难免失了它的风味。
最好是素蒸,要么就是清清淡淡的几朵菌菇,几片菜叶子煮汤。
等又过了几日,姬玄卿总算端着精打细磨好的一份茭白汤面过去,连带着送去的其实还有一只亲手缝好绣了花的荷包。
送荷包这一招并不是看的那本书,是偶然一日在廊前听几个小丫鬟闲聊,说到的。
其实她们还有话没说完,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话,姬玄卿就没管。
本来说到女红这回事,她是想要给他把那件被树枝勾破的衫子缝补了的,毕竟补衣裳对比自己绣花做东西来说还是简单一点。
他那件衣裳看起来挺贵的,为此还特意找了墨砚过来。
谁料当她问到这件事的时候,墨砚那小子手一摆,满不在乎的给她道:“早扔了。”
“扔啦?”
她大为吃惊,一把从这小子手里把他津津有味正在看的小画书拿走。
这玩意儿限量版的,可贵了,事情也办得不利索,给他可惜了。
墨砚看着突然空了的手心愣了会神,有些不明所以:“那衫子都破了,不扔,留着它干什么?”
“那么贵呢……”
姬玄卿反驳,想到一半也是,凭他家又是庄子又是铺子的,多贵的布料都买得起。
人家钱多不稀罕,这么个吃穿不愁的富贵公子哥儿,哪里会穿缝补过的衣裳呢?
她突然又生起气来,也不知道究竟在跟谁赌气。
墨砚愣愣看她:“玄姑娘到底找我做什么?”
“没事了,你走吧。”
她把这本据说“天上地下都难找出来几册”的手绘拓本小画册揣好,转身就要从他身边走过,却被墨砚一把拉住。
“玄姑娘说好的小画册!”
姬玄卿一把甩开头也不回的冷笑:“画什么册,人家紫竹能原意跟你出来采买就不错了,要什么画册?”
本来这东西就是要他帮忙才准备的贿赂,也挺值钱的,既然帮不上了,那还给他做什么?
虽然缝补衣裳是没戏了,不过也不能亏待了这么些时日她在手指头上戳的那一堆针眼。
姬玄卿想了想,便如廊前的那几个小丫鬟说的,送个什么荷包帕子之类的罢。
她向来说一不二,当时就去方夫人那儿找了据说最会刺绣的红鸢,还惹得方夫人对着她好一顿冷嘲热讽。
连带着眼神都很奇怪,比那时喝茶时候的眼神还要奇怪。
好在红鸢姑娘态度很好,或许也是她天赋异禀。
如此这般,姬玄卿自信满满的看着方允执,他手里正正好捏着这枚费劲千辛万苦得来的小荷包。
方允执低头沉默良久,觉得这只荷包实在有些烫手。
他抬头看看姬玄卿,又把目光落在这个荷包上,然后想了想,目光再次从她额角明明白白的那一片青紫扫过。
“嗯……这大鹅绣得不错。”
他攥着荷包微微娑了娑,眼神硬是没敢看她。
这大抵是他为数不多违着良心说话的时候,所以显得很不自然。
“那是仙鹤。”
姬玄卿撇嘴,语气明显不好。
方允执就有点尴尬:“嗯,石头底下的野草也不错……”
“那是竹子。”
“一旁的蚂蚱也是栩栩如生。”
“那是……”
姬玄卿一口气憋到心里,忍了忍,堵到嘴边的“那是一丛兰花”这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她叹口气,咬咬牙:“我为什么要在竹子旁边绣蚂蚱啊!”
起初送过来的时候她还颇很得意,觉得这几日在红鸢姑娘身边学有所成,结果……
她恨恨磨牙,从描花样到刺绣手法都和红鸢姑娘教的一样啊,她已经很用功了,这玩意儿出来的效果怎么这么天差地别呢?
姬玄卿转眼又去瞪他,人家红鸢姑娘手把手教的,她指头上都快给戳成筛子了。
这姑娘身上的怨气实在迫人,方允执知道是自己说错话惹她生气了,便也不敢再解释什么。
抬手把这枚小荷包搁在桌子上,想了想,鬼使神差又拿起它给塞进了小抽屉里。
姬玄卿暗暗撇嘴,想来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丑东西也不会入得了他的眼,那剩下来还没绣好的一方帕子就不给他了。
她心下腹诽,一面给他端了茭白素面过去。
此时他正拿起来一摞书翻开,就没抬头,一手向她伸了几分,意思是想要她递过去手里。
他的目的其实很明显,若搁平常,姬玄卿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今天她没有。
客客气气地把面碗放到方允执面前就不再动了。
甚至还刻意离他远了一些,这样的举动让他心底没来由的不高兴。
不过他的面上仍旧平静,姬玄卿并没有看出来他的心思,一双眼直盯着他端起挑起几根面条放入口中的动作。
细微的表情中,着急期待的意思显而易见。
方允执放下面碗,许久,低声给她道了句:“不错。”
这大抵是在她面前最高的评价了,姬玄卿眼睛一眯,立时就喜笑颜开。
接着却听他低缓又带着些许笃定的语气又问:“你头上的伤从哪儿磕的?”
她张张嘴啊了一声,再笑不起来了。
或许这厮只是随口那么一问,但她因为这事正心虚着呢,下意识就摸摸额头。
那里青紫一片,还鼓起了个大包,让人瞧得万分鲜明。
“你又出去?”他警觉起来。
人太聪明也不好。姬玄卿在心底啧啧两声,龇牙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你吃你吃,你先吃着。”
其实她没做什么坏事,不过就去溪边挖了几株茭白,但后来发生的时候实在丢人,她不太想说出来。
“那两条狗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她想了想,还是垂头丧气的给他抱怨。
夜里摸黑去到小溪边的时候还没什么,虽然她腿伤没好利索,走路还有些不太灵便,但总归也算是动作敏捷。
剜了茭白就想走,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两只半人高的大狗对着她虎视眈眈。
她一直以为这片茭白丛没人管的,哪里知道是人家栽种的。
见她偷挖东西,这两条大狗龇牙咧嘴就朝她扑过来,吓得姬玄卿一个激灵就跑。
一路上跑太快还撞在墙上磕到头了。
这两条狗也是厉害,撵着她足足跑了两条街。
大半夜的犬吠声响彻云霄,临街的人家也跟着亮了一路的灯骂她。
最后还是她三两下窜上方家院墙,这两条狗跑不上去也才作罢,就这还硬生生蹲在墙角朝里头吠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这么丢人一个事,她哪敢叫人知道。
结果方允执盯了她好半晌,突然道:“你……被狗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