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别酒》柳八斤

51、见日

　　丁肃脸色一沉，与此同时，那做手势的人毫无征兆地朝柳煜身上抓去。柳煜右脚点地，掠后了几步。那几人一同跟了上来，个个咬牙切齿，神色凶狠。

　　为首的那人一拳欲砸向柳煜，丁肃插在两人中间，一手扣住了那人肩膀，将他制住。他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先听我说！”

　　这一声喊附了内力进去，响彻在每个人耳中。果然，那几人怔了怔，都停下了动作。

　　丁肃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我们二人初到此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何况以现在的境况，在这里动手强弱立见，你们得不到什么好处。”他特意停了片刻，见对方神色平和些许，才继续道，“这里是个孤岛，不知你们如何来到这里，来这里为何，如果可以，烦请告知。”

　　柳煜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绝不敢包庇徇私，只求一个真相。”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刚才那个欲图攻击柳煜的人站了出来，蹲在地上，拔出插在头上的发簪来。

　　柳煜和丁肃会意，都凑前上去。只见那人在地上清楚写道：灵焰山庄柳长天，挟持我等武林人士，沉水至此孤岛，拔舌挖眼，囚禁在此，每七七四十九日来此吸取我等精元鲜血，养其邪功，死者可能不少于百人。

　　柳煜看着看着，脸色变得铁青。回想起父亲武功大进，流焰刀在江湖名声鹊起确实是近几年的事，他当时虽然诧异，但也没多想，只当父亲是突然悟道。

　　丁肃问道：“柳长天练的是什么邪功？”

　　那人写道：“无眼之人，已是不得而知。”他执发簪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写，“身体日益憔悴，内力趋弱，最后形同废人。”他写罢，把破烂的衣衫从身上褪下，其余几人一同照做，丁肃这才看到他们肩头脖颈臂膀上好多个豆大的红点。

　　丁肃惊问：“阿煜，这是什么功夫？”

　　柳煜摇头：“灵焰山庄以暗器为长，所有的武功秘笈都在藏经阁，但都不是什么稀罕的神功，父亲教授武艺时也从不保留。”——况且，能夺人精元内力，需要吸血供养的武功，他从未见过，甚至未曾听闻。

　　那人听罢，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着的笑声。他写道：“要父债子偿吗？你还得起吗？！”

　　柳煜看了说道：“我还……”话未说完，那人突然握紧那发髻往他身上刺去。丁肃早就预料到了，他伸脚一绊，那人目不能视物，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砰”的声响，都退后了几步防备着。

　　丁肃道：“父债子偿是他说的，在我这里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有种去找柳长天去。”

　　柳煜低声道：“阿肃哥哥，如果真是我爹做的，那他们想杀我也正常。”

　　丁肃道：“总不见得还真站在那里任他捅？是，他们想杀你是正常的，我不让他们杀你不也是正常的？”

　　柳煜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

　　丁肃又高声问道：“你们谁能告诉我，这里还有剩下的人活着吗？”

　　对面那群人里有几个摇了摇头。

　　丁肃又道：“所有人都被关在房子里？”

　　又有人点了点头。

　　丁肃蹙眉道：“如果人都在里面，恐怕已经没救了。”

　　柳煜道：“不妨再去看一看吧，万一还有呢？”

　　他提声对那群人道：“大家莫慌，我们再去查看一遍是否还有幸存者。这里是矗立在东海最西面的孤岛，但是离风吼林不远，等我们查探好了，便劈木做舟，渡船回去。”他一口气说完，停了一会儿，才道，“我会亲自将大家带到灵焰山庄讨个说法的，无论是谁，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恶，绝不能姑息！”

　　那房舍屋院已成废墟，柳煜和丁肃占据一片高地向下俯视，只见处处都是断瓦残垣。两人轻身掠下，不时拨开横在中间的落石土砖。忽然听到前方柳煜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声，丁肃忙跑了过去。

　　前面竟然堆着大堆的白骨。柳煜走前将上面落下的砖石拿开，仔细看了看，惊道：“这里全是人骨？！”

　　丁肃粗看了下，起码有七、八十具人骨。他问道：“这几年失踪的武林人士一共有多少？”

　　柳煜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听闻共有八十多人不知所踪。”

　　数量对得上。

　　丁肃拾起一副白骨细细端详，说道：“没有外伤的痕迹。”再检查其它白骨也同样如此。

　　事到如今，柳煜基本确定那几人说的是实话，而自己的父亲……想到他，自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定了定心神，继续边走边看，突然视线瞥见黑洞洞的一角，忙道：“快看那里！”丁肃循声望去，只见远处落石砖木层层叠叠。

　　柳煜眼尖，说道：“阿肃哥哥，下面有个洞！”说罢便走上前去，徒手将上面压着的砖石一块块扔到别处。

　　果然，那竟然是一处通往地下不知何处的洞，所幸洞的上方本就有一块木板遮拦，房屋巨震，把屋子震垮，也把这块木板砸坏了其中一角，露出下面的洞来。

　　丁肃将夜明珠靠近那砸坏的一角，下面是长长的阶梯，看起来还挺深的。

　　两人心领神会，合力将木板掀翻，借着夜明珠的光步步往下走去。

　　阶梯旋转着往下，大概走了百来步才到了最底下。

　　夜明珠在伸手不见五指之处愈是明亮，照得周围清清楚楚。

　　这里是一处四周圆状的石室，直径起码四、五丈，造得甚是结实，上面的房舍都成了废墟，这里却是干干净净地一尘不染。

　　石室里空空如也，只在正中放了一个软垫，柳煜一眼瞥见，忙冲了过去。那软垫颜色赤红，上绣烈焰金纹，正是灵焰山庄之物。

　　他拿起软垫，心里一时间涌起愤怒、内疚、惊愧种种情绪，忽听得丁肃道：“快看墙上！”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异。

　　柳煜抬头望去，只见圆壁之上竟都是镂空壁画，遍布了整一堵墙，画上之人面目模糊，或是金鸡独立，或是凌空倒旋，或是躬身盘坐，他看了一会儿，忽觉心跳加快，腹内翻滚，阵阵头晕目眩。

　　“提气，静心，凝神，吐纳！”身边的声音高声在说。

　　柳煜点头，干脆摸索着扶墙坐下，缓缓吐纳，策动内力在周身游走了几遍，这才觉得刚才的恶心眩晕感消散了。抬眸时，丁肃也已在他旁边坐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怎么样？”

　　“嗯，好多了。”

　　“那就好。”丁肃松口气，也抬头去看那壁上的画。

　　“呀！别看！”柳煜想都没想，双手抱住丁肃的头，让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近到自己的睫毛都能扫到对方脸上。柳煜心跳得比之前还快，但他没有放手，而是说道：“阿肃哥哥，别看那画，会眩晕恶心，太邪门了。”

　　丁肃双手覆上柳煜的，笃定地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握着柳煜的双手，视线一点点上移，最终凝目在第一幅画上。

　　画上人正在打坐，只见他双目微张，似开还闭，沉肩抵足，周身气流逆转。静坐修身要求呼吸平和，让内力自然流动，但壁画上之人显然是刻意让内力逆转。丁肃暗道：如此练功就算不会走火入魔也要损伤精元。

　　再看第二幅画，画上之人头下脚上，正在倒立，然而他手作梅花指势，脚足相抵，只靠头部撑起身体，周身气流升腾，画上衣袂腰带飘然向上摆动。丁肃又心道：倒立之后，血气冲向头部，内力应是从上往下压去，而画上之人却是将内力从下往上腾起，如此逆势而行，实是学武大忌，难道不会大伤真气吗？灵焰山庄也算名门，藏经阁里武学典籍无数，却没见过这种逆练内力的法门。

　　继续看第三幅、第四幅壁画，每一幅都是起势怪异，功法反逆，和力沉丹田，心正气顺的内功心法大说南辕北辙，丁肃越看越奇，只觉身体里的内力也暗暗涌动，在这阴暗的地下居然渗出了汗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见柳煜正大声叫他的名字。

　　“我就知道这壁画诡异，阿肃哥哥，快别看了！”柳煜将丁肃拉到自己身边，双手遮住他的眼睛。

　　丁肃回过神来，将他的手拨下，问道：“阿煜，正规的宗风武学必须要有‘两件套’是不是？”他虽然暗地里学了不少武学典籍上的武功，却从来没有一个师傅好好教授他理论知识。

　　柳煜愣了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个，说道：“嗯，内修口诀和外家功谱缺一不可，如果没了前者，那武功只能是花拳绣腿，如果没了后者，那沉浑的内力无处可施，练得再好也是白费力气。”

　　丁肃叹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这画壁所刻应是一种外家武功，可惜没有配上心法。”

　　柳煜凑到他眼前：“还是别看了，无论内功外功，如果不走正道，就容易走火入魔，大意不得！”

　　丁肃道：“可我没感觉任何不适。”

　　柳煜思索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是我修为太差，一点儿也抵受不住吧。”

　　丁肃笑笑：“你的优势是暗器功夫，内力修为本就不是长项。”饶是如此，他也没再去看壁上的画。两人又检查一圈，发现石室内果然空无一物。然而就在此时，只听一阵石头拖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好！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沿阶而上，入口已只剩下一丝缝隙，丁肃大叫：“住手！”飞身扑上，然而，那缝隙同时合拢，“砰”一声响，将最后一丝光亮关在了外面。

　　“有本事出来单打独斗，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方法取人性命算什么好汉？！”丁肃说罢将耳朵贴在巨石上。一片寂静中，听不到任何声响。

　　难道那人已经走了？！丁肃提声大叫：“来明刀明枪战一场啊！”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他知道再喊也是徒劳，漆黑一片中，他抬掌按在巨石上运劲发力，然而，那巨石纹丝不动。

　　柳煜走上前来，蜷起手指敲了敲石身，说道：“这不是普通的石头。是花岗石。”

　　花岗石较一般石头更坚硬和密实，即使用利剑附以内力都无法分其分毫。

　　丁肃惊道：“那人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外面的贼人不止一个两个？”

　　柳煜摇摇头：“堵住洞口的石头起码径长四尺，如果是花岗石，凭一人之力定然难以搬动。”他懊恼地说道，“是我们大意了，这里竟然还有旁人在，可能还不止一人。”他也将手掌抵在巨石上，两人齐声喊“一、二、三”，用力向上顶，然而如是十多次，根本撼动不了那石头。

　　刚刚他们拾级而下，知道地下石室除了满墙的奇怪壁画并无出口，丁肃放开手，说道：“这巨石太重，凭我们两个根本没法移动。”他“唰”地抽出长剑横劈过去，只听“锵”一声响，火星在黑暗里迸出，然而那巨石依然纹丝不动，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丁肃深吸口气，这次他将内力全部沉于手腕，柳煜看他架势，稍跑远了一些。他再次举剑直砍，又是金石相击的巨响传来，然后火星连串四溅，但几乎同时伴随“砰”的又一声响，丁肃虎口一阵发麻，长剑上段飞出，砸在了石壁之上又直插地面。

　　连剑身都断了！然而，丁肃摸了摸巨石，表面光滑，一点儿没有破损迹象。

　　“这石头不是一般的硬质，寻常兵器都对付它不得的。”

　　丁肃又道：“那我们在这里大声求救，看还有没有人能听得到。”

　　柳煜点头，于是两人齐声发喊，然而喊了半天，几乎要喊破了喉咙，外面还是静悄悄的毫无人声。

　　柳煜只得道：“我们离前面那些失明的人已经很远了，他们可能听不到。阿肃哥哥，我们去下面找找出口吧。”

　　丁肃道：“罢了！外面情势不清，更可能是敌非友，又怎么会来帮忙！？”

　　既然上边的路已经被封死，他们也只能再回去那底下石室一探究竟。

　　两人边走边敲击两边石墙，只听得回声密实，想来都是实心墙体，颇为失望，走至石室，分头搜找，然而这一目了然的空间，哪里会有什么出口呢。

　　一炷香后，柳煜坐倒在软垫上，神色严肃地说：“我能确定，这里没有出口，没有任何机关。”他犹豫了下，开口道，“我们可能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