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遗梦》何处寻欢

1、江湖夜雨十年灯

　　2004年的冬天，一个陌生的城市迎来了一个陌生的人。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乍从山清水秀的杭州来到润州这个地处苏南的小市，欧阳清多少有些无法适应。街头换了景色，入眼处处萧条，江南柔润奢靡的气息瞬间远去，来自长江的冷风一刻不停的刮着，提醒她已换了人间。
　　年少的青春热血梦想都已消逝，一切不过是为了生存。多么可笑，可惜却是残酷的真实。欧阳清在XX大学的校园里，在第一天去上班的路上，一边咬着山东的杂粮煎饼一边乱想。风吹得饼有点凉，她觉得吃进肚里的冷空气让胃隐隐的痛。
　　系里的领导都还年轻，大部分都在40左右，架子也不大。女同事们也是友善的，然而这种友善带着淡淡的冷漠，她们嘘寒问暖的从欧阳清祖宗八代的近况问到了现在，几句话就摸清了她的底，然后关上了通往他们圈子的大门。
　　欧阳清知道自己被排斥在她们的圈子之外了，这是个正常的现象。她不是本地人，还不到30，年轻、博士刚毕业，身上残留着学生时代的锐气，没有结婚，对爱情和将来还抱有一定的憧憬。她的社会经验近乎空白，不知道如何在女同事们聊起家长里短、老公小孩之类的话题时溶入进去，和她们找到共鸣。
　　作为初出社会的草莓族，一段心理的失衡期是免不了的。欧阳清逼迫自己习惯每天独来独往的生活，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狂热的思念杭州的狐朋狗友和那些呼朋引伴的热闹。这是她为了生存作出的选择。
　　因为带着性别的标签和逼近30大关的年龄，工作很难找，即使是著名的ZZ大学毕业的博士，最终也不得不为了五斗米折腰。欧阳清对最后愿意收容她的XX大学感激涕零。
　　所幸大学教师的好处是不必按时坐班，欧阳清可以在寒冷的冬天尽情的蜷缩在被子里，一边感慨一边干活。
　　高校招博士的主要目的是进行科研工作，申请项目、发表文章。通俗的说，就是高校养了一大批高学历的打手，打手负责以各种名义通过各种渠道用各种方法向国家、省市镇乡和企业要钱，美其名曰搞“科研”，最后用一堆谁也看不懂的数据和文章交差。高校凭借这些项目经费和文章进行排名，排得越前表明越具备研究型大学的实力。
　　现在是1月份，欧阳清主要的工作是写标书，准备申请年后新鲜出炉的各种国家或省部级基金。她初来乍到，能够中标的几率等于零。可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否则怎么对得起每个月给她温饱的几千大钞。
　　下午五时，天已经隐隐的暗下来，欧阳清下了楼一抬头，看到满目的灯火，谁家辣椒炒肉的香味在空中飘散，她深吸了一口，心中略有些凄清。
　　今日和来此的任何一日都一样，她干完活找不到可以吃饭的地。润州的饭菜是纯苏南口味，每道菜里都放着糖，欧阳清有次吃到糖炖羊肉，甜中带腥、腥中带腻，立时吐了出来，好几天不思饮食。
　　不如去办公室转转，吸点人气，免得还不到30就变成怨天尤人、迎风流泪的老姑婆。
　　欧阳清走近学院大楼，入目就看到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赫然写着“热烈欢迎钱如海先生和唐越博士莅临指导！”门口摆满了花篮，几十个工作人员正在往墙上贴着海报。
　　原来这两个被XX大学宰了无数钱财的可怜羔羊又要来了。
　　欧阳清虽然刚进XX大学，但对这两个牛人却绝不陌生。除去他们在商业上的巨大名声不说，唐越还是科学界生物领域的中流砥柱。Science和Nature发了好几篇，学术成果不计其数，有人预计他会是诺干年后的诺贝尔奖获得者。
　　只是这两人仿佛脑袋被驴蹬了，对润州的XX大学的XX学院情有独钟，每年捐款捐物，十年下来捐足和资助的项目足有上千万。靠着这两位财神爷，XX大学在学校设施、人才待遇以及科研实力一路青云直上。
　　“看得顺眼，这是缘分。”刚走进办公室，就听到赵博大声道。赵博比她先来几年，个头不高，但为人热情爽朗，欧阳清和他说话倒也合得来。
　　“听说唐越近年的研究有大突破，要拿诺贝尔奖了。。。。。。。嗨，你来了”。另外一位瘦瘦的田博看见欧阳清进来，连忙打着招呼。
　　欧阳清一拍手，笑道：“拿到诺贝尔奖又如何，终究又是美籍华人，与卿何干？”
　　田博笑道：“非也非也，毕竟同出一源，我等与有荣焉。”
　　欧阳情冷笑不语，何谓同出一源？你看钱永健，记者采访时冷冷说道：我不是中国人。可笑中国的学术界却还把他当成偶像顶礼膜拜。
　　“明日上午钱如海在大礼堂做报告，下午则是唐越，晚上在国际饭店还有欢迎晚宴。欧阳，你此次有幸能见到他们了，若能借着敬酒混个脸熟，以后也好拿项目。”赵博在一旁笑道。
　　欧阳清知道他们在指点她如何做事，可是心中却对此不以为然。出来混，终究是靠实力，否则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明眼人一看就是纸老虎一只。
　　“欧阳，明天打扮打扮啊，听说他们两个都是单身呢，呵呵，可惜我等没有这种机会啊。”田博一向乐于做媒，只是近年来学院引进的都是博士，已婚人士居多，田博无法一展所长。刚来的单身欧阳清自然成为他的目标。
　　欧阳清连忙截住他的话头：“打住打住，我这第三种人，如何能入得那些高人的法眼？何况他们一个是快知天命的老头，一个也将近４０。。。。。。”
　　赵博缓缓摇头：“男人大点没关系，懂得疼爱老婆，何况你也不小了。”
　　“是啊，至少强过杨振宁。。。。。。，早点嫁出去多好。”田博喃喃道。
　　欧阳清无语，她一直求学，博士同学也都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觉得单身也无甚不好。可是毕业了环顾四周，发现昔日旧友都已婚配，有的小孩都已几岁，只剩她孤孤单单一人站在河的这一边。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犹记当年刚入大学时留着学生头，穿着朴素的毛衣牛仔，不美丽却胜在白皙可爱。彼时追求者也有若干人，都被她统统无视，她一直放言要做中国学术界的武则天。。。。。。今日却为找不到结婚对象而惶惑。
　　社会观念中女人终究是要结婚生子回归家庭的，那么这么多年的诗书满腹究竟为何？凌云意气被时间逐渐消磨，连工作都找的诚惶诚恐。
　　辛苦求学若干年，不过是江湖夜雨十年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