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老古董 ...
-
七月十五晚。
明家一众人穿着玄服,正有条不紊的排着队,每人手里握着三炷香,在灵堂内叩拜着端坐在玄木桌上的金像身。
金像被打造的近乎完美的真身,就是高度有些高,几乎两米长,又座落在一米高的台阶上,以至于明家人在参拜的时候,脖子差点儿仰断。
屋内是昏黄的烛光,外面进了一阵风,烛火摇曳,人影随之波动,像极了鬼怪张牙舞爪的姿态。
灵堂内的明家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使得这场祭拜严肃又惊悚。
排到明钰的时候,在末尾,也就是说灵堂只剩他一人,手里紧攥着三炷香认真的拜了三拜,他年龄尚小,学着电视上的人,比着葫芦画瓢的磕了三个咣咣大响头。
磕完之后脑子晕晕的,头冒金星撑着小身体,香炷插进青炉鼎,之后退下来,双手合十,虔诚的拜着金像。
“金爷爷,开开眼。”
小明钰童声童气的,背着一众人,在衣兜里还藏着要死不活的喜鹊,“我想遛鸟鸟。”
说罢捏着喜鹊的头咣咣咣的三下,喜鹊的翅膀扑棱了两下,就这么没了。
小明钰认真的隔着厚重的白帆布,掀起白布的一角,从下到上,试图剖析一下金像的表情,做为从出生就开始压轴祭拜的明家嫡系传人,每次都参悟不透这个金爷爷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今社会大清都亡了,他还在祭拜锁魂师,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说出去谁信?
就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一直到他八十岁都不能停止。
“爷爷。”小明钰扶着门框,看向朱红色木屋里寻来的听说是明家几百年的古董。
“又做梦了?”拍拍他的小脑袋,慈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明钰摇摇头,不太想说话,每次都能梦见自己拿着喜鹊在一所金像面前跪拜着,始终听不到也看不清他在与谁交流,时间久了他也不害怕了。
“爷爷,这是哪里来的金子?”说着伸出手就去摸,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热气,与屋内温度差了许多,一进祠堂,看到了。
“哎,别乱动。”明爷爷正在点香,自己的小孙子就趁着这点空隙摸金像的金身。
“这不是金子,这是明家的很祖的祖爷爷。”声线慈爱又颇为耐心的说道。
小明钰墨色的眼珠一动,仰着短脖子向上看。
好熟悉!
“你又想什么点子了?”拜完之后,拉着他的小手说道,“我们要敬爱祖爷爷,不能顶|撞他,知道了吗?”
小明钰嘴角笑着,奶声奶气,“知道了,爷爷。”
学着梦里的场景,给金像磕了一个响头。
“明钰乖。”明爷爷摸摸他的脑袋,眼里掺杂着几分幼年时他读不懂的悲悯亦或者是一种茫茫无际的愁苦。
“爷爷,这个金像的漆都掉光了,还值钱吗?”
明爷爷觉得刚才说的话,全都被他当成耳旁风划过去了。
眼角一抽,金像上的漆又掉了一块。
小明钰后退了几步,生怕这金像的漆再掉下来,落到他身上,他整个身体就会变成跟金像一模一样的金灿灿色了。
没有人看到金像座下的漆如新的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间洗礼中越发深刻。
明爷爷让人调好漆色,准备让明钰上手刷两下,明钰这个……态度想想还是算了吧。
“你先回别墅吧。”明爷爷找人将他抱走,省得回头捣乱。
明钰浓黑的眉毛一皱,黑瞳缩了缩,“爷爷,我可以。”
明爷爷:“你不可以,回去写作业去吧。”
一想到,他到现在还学不会咏鹅,心脏顿时一哽,不由地损他,“鹅鹅鹅,背会了吗?”
明钰小嘴一撇,“知道了。”
陆闻雪是被一种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像是多年前竹院喜鹊声喳喳喳的音儿,令人又头痛又心感热闹。
金像像座下面刻着密密麻麻又入木三分的梵文,像是囚着里面罪大恶极的邪物。
陆闻雪闻到一股不合时宜的香火味道,实在是太过于厚重,才将人呛醒的。
因为金像的长度比较高,他在里面受到梵文的限制,所以只能够动动脖子,未成想这几百年醒来又换了一幅光景。
他在四处张望,没发现有活物。
直到——
一个奶声奶气的孩童,认真的学着三拜九叩,声音稚嫩又虔诚,“金爷爷,开开眼,借钱钱,遛鸟鸟。”
说完又将幼稚园最近新学的“五禽戏”跳给他看,背对着他,跳的有模有样,金像里的人不由地失笑。
陆闻雪好歹是活了几百年的古董了,虽然小辈们有些语言交流上的障碍,不过大抵还是明白了他说的意思。
视线转向下,一曲“五禽戏”也结束了。
孩童的面容浮在了眼前,一瞬间又让他想起来多年前也有个跟他一般年岁提出个同样要求的俗愿。
明钰继续道,“金爷爷,开开眼,借钱钱,遛鸟鸟。”
金像里的陆闻雪目光闪烁,表情一怔,等了小明钰快不耐烦,才温声道:“我现在没钱,你得先给我多烧点儿香,十年八年的起步。”
“不能对外人说,说了就不灵了。”
明钰有一瞬间的怔愣,金像竟然有声音,真的有声音。忍住心中的激动,小明钰虔诚地跪拜。
声带长久的没有发声过,导致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沉,以至于明钰一时觉得这个金爷爷脾气或许很温柔又靠得住。
不过这时的明钰哪里会想的这么多,只管乐就行了。
小明钰:“好!”
自从答应过金爷爷,他每天都在薅羊毛,昨儿偶遇到大胖儿借了一张银行卡,今儿见到了二胖儿要十张红票票,明儿见了小胖儿撸走了八张红票票。
明爷爷:“明钰,你拿这么多钱做什么去啊?”
明钰眨着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攒钱娶媳妇!”
明爷爷的表情一时没绷住。
明家……什么时候让你攒钱娶媳妇了?
谁愿意嫁给你,那就是明家八百年修来的福气。
明家一整个上下都给你打锣敲鼓了。
于是从那以后,明钰揣着一兜又一兜的上等好香,省吃俭用到成年的那一天,天天跑到祠堂学习,上香再学习,再上香。
明爷爷激动又开心的在他后面默默地抹泪。
明钰:“金爷爷,今天有钱了吗?”
陆闻雪身子骨已经能动了,但还是有些虚弱,咳了两声:“还没有。”
明钰:“金爷爷,什么时候有啊?”
陆闻雪:“你再多问几年,到时候就有了。”
明钰脸一挎:“那我烧这么多年的香呢?”
那可是一大笔钱。
陆闻雪思索几秒,温声道:“乖,以后还你。”
明钰脸色龟裂,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说出的语气都有些冲:“怎么还?拿你还吗?”
陆闻雪沉默,金身座下的梵文已经逐渐开始龟裂了,隐隐有破裂的意味,又叹了一口气。
“好,等我出去,小小孙。”
彼时明钰已经长成一米八五的个子了,年岁也逐渐成熟,即便“金骗子”再温声哄骗,他脑子也听不下去了。索性长年形成的习惯倒是还让他每天都去祠堂拜祖上香。
“金骗子,开开眼。”
明钰嘴上一个打瓢,把真心话都供了出来。
陆闻雪原身修养的与现代人相差无几,也可以自由出入金像,就是时间不宜太久。
他身量要比明钰高些,变幻一身衬衫黑裤,站在明钰身侧,更显他身材颀长,清瘦挺拔。衬衫最上面的衣扣开着,露出明显的锁骨,以及两侧对应的锁骨窝。
陆闻雪捻了一柱香,香灰沾在明钰的眼角,一时一股温凉的触感席卷明钰全身。
明钰:“我艹艹!!!”
陆闻雪咳了两声,眼里有些笑意,“看到了吗?”
明钰漆黑的眸子又深又亮,盯着他的面色看,“看……到了。”
陆闻雪:“你刚才叫我什么?”
明钰大脑登时转了四圈半,违背良心,“金……祖爷。”
陆闻雪笑,“我现在真没钱,穷的要紧。”
话音刚落,金像最后一块漆终于在摇摇欲坠中落了下来。
一时空气寂静,呼吸声都尴尬的顿了顿,明钰挠头,想伸手拍他的肩膀,“那什么,我们明家不缺钱不缺钱,回头再给你把这漆给补上。”
明钰说着走上前去捡地上的漆。
陆闻雪活了这么多年,当了不短的老古董了,也不计较明钰的动作是否有冒失。
“嗯。”陆闻雪温声道。
明钰就不理解了为啥“金骗子”长的跟小白脸儿似的,原以为烧这么多年的香,会将人熏成灰扑扑的,没想到比电视上的明星皮肤还要白。
祠堂只有红烛,以前的白烛被明钰全换掉了,入目白呲呲的跟守丧似的,看上去就破坏美感,不如红色的喜庆。
“金祖爷。”明钰看他站在金象前,有好几分钟。
烛火摇曳,明灭灯火折射在他毫无生气的侧脸上,明钰能清晰的看到他眼里有种似曾相识的悲悯和伤心。
明钰看到他盯着金像脸上掉下来的漆。
那可真是太对了,毕竟金骗子的“家”没了!
陆闻雪哦了一声,嗓音清隽温润,“你说。”
明钰已经走到他身侧也在打量着“金身”,陆闻雪便扭过头像个认真的孩童似的朝明钰看去。
明钰操碎了心,“金祖爷,你不要太伤心,我明天就帮你补好。”
陆闻雪笑,“抱歉,我先报一下我的名讳。”
明钰这时候回头,耳边清隽温润的声音一字一句的敲打着他的鼓膜。
“我姓陆,名闻雪,字……。”陆闻雪顿了顿,没在说,声音吞到了肚子里,是字泊寒。
明钰:“我姓明,叫明钰。”
陆闻雪:“以后不要叫什么金爷爷了,喊名字吧。”
明钰赶紧伸手摆了摆,“我不敢不敢不敢,我爷爷能把腿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