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随》宁间

10、第十章

　　歧山。半月后。歧山与殷山不同，殷山孤绝，而歧山连绵，各个山头妖类众多。而歧山脚下却为人所居住。歧山一花一木我都甚为熟悉。我趴在树上吃着金铃果，身边有只鸟在叽叽喳喳。
　　“我说歧山难得从外面来个人，而且还俊美不凡，偏偏不解风情，我们姐妹没一人沾得了他的边。逢人便问‘怀风在何处？’我说啊，就凭两条腿要找到你，真是不容易啊。”
　　他哪才两条腿！半月以来我手上的玉环频频散发出蓝光，我知是他在找我。
　　“可怜我一个好妹妹竟傻呼呼地要替他带路，不知这会儿到了哪？”
　　吞下最后一颗金铃果，我将核吐出老远，替它开支散叶。
　　我跳下树，回家去。
　　我的家是森林之中一幢小宅，刚刚走近，一只鸟扑棱棱地从檐上飞起。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屋内静悄悄的，各种什物均与我离去前并无两样。我懊恼回来的太早。在床上躺下，我转动腕上的玉环，它正幽幽地发着蓝光。
　　不知不觉中我沉入睡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一阵杀气。这阵杀气使我骤然清醒，跳将起来。
　　我想得不错，对面一人，坐如猛虎，气势汹汹地看着我。我摆好阵势，准备随时脱逃。
　　“没有用的，”那人缓缓开口，“四周以被我重重施法围下，就算你有通天本事，也逃不出这木屋。”
　　那人十分肯定，字字掷地有声。我见硬的不过，只能软下来。
　　“阿哲……”我颤声叫道。
　　“竟然一声不吭跑回歧山。你可知我找你走了多少路？”潇哲黑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
　　我扑过去。“站好！”潇哲命令道。
　　“我曾说过，如果你再想逃跑，我一定会用尽手段捆住你绑住你。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潇哲正襟危坐，我甚至怀疑我听见了磨牙的声音。我生怕他会突然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摸出一条铁链或者别的什么真的来对我五花大绑，一时之间脑筋飞速旋转。
　　“可是我也不好过，我每天都在害怕，怕你不来找我。可是你竟然让我等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会不要我！”我站得规规矩矩，手指搅着衣角，十分委屈。
　　潇哲明显一震。随后身体慢慢放松，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过来。”随着一声轻轻叹息，潇哲伸手。我垂着头站在原地不动。
　　“小狐狸，”潇哲起身抱住我，“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潇哲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危机过去，我也暗自叹一口气。
　　我看看潇哲，又是一副风餐露宿的憔悴模样，顿时愧疚之情升起。
　　“过来过来。”我拉住他，把他带到后屋的小房。
　　“这是？”潇哲望着一池热气腾腾的水。
　　“这可是歧山的温泉。”我洋洋得意道。
　　“……”潇哲面部抽搐，“小狐狸，你竟然……强占天然的泉眼……”
　　我不服，反驳他，“歧山这样的小温泉很多很多，很多妖都在温泉上盖房，歧山的妖都没有意见，你做什么义正言辞？”
　　潇哲词穷。“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我专程带你来观赏？”我推他一把。潇哲如梦初醒，终于笑起来，退下衣服。
　　我在池边坐下。
　　“小狐狸你做什么？”
　　“……帮你擦背。你不要？”
　　“小狐狸，”潇哲怪异地看着我，“为何忽然之间这么大方？”
　　我哼一声。我又没脱衣服，我怕什么，最多也就红红脸。
　　潇哲笑起来，舒服地哼两声。
　　忽然脚踝一紧，身子一歪，我摔进池中。
　　潇哲笑嘻嘻地看着我，我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小狐狸……为何一言不发？”
　　真是气人。“难道你一定要我大呼小叫左躲右闪才开心？”早料到这家伙会有这一手，已经做足心理准备。
　　我叹口气，脱下衣服，和他一起洗。
　　“小狐狸！”潇哲说着就要凑过来。
　　我拿起帕子，懒得躲闪让他抱住。
　　“一路上我都很气很气，非常气，想着见到你之后定要先好好收拾你。三番两次让我揪心，一定要让你尝到恶果。可是，一见到你，什么气都消了。”潇哲在我耳边软软地说。
　　胡说！我咽下一口气。刚刚那个黑脸菩萨还不知道是谁。
　　我转过去替潇哲擦身。
　　潇哲趁机在我额上亲上一口。
　　“小狐狸，明明不是不愿意，还总是皱着眉撅着嘴。”我瞪他一眼。“我就是这样，爱要不要。”
　　从温泉池里起来，将潇哲安置在床上。看他沉沉睡去，我也忍不住轻轻吻他。
　　次日我醒来，发现潇哲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凑上去啄他一口。
　　“小狐狸，我睡了一天？”
　　“不，两天。”我答道。
　　“那即是说，你在我身边睡了两个晚上，我却浑然不觉？”我点头。“真是罪过。”潇哲摇头，多有悔意。
　　“小狐狸，为什么我睡了这么久？”
　　“因为我用了狐靡香。”我看潇哲一眼，急忙补充道，“看你劳累，不过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
　　“狐靡香？就是放倒我师父那个？”潇哲笑道。
　　我窘迫，钻进潇哲怀里。
　　“你刚一走，师父就回来了，他老人家向我告状，哭得十分悲恸。”
　　我无言。“歧山实在是个好地方。”潇哲忽然转移话题。
　　“为什么？”
　　潇哲邪邪一笑，答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因为，你在这里似乎十分自如。”
　　“我向师父禀明一切，所以我不急着回殷山。”潇哲笑着摸我的头。
　　用过早饭，潇哲不解地坐在桌边。
　　“小狐狸，你以前都是怎么生活？”他大概难以理解为什么到了歧山住在我家仍然是他做饭菜。
　　“山间自有日月精华，嘴馋的时候下山或者找晖哥哥。”总之不是不吃就是骗吃，或者摸人钱袋养活我。
　　“可是你的厨房中各种食物俱全。”
　　我暗自不好意思，“你可曾看见歧山下的街镇？”潇哲点头。
　　“那些食材……当然是……为你备下的……”我越说越小声，小心地抬眼看潇哲的反应，“因为你做饭尤其好吃！”
　　潇哲重重叹一口气，十分头疼。“小狐狸，你该不会……真的只是喜欢我做的饭吧？”
　　“怀哥哥，怀哥哥。”门外响起叫声。开门一看，原来是只刚刚修得人形的小猴子。
　　“干什么？”我和蔼地问道。
　　“这个……给你。”那小猴子飞快地将手中的一个绿叶包裹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转身逃得无影无踪。
　　我望望远方的树丛，隐隐有一根树枝荡了一荡。我叹口气，好奇地打开包裹一看，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呀！这不是银铃果？”歧山果铃树有两种，金铃和银铃。金铃树满山皆是，银铃树者只在绝处逢生。偏偏这银铃果才是增强妖力，转化精气的珍品。
　　“啧！这么小的孩子就会这一招……”潇哲一把揽过我的肩，不屑地说道。我反手递一颗玉色的果子到他嘴边：“别小孩子小孩子的叫，这里会说话的东西都比你大。”我笑起来，潇哲却不高兴，皱着眉将我拖回屋中。
　　“岐山很多这样的‘小孩子’，从一出生便开始修仙，从来没有去过山下的世界，不知道凡人的生活是什么样，从阅历上来讲，说他们是小孩子也不为过。”我安慰潇哲，一边品尝着银铃果。
　　“……那你呢？”潇哲问。
　　“我也是啊。不过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娘的道行已经很深，所以我一出生便带有妖骨。当年我可是歧山为数不多的一出生便能开口讲话的宝宝，所以大家都很疼我。我在山上也呆了一千六百多年才下山。遇见你时我下山不过五年时间。”
　　“……那不是很寂寞？”
　　“是啊，就是因为我耐不住寂寞才下山的，晖哥哥为此痛斥了我一顿。不过后来还是让我下了山。本来嘛，狐狸是最耐不住寂寞的。”说完发现潇哲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我吓一跳。
　　“耐不住寂寞？”潇哲盯着我，喃喃重复一遍。接着，眼光一转，看眼睛里顿时充满邪念。我下意识地远离他。
　　“小狐狸，”潇哲笑起来，“难到我在你眼中竟如婴儿一般？”
　　我赶快摇头。婴儿怎能如此邪恶？
　　“阿哲，”我又想起，“你有没有想过要变成妖？”
　　潇哲轻轻摇头：“我也有生为凡人的骄傲。”
　　“你不愿永远与我一起？”
　　“以凡人之身，我也能够与你共度此生。”
　　我忽然生气。“那是你的此生，不是我的此生。”我叫起来。
　　潇哲怔怔地看着我，我又被巨大的焦躁与不安淹没。
　　“你变老了我还是这个样子，你死了我也还是这个样子。即使你能像你师父一样，也不过增寿百年。一百年于我是那么短！”
　　“小狐狸……”
　　“你死了我要怎么办？我不会追着你去死的，绝不会的！”我越说越激动。
　　“小狐狸！”潇哲跳起来捉住我，把我死死按在怀里，“小狐狸，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这样是怎样？我不过是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用最长的时间。我施法推开他，逃了出去。
　　我跑到晖曳家，在门外站了半晌，心中烦乱，又跑了回来，在附近游荡至深夜，才回家。我坐在屋外的木栏上，不想进去。夜色下，林中微响不断。我无聊地想着那条蛇又要出来晒月光了，西边山洞中的狼有没有变帅一点，那群叽叽喳喳的鸟终于安静了，晖哥哥不知又修炼到什么程度，这么晚了阿哲可是睡着，我又跑出去一天阿哲可有担心我，白天我可有讲得太过分？呸呸呸，我急忙否定自己，怎么又在想他！我正在暗自生气，忽然身上一暖。潇哲拿一条毯子裹住我，静静抱住我，只是不说话。不知不觉间，心中尽是怅惘。潇哲低下头，将脸贴住我的脸。
　　“进屋吧。”良久之后，潇哲低声说。潇哲将我抱进屋，放在床上。一个晚上，我紧紧抱住潇哲，潇哲则一直抚摸着我的头。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觉得一阵心痛。四下望去，原来不见潇哲。
　　“阿哲！”我叫起来，没有回声。
　　“阿哲！”我急了，跳下床找他，正撞见潇哲捧着两个碗进来。我呼出一口气，打水洗漱。
　　“小狐狸，今天做的是莲花羹，快来尝尝！”我偷偷打量潇哲的脸色，似乎没有不快。我慢吞吞地走过去，心里仍然为昨日说过的话疙瘩。发现潇哲在看我，我连忙低头喝一大口。
　　“小狐狸……”
　　“嗯，好喝！”我下意识地排斥潇哲接下来要说的话。潇哲倒也没再说什么，一时之间，屋内气氛十分怪异。
　　“你可有去过华章？”喝完了羹我问道。
　　“华章？可是歧山的碧落天？”我点点头。“我们今日去华章吧？去了之后你才会知道，华章可比碧落天美！”我也起劲起来。
　　华章五光十色，红日之下金光粼粼，月色之中又是另一番清辉倩影。我与潇哲跳进湖里，尽情玩水，湖里的小鱼精也来凑热闹，在湖面上跃来跃去。潇哲抬手抓住一只蓝色的旗鱼。
　　“小狐狸，不知这种鱼儿能不能吃？”我还没开口，那条旗鱼已经忽地伸长尾巴给了潇哲一耳光，然后从从容容跳进湖里，游了一周，化作一个蓝衣童子。
　　“这位大哥哥真低俗，我们方玩得兴起，你又何苦要提拿我们作粮食？”
　　我好笑地看着潇哲受训。整座歧山只有这华章里的旗鱼是蓝色，冷冽之中透着可爱。看着旗鱼滔滔不绝，潇哲脸色惨淡不断用眼神向我求救，我径自游开去，进入一边红色的一个池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潇哲抓狂至之际，另一个蓝衣童子浮出水面，抓住前一个童子的衣袖，腼腆道：“二哥哥，四哥哥说，你再讲下去，今晚我们就又要分开睡了……”
　　那哥哥一愣，转而道：“七弟你怕什么？四弟自有大哥管得了。”
　　“可是二哥哥，大哥他才不会理我……”
　　“大哥实在太宠四弟。走，我去和他评理。”说完，早已忘了潇哲的哥哥牵了弟弟，两个童子又缓缓没入水中。潇哲对那弟弟报以感激的一笑。
　　“小狐狸！”潇哲得救后，向我发难。“你这是什么意思？见死不救？”
　　“……”我嘟着嘴瞅瞅他，“你又没死……死了再来说嘛……”
　　“小狐狸！”潇哲恼羞成怒，大叫着扑过来捉我。等我们两个气喘吁吁地爬上岸，立时倒地不起。
　　躺够了回到家赶快补了一觉。晚上我们又去华章。华章蒙上一层淡淡地银色的纱，不同的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池子如静静绽放的一朵花。“小狐狸，”潇哲静静看着我，“你知道这世上，人生而为人，树生而为树，命数之不同本是天定……”
　　“你不用说了！”我站起来。
　　“小狐狸……听我把话说完……”
　　“不说了，回家！”我叫道，腾腾腾地往回走。
　　“小狐狸，”潇哲追上来，拉住我的手。
　　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醒来之后用过早饭，想起晖哥哥。
　　“我们去晖哥哥处可好？”我小心地问。潇哲点头应允。
　　晖曳在屋内静坐，见到我来，只是淡淡一笑。“小怀又来蹭饭。”看见我身后的潇哲，微显惊讶，“潇兄，别来无恙？”潇哲一笑，双手抱拳。
　　晖曳起身去内堂，一会儿功夫，取来一个小瓷瓶递给我。
　　“知道你最喜欢，早给你留下的。”晖曳微笑着。我揭开瓶塞，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袭来。
　　“晖哥哥！”我大叫着扑过去。
　　“别撒了！”潇哲眼疾手快夺过我手中的瓷瓶。“是蜂蜜？”潇哲问。
　　“嗯，这是千蜂谷的千蜂蜜。”晖曳微笑着答。
　　“一千只蜂酿的蜜？”
　　“不！”我抢着开口，“是历经千年酿的蜜！”潇哲咂舌。
　　“晖哥哥你真不愧是晖哥哥，你怎么得到这个好东西？”我好奇地趴在晖曳身上。
　　“千蜂娘娘请好友吃酒，一人赠了一瓶。”
　　“真偏心！上次我上门去求，那千蜂娘娘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竟然放蜂蜇我，幸亏我逃得快！”我愤愤不平。
　　晖曳轻掐我的脸，好笑道：“你一个娃娃，与千蜂哪来的交情？千蜂娘娘不过放蜂蜇你已是念在岐山出只银狐不容易，不然你必然被她拖去作了花肥！”
　　“这蜂蜜也是增强精气之神物？”潇哲问道。
　　“不止，此物能使妖气纯净，去除邪气。有此物相助修仙无疑事半功倍。”晖曳解释。
　　“可惜，千蜂谷的蜂注定不能修仙，世代酿此蜜。”我叹惋，“晖哥哥，你又让给我……我又还没开始修仙……”
　　“无妨，我修仙并不图快。我与那千蜂也算是老友，若真需要，她也不会吝啬。此既为你心爱之物，又没有到手的法子，我当然送你。”晖曳温柔地抱着我，亲吻我的额头。一阵猛烈的心痛突如其来，我差点喘不过起来。我捂住胸口。“小怀？”“小狐狸！”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心痛消失，我茫然地抬头。潇哲明明在这里啊？
　　“小怀，你心痛？”晖曳关切地问，我点头。“第几次？”
　　“第二次，上一次是昨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老实交代。
　　“怎么没告诉我？”潇哲责怪道。我瘪瘪嘴。
　　忽然一个念头闯入我的脑海。我急忙转移话题，附到晖曳耳边低语。
　　晖曳不解地看着我，沉吟道：“这倒是没有听说。难道……”晖曳疑惑地看向潇哲，我飞快地低头。
　　潇哲也是不解。一顿好吃好喝之后，我握着一个瓷瓶兴高采烈地往家走。
　　“小狐狸，你与那晖曳商量什么？”潇哲仍然对那阵耳语念念不忘。
　　“不可说，不可说。”我急忙推脱。
　　“真不能让我知道？”潇哲隐隐有怒气。我犹豫，最后还是告诉他。
　　“我不过是问问晖哥哥这蜜可否助人成妖。”我撅嘴。潇哲瞬间沉默。我也无言。
　　“小狐狸……”又过去良久，潇哲终于开口。我蓦地紧张起来。
　　“凡人之身要变成妖，历时太长，只怕……”
　　我怕下一刻就听到潇哲拒绝的话，用嘴堵住他的唇。我想或许是我逼的太急，还是慢慢来的好。
　　“呀，这可是小怀风不是？”十分嘈杂的鸟叫。“呀，这不是几日前的俊美小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骤停，眼前出现一位一身华丽羽衣的美丽女子。
　　“这位小哥，对我妹妹不理不睬，原来是在这里有美人投怀送抱，啧啧，我那妹妹真是没福气。”娇滴滴的声音直让我打寒战。那锦雨鸟竟然还冲着潇哲眉毛一挑，一个媚眼抛出。我赶快使出白眼，怒目而视，将她的媚眼杀得丢盔弃甲。
　　“你少在此处生事，抓你的松林虫去吧！”我大叫，一边死死护住潇哲，恐她遭遇色鸟毒手。
　　“哟，小怀风这么动怒，这位小哥看来结实的很，莫非是小怀风你的，”锦雨鸟眼波一转，“口——粮——？”我气极。对她一弹指，一道银光射出。
　　“好你个狐狸娃娃！竟然打掉老娘的羽毛！看招！”说完锦雨鸟化作原形，我也化作原形奉陪。潇哲无言地看着鸟狐大战，周围围观的小妖越来越多，口中不时传出叫好声。
　　潇哲终于忍无可忍，一人赏了一掌。
　　“二位要打请动真格，纯属嬉闹在下恕不奉陪，这只狐狸多有得罪之处请允许在下代为管教。告辞！”说完拧起我后颈走出妖群。那锦雨鸟见我被捉走偏还阴阳怪气地大叫：“哟，小哥可要严厉管束，莫要再让他欺负小女子！” 我不服气地隔空对着锦雨鸟拳打脚踢。
　　回到家里，潇哲将我扔到床上，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他便先声夺人。“当着我的面和他人打情骂俏？嗯？”我真是气。
　　“你黑着一张脸做什么？这哪里是打情骂俏，分明是她挑事！”
　　“让这许多人围着看，你这般乐意？”
　　“那些家伙爱凑热闹你管他们做什么？”
　　“我就是不喜这么多眼睛盯着你！”
　　“你被那鸟说成口粮也不介意，倒还怪我！还是说你讨厌我阻挠了你被那只鸟调戏？”
　　“小狐狸休得胡闹！”
　　“明明是你在胡闹！”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
　　“小怀风……”有刚刚看热闹的家伙跳到窗外。
　　“不要吵！”我砸出一个光球，继续怒视潇哲。
　　“……”
　　“……”
　　“小狐狸，对不起。”潇哲软下来。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恶。
　　“我只是吃味……”潇哲软软道。我瞪他一眼。
　　“你会吃味我不会？”我鼓起腮帮子别开头。
　　潇哲轻笑起来，抚摸我的头。忽然我心下一凛急忙伸出爪子看，那玉环变小一圈仍然完好地套在我的腕上。
　　“奇怪……”我自言自语。
　　“此虽不是法器，不过也是有灵性的物件，轻易不会脱落。”潇哲笑道。“那若是我变成一棵树，它可会挂在树枝上？”潇哲一时语塞，无奈笑道：“你，可以试试……”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要是在还好，若是丢了岂不是抱憾终身？潇哲摸摸我的头。
　　晚上躺在床上，那一阵心痛又袭来，且比前几次来得强烈。我推醒潇哲，潇哲慌忙抚摸我的心口。我痛得蜷起身子，大概一盏茶之后，心痛消失，我趴在潇哲胸膛上，心下暗忖该不会是中了什么咒。潇哲也不得其解，只是紧紧搂住我。
　　第二日我醒来，发现晖曳竟在我房中。
　　“晖哥哥？”我奇怪为何晖曳一脸严肃，潇哲坐在一旁同样眉头深锁。
　　“不想竟然提前了。”晖曳叹道，“昨日见你心痛我已有怀疑正是征兆，放心不下。今日一早想来看看，终于确实。”
　　嗯？潇哲递来一面镜子，我往里一看竟见我眉间一道红痕。
　　“这是什么？”我不明所以，恍然我记起娘曾说过的话，一时心惊，“晖哥哥，你说的提前，该不会是……是……”我咬住唇。
　　“正是。天雷劫。”我禁不住颤抖起来。潇哲搂住我的双肩。
　　“我原来掐算，你历劫该在百年后，也许是上次你受伤严重，于是天雷劫提前了。”潇哲闻言眼中透着愧色。
　　“过了天雷劫，你也算成年了。”晖曳苦笑道。岐山之中，历劫不过的妖有一半之多。我曾亲眼见过一条蛇在天雷之中化作灰烬，再没有成年的岁月。我对天雷劫有深深的恐惧。可是这天雷劫偏是妖必经之劫。
　　“晖哥哥，你当年历劫之时又是怎样情形？”我问。
　　“当年我历劫时，你尚未出生。”晖曳淡笑道，“天雷劫是逃不过。不过也不是束手无策。”晖曳顿了一顿接着说。“我们可以做足准备，挑好地方，虽然天雷一定会击中你，不过有防备和没防备仍是大不相同。我已与潇兄商量好，届时挑一处山洞我们二人以精气妖力和内力为你筑壁，应当可以减轻天雷不少的力量，你再以自身妖力抵挡天雷，护住心脉。当年我历劫时你的爹娘也是以此法助我，相信会比较妥当。”
　　“不行！”我拒绝，指着潇哲，“我爹娘何等道行！他只是一个凡人，普通的雷击都能取他性命，又怎撑得住天雷劫的力量？你和他以自身筑壁，必然会分担天雷的力量，阿哲说不定会……”我说不下去。
　　“小狐狸，十日之后便是你历劫之日，也许我从没有做过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一次，我真心希望可以用我的手保护你。”
　　“笨蛋！”我叫起来，“有什么比你活着更重要！”我几乎哭出来。
　　“我试探过潇兄内力，十分深厚，虽不是妖力，但也不容小觑。且潇兄内力性质火烈，与我相近，与他联手，也是不错的选择。”晖曳劝慰道，“小怀，潇兄一片真心，你不妨相信他。”潇哲深情地凝视我，我紧紧抱住他。“阿哲阿哲阿哲！”我连声叫道。
　　夜间，晖曳在客房休息。这几日他会暂住于此。
　　第七天的晚上，我在潇哲怀里睡不着。
　　“小狐狸，又心痛？”我叹一口气。
　　“我与晖曳已经寻好地方，晖曳功力深厚，我相信他会护你周全。”我再叹一口气。
　　“小狐狸，”潇哲忽然变了腔调，“这么久了你尚未说过你喜欢我……”
　　“不要！”我干脆拒绝。
　　“为什么？”潇哲貌似十分伤心。
　　“等过了天雷劫再说，此刻免谈！”我干净利落地斩断他的念想，不给任何还转的余地。
　　“……小狐狸……”潇哲将头埋在我颈窝，“真绝情……”潇哲不甘地喃喃道。知道潇哲心中所想，我不禁怒道：“难道你只要我说一句话就够了么？你不是还有很多愿望要和我实现么？”潇哲目光盈盈地看着我，我接着说，“你这么惊讶是做什么？总归是要慢慢实现的，如果你还想要，那么乖乖地挺过天雷劫。听到没？”我拍拍潇哲的脸。
　　“……你才是……小狐狸。”潇哲在我颈间蹭上一蹭。这个人这么大了竟然撒娇。我一边想着一边也不觉舒心一笑。
　　十天终于过去。最后一天我却忽然忆起十分严重的事情。
　　“阿哲，你别去了。”我央求道，“我咒过你天打五雷轰。”
　　潇哲一愣，继而笑道，“那些话，做不得真的。”
　　“怎么不能！”我焦急不安，“离地三尺有神明，你立下毒誓，偏又遇上我历劫，你一定会出事！阿哲，不要去了！”潇哲不依，“小狐狸，神明只会深感我的真心，不会责罚我。此刻我临阵脱逃，晖曳负担定会很重。”我也明白，岐山的妖平日打闹不管多么亲近，生死关头能将性命托付不过一个晖曳。我简直后悔死了逼潇哲立誓，更后悔离开殷山前竟还诅咒他。此刻害怕但愿不是为时已晚。我再三央求，潇哲只是拒绝。
　　山洞中，我仍是惴惴不安。晖曳与潇哲端坐在我两边。
　　“小怀，凝神静气。”晖曳急忙告诫我。
　　忽然短短一瞬心痛造访，我隐隐感到四周的震动。“启掌！”晖曳大叫道。他与潇哲急忙双手向前，我也赶快凝神，咬破中指全力使出莲上云霄。一时之间五光十色的护壁张开，罩住我们三人，同时，天地间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光束穿过山壁直击向我，碰上护壁，如瀑布般像四周流泻。我用莲上云霄撑在中心，将妖气释放到最大护在我周围。顶上的岩壁开始龟裂，不久开始纷纷落下。一时之间只觉地动山摇。我渐渐撑不住气，而天雷光束不见减弱。
　　护壁也在逐渐变薄，我周身如被火炽，身下的岩石竟也烧得滚烫。然而凡人终究是凡人，忽然之间潇哲一边的护壁开始倾斜。越来越多的天雷光流向潇哲一边。我转头去看潇哲，只见他被包裹在一层薄薄的天雷光当中。我心一急，晖曳忙大叫：“小怀莫要分心！”话音刚落我被一道天雷光击穿，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我念起清心咒，却丝毫不能减轻身体的灼热，整个山洞已经没有一丝水汽。
　　“潇兄坚持！”晖曳继续大叫。不料，潇哲终是不支，护壁于他一侧终于破损，四散的天雷光直击到他身上。一半护壁消失，潇哲脱离天雷。而我也有一半身子完全暴露在雷光下，心脉俱震。
　　“阿哲！”我大叫。幸好只是一瞬，天雷光便完全消失。我连吐出几口鲜血，顾不得天雷劫是不是完全过去，飞奔至潇哲身边。
　　“阿哲！阿哲！”我尖叫道，潇哲浑身滚烫，双目紧闭。我颤抖着伸手探潇哲鼻息，一瞬间我又呕出一口鲜血。潇哲没有呼吸。“阿哲！你醒过来！阿哲！”我不断尖叫，心里全是四分五裂的疼痛。
　　“等着被雷劈吧……”离开殷山时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断回荡在我脑海中。
　　“不！不要！”我紧紧抱住潇哲，拼命叫着他，“阿哲！阿哲！”晖曳也赶过来，掰开我的手，按指在潇哲颈侧。“脉动微弱，不过一息尚存。”晖曳急忙道。
　　一息尚存，我回过神来。还有救！
　　晖曳将潇哲抱出山洞，放在清凉的地方。
　　我扑在潇哲身上，用妖力探他。凡人之躯，尽管只是很小部分的天雷光，但几乎五脏俱焚。即使是神医也救不活他！只得一个办法！晖曳看透我心中所想，叫住我：“小怀！事关重大！三思啊！”我摇摇头，此时我只想着要他活不下去，也顾不了许多。我张开嘴，一股银色的气闪着晶莹的光从我口中缓缓溢出。
　　“小怀！”晖曳惊呼，但仍不敢上前打搅。
　　我额上妖印发出淡蓝色的光，银色的气渐渐汇成一颗银色的珠子。我将它送到潇哲嘴边，吹一口气，那颗珠子如茧般丝丝拨开，钻入潇哲鼻孔。我靠在潇哲胸前，听着他寂静的胸腔渐渐响起有节奏的平稳的跳动。我松一口气，抬起头，银色的珠子只得原来一半大小，我张口，它便又化作一口气流回我体内。
　　我抱住潇哲，深深地吻他，然后失去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眉间红痕已消，肚子饿得咕咕叫。晖曳找来千蜂蜜喂我。潇哲仍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潇兄恢复得不算慢，融合妖力本就需要时间，五脏重生也要时间。潇兄在昏迷中倒也有些好处，至少不必体会体质骤变的苦痛。小怀，你放心，潇兄一醒，便与常人无异。”我趴在潇哲身边，描着他的眉眼。
　　“小怀，你觉得如何？”
　　“嗯，只是没有力气。”我顿了顿，“晖哥哥，你又救我。一千多年，你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怀风实在无以为报。”
　　“小怀，你何苦说这种话，我何曾要过你的回报。”晖曳摸摸我的头，“我见你平安长大，已经满足。”
　　晖曳扶起我。“见你醒来无恙，我便放心。历劫得过，你也不再是娃娃了，今后妖力会增长很快。你与潇兄，也算是历经生死磨难，想必今后他会更加珍惜你……”
　　“晖哥哥你要走？”我隐约闻到不祥的味道。
　　晖曳但笑不言。“不要……”我哭着拉住晖曳的袖子。
　　“小怀，长大需要学会很多事情。”
　　“总之你不准走！”我霸道地说。
　　晖曳叹出一口气，转目望向窗外的林间。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只怕手一松他就会不见。良久之后摇摇头“……我何时说了我要走？我舍不得小怀……不过我要闭关修炼就是了，小怀，有段时间，你不能来蹭饭了。”得到晖曳的保证，我破涕为笑。
　　第二日，晖曳离去。我日日在床前守着潇哲，每日滴十滴千蜂蜜到他嘴里。又过了十日，潇哲终于醒来。
　　“小狐狸……”潇哲出声叫我，“怎么又撅着嘴？”
　　“阿哲……对不起。”我抽噎，跪在床边。
　　“为什么？”潇哲问。
　　“阿哲，你可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同，有没有什么不适？”我问。
　　潇哲闭目沉思，一会儿又睁开。“有一股不熟悉的但是很轻巧的气……身体似乎变轻了……不适倒没有什么……怎么了，小狐狸？”
　　我抱住潇哲的脖子。
　　“阿哲，你差点死了。”
　　“我知道。”潇哲笑起来。
　　“我只想你活过来，我只想继续有你在身边，我只想能够继续抱着你，所以我自作主张，将你变成了妖，就算你不愿意，不高兴，我也求你，就这样活下去吧！”我哭道，“不要离开我，阿哲！”
　　潇哲低笑起来，“果然如此。”潇哲摸摸我的头，“小狐狸，真傻，我早就想告诉你，可是你都没给我机会说。”
　　“嗯？”我紧张地看着他，静待下文。
　　潇哲执起我双手，深情道：“小狐狸，这些我早就想告诉你。既是你的希望，我又如何能狠心丢下你一人？与你一起，身为人的骄傲自可抛弃，只愿能伴你长久。又怎会怨你？”我仿佛一直在等这一番话般，一瞬间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我扑进潇哲怀里久久不愿抬头。
　　“现在好，我们真的有很多很多时间，我要一点一点了解你，你小时候的事要全部告诉我，糗事也不准放过！”
　　“当然，你也一样，我们今晚就可以开始讲……”
　　“对了！”我推开潇哲，跑进厨房，端出一碗东西。
　　“莲花羹！”我开心地递给潇哲。潇哲感动地接过碗，深深闻一口，“好香！”我笑起来，我熬了好多次，终于做出成品。
　　“小狐狸……”潇哲将碗搁在桌上，“我想先泡澡。”潇哲笑道。我点头。替他擦完身，我又去端来莲花羹。
　　“小狐狸，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潇哲笑道。
　　我叹一口气，“我是不会做菜，但是我也很用心……”话未落音，潇哲已经接过碗，喝了一大口。
　　“……好甜……”潇哲咂舌。
　　我不好意思道：“上次我错把盐当作糖，这次只是忘记加过糖而已……”潇哲哈哈大笑，接着又喝两口。
　　“小狐狸，我们以后饭菜都一起做，好不好？”我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