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梧仙谪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结局（下）

　　秀蕊勾起一抹冷笑:“还能有什么办法，自然是抵命了，说真的，用他一条贱妖命换我那些鬼差的命，可真不值！”

　　北斗老君摆出唯诺的神情，道:“是是，不值……既然不值，就是你要了他的命也不能解决问题不是？”

　　秀蕊偏过脸，撇嘴道:“那也能让我们解一解这些年来的气！日前云音也求过我，让我在她死后放过妖狐。”

　　“那你怎么说？”北斗老君上身前倾，打探道，而方才秀蕊说到“云音”时，他明显感觉到脚边传来一阵颤动。

　　“我跟她做了一场交易，只要她给我找来混生，我就答应让冥界从此与妖狐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再通缉追杀。”

　　北斗老君一拍掌，摊手道:“那不就完事了么，你都答应云音放过锦信了，现在又咄咄相逼是哪般道理？”

　　秀蕊瞪他:“混生可没到我手里！”

　　“来、来了，混生来了，在我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包围圈之外响起。

　　众人纷纷转头，向声源方向望去，只见一只干瘦的胳膊高高举过一个个头顶，手中拿着混生鼎，艰难地正从一处鬼差群中挤进来。

　　进来后，小鬼头顿了顿，喘了口气，这才双手捧着鼎向秀蕊走去。

　　“这就是混生，云音姐姐让我给你的。”小鬼头将混生递到秀蕊面前。

　　秀蕊眼睛直勾勾盯着混生，呆愣了片刻，这才缓缓伸出手。

　　“慢着！”见状，北斗老君以极快的速度伸出右手压在秀蕊的手腕上，严肃道:“公主，你是鬼体，万万不能碰此物。”

　　秀蕊被那声“慢着”吓了一跳，接着又被制止动作，面上立即露出不快的神色，皱着眉头问道:“为何？”

　　“当年东岳大帝对此物下了一道结界，凡是非凡人的灵物一触即亡，就连与大帝同为一界的神仙都没办法碰它，更何况是公主你。”

　　听完北斗老君的话后，秀蕊眼睁睁看着就在眼前的混生却不能拿到，不免焦躁起来，着急道:“那怎么办，我本就想着靠它复活死去的鬼差，如今……”

　　“公主别急，”北斗老君双手搭在小鬼头的双肩上，将他往秀蕊面前一推，“这个小兄弟是半妖，他身上有一半是凡人血肉，所以混生的结界对他无效，你可以让他同你一起回去，具体得看他本人愿不愿意了。”

　　小鬼头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这个与自己不熟的天界老头儿竟然会这般自作主张。他结结巴巴地摆着手道:“我、我……不……”

　　而秀蕊仿佛捉住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胳膊，双眼散发着希望的光亮:“小兄弟，能不能跟我到冥界走一趟，帮帮忙，只要事成了，你就是我秀蕊的大恩人！”

　　小鬼头愣了愣，看看秀蕊，又看看北斗老君，面带犹豫道:“这……可是，我还没用过……”

　　秀蕊:“你也要用？复活谁？”

　　小鬼头低下头:“我娘。”

　　“不要紧，你先来。”

　　“可我不会用……”

　　秀蕊噗地一下笑出来，弯成月牙的眼睛仿佛还闪着一朵朵小光花。她柔声道:“我教你，你跟我回冥界。”

　　小鬼头扬起头，注视着秀蕊的脸，应道:“嗯！”

　　“咳咳，既然你们达成共识，那公主，冥界和锦信的事你看该如何？”北斗老君探问道。

　　秀蕊哼了一声，斜眼道:“就照我与云音的约定，冥界从今往后，与妖狐再无纠葛。”

　　“公主海量。”北斗老君笑着拱手对她欠了欠身。

　　“我们走。”秀蕊揽着小鬼头的肩膀，话音刚落便化作一阵青烟，原地消失了，其余鬼差见见状也纷纷离去。

　　不多时，喧嚣褪去，四下恢复山林该有幽深静谧。

　　北斗老君扶额松了口气，他真怕秀蕊不依不饶坚决要锦信性命，到时候的话……

　　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远处才缓过神来的豌豆也急急忙忙奔过来，直扑自己身后。

　　“爹，你怎样了？”

　　北斗老君转身，看到原本躺在地上萎靡不振的锦信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豌豆则在他身侧扶着，满脸担忧。

　　锦信缓慢地提脚向和北斗老君相反的方向走去，北斗老君以为他又要想不开，便跨步上前，手搭在他胳膊上，阻止他继续往前走:“你要上哪去？云音临死前还在为你性命担忧，你这样轻贱自己的命对得起她么？”

　　锦信侧过脸望向北斗老君，他眼神黯淡，脸上几道血迹另他看起来更加忧郁。

　　他拨开北斗老君的手，淡漠道:“阿音不想我死，我便不会死。”说完，他转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往前走着。

　　北斗老君微微蹙眉:“那你要去哪？”

　　“阿音曾走过的地方。”

　　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北斗老君欲言又止，直到身影隐入层层叠叠的绿色中，再也看不见了，他想说的话也没说出口。

　　他在原地摸着下巴沉思良久，随后仿佛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决定，眉眼都舒展开来，隐约中还能看到一缕笑意，轻轻一扬手。招来一朵云便毫不犹豫地往西方天空飞去了。

　　一百年后。

　　又是一年七夕节，凡间北国都城内灯火通明，热闹纷呈，各家尚未婚嫁的少男少女几乎要挤破了城东唯一一所姻缘庙的门槛。

　　去姻缘庙自然就是求姻缘的，但其实也就凑个热闹，缘分这种东西，该来时自然就会来，不该来时强求也不见得有用。

　　不过七夕是个好日子，这晚单身男女出来逛逛，绝大多数都能找到心仪之人，然后趁着这个良辰美景之夜将关系定下，改日再寻个媒婆上门说亲，这事也就成了。

　　当然，除了单身男女，也有老夫老妻或早已走到一起的男女们出来沾沾节日的氛围，说说笑笑的，十分惬意欢乐。

　　再晚一些，人们会聚集到城外一片茵茵草地上，带着一个个扎好的天灯，与同伴写上祝语，然后点燃挂在灯底下的一点灯油，待灯涨得圆鼓鼓了就让其升上天。

　　一个个犹如河里游鱼般的天灯缓缓升起，携带者放灯者的愿望，向清朗空阔的夜空飞去，星星点点，最后与天际那璀璨的繁星并列一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凡间七夕节以很少放河灯了，许是这都城河离得远的缘故罢。

　　十里外，在幽静的芦苇荡深处，那里有一条水流潺潺的小河。

　　河面波光粼粼，印着天上的星辰与天灯，不远处还有一轮残月在缓缓游动的薄云中忽隐忽现。

　　河边，豌豆正坐在草地上，给刚从城里买来材料做好的荷花灯装上一根根小蜡烛，装完最后一个，他抬头仰望天上满天飘荡的天灯，瘪嘴道:“爹，什么时候咱们也做个天灯来放吧？”

　　蹲在旁边的锦信头也不抬，一面点燃莲花灯放到水里，一面淡声道:“你娘喜欢河灯。”

　　“那是因为娘历劫的时候还没有天灯嘛，如果当时有的话，我想娘也会喜欢上的。你看看这周围，阴森森的，现在哪还有人放河灯。”

　　锦信没有理会他，默默地将手边十来个花灯尽数点燃，让它们任由河流飘向远处。

　　“好嘛，爹，来年咱们改放天灯如何？或者两种都放也行，我真的很想放一放那天灯，看着就比河灯要有趣得多……”

　　锦信忽然偏过头，投来一个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豌豆一对上便浑身一震，话没说完就闭上嘴巴了。

　　半晌，锦信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知何时粘上的杂草，然后道:“继续上路。”说完，径自向一个方向走了去。

　　“哦……”

　　豌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惹父亲生气了。

　　整整一百年，他跟着锦信游走于凡界各个地方，只要知道是云音在寻找锦信时到过的，锦信总不会放过那里。

　　其实这些年，锦信从来没跟他表露过一丝伤情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父亲心里是一直牵挂着娘亲的。

　　就好比如每年的七夕节，不管走到世间哪个角落，锦信总要带着自己重回故地，为云音放上几个花灯。

　　还有锦信在碧瑶山中的茅草屋旁，给云音立个冢，冢里放的是云音生前最喜爱的那支毛笔，每年一到祭日，锦信风雨无阻都要回来，在冢前什么也不说，一待就是一整天，也不许任何人过去打扰。

　　因此，每次回去他大多时候是去找老槐，听他说世间趣事，以及云音在世时，在碧瑶山里的事。

　　除此之外，这些年他们在世间游走，其中也不乏有一些女妖女魔迷恋锦信，但锦信从没正眼瞧过她们，常羲除外。

　　豌豆记得很清楚，那是云音死后不久，常羲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常羲先前为挣得锦信而使的那些不齿手段，锦信恨她入骨，那日一见面二话不说，常羲直接被锦信掀飞出二十里外，豌豆都惊呆了，愣了半天不敢说一句话，从前锦信从来不会对常羲使用暴力的。

　　无论常羲如何苦苦哀求解释，锦信都置若罔闻，见一次便打飞一次，连续许多次后，常羲也不敢再正面出现了，偶尔回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但也是保持着很长一段距离。

　　正回忆着，豌豆突然转头环顾一遍身后，确定常羲不在后才重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同时一脚将路上一颗石子横踢进河里。

　　噗通一声闷响，除了石头落水声外，还夹杂着一些异响。

　　抬眼望去，只见离他最近的位置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只露出一半在水面上，其中还有个小火星子在努力放着光亮，但最终还是消失在黑暗里。

　　原来，豌豆方才踢出的石子打翻了河里一盏灯。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十分后悔方才自己的举动，心想道:又要挨骂了……

　　然而，锦信并没有骂他。

　　豌豆觉得奇怪，再次抬头望向河中那一个个明明灭灭的河灯。

　　原来，他们此时走的方向是河的上游，那么他们刚才放的河灯定不会自己往上游的，所以说，现在河中所看到的灯并不是他们放的。

　　那会是谁呢？豌豆摸着下颌寻思起来，他很好奇究竟是谁也像他们一样，不放天灯而跑到这偏僻的地方放河灯。

　　锦信似乎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河灯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前行脚步。

　　不多时，他看到旁边灌木丛深处有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蹲在河边。

　　拨开灌木走进去，离那背影越来越近，他发现对方是一名女子，一个穿着鹅黄色罗裙，拥有一头瀑布般黑发披肩的女子。

　　似曾相识的感觉瞬间袭满他的胸膛，他仿佛被那背影深深吸住了，不自觉地径直朝着她走过去。

　　就在离女子还有四五步的地方，锦信踩断了脚下一根枯枝，在静谧的夜里发出“咔吱”一声脆响，犹如一个棍棒当头敲来，让他为之一惊，神识也顿时清明，前行的脚步因此停了下来。

　　女子也听到了声音，但她只是顿了顿手中的动作，接着将手里拿着的那盏灯放到水面上之后，这才缓缓站起来转过身。

　　这时，天边的半月完全从薄云中露出，淡淡的月光打在那张绽放如花般笑容的脸上，微风拂来，带起了她的衣摆与发梢，令她和浮着花灯的河岸边形成一副绝美的画卷。

　　锦信看清那张脸，心头猛然颤动，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生怕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像幻觉那般，转瞬即逝。

　　对望半天，云音轻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铺陈开来，缓缓荡漾向高高的苍穹，钻入锦信耳朵里时，他听来感到尤为悦耳。

　　云音抬头望着天边那片冉冉升起的天灯，露出向往的神情，愉悦道:“狐狸，来年的七夕，陪我放天灯吧。”说着，她目光移向锦信方向，莹莹地望着他。

　　从始至终，锦信的眼睛都只停留在她的身上，不曾离开过半分，听了她的话后，他轻启薄唇，嘴里只吐出了一个字，一个坚定不移，含着无数宠溺与爱意的字。

　　“好。”

　　北国的都城，在三百多年前曾是一个名为蓝黎国的都城，城外的那条河，经过几百年后流水量越发的稀少，渐渐地，由大河变成小河，从曾经流经城边变成了如今只在城外十里处静静缓慢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