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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少年人 ...
悲田院内通铺有限,今晚只好先容老弱病残进内。
谢卓颖看着那袖子里藏匕首的男人拄棍起身,应该是要混进悲田院。
轮到谢卓颖时,男人在禁军耳边耳语了几句,禁军便将谢卓颖拦了下来。
本来爷爷和小嘉都需要人照顾,是可以通融谢卓颖入内的。
男人肯定是揭了谢卓颖的老底。
“大人,老人和小孩都需要照顾,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禁军不看谢卓颖,铁着脸,“悲田院内自有人照顾。”
谢卓颖不好硬闯,此计不成,只好再生一计。
“咳咳咳……唔。”
一人如石被丢进水里,激起层层浪花。
谢卓颖惊骇地看向跪倒在自己脚边的人,大聪明!
他好像要把自己的肺腑咳出来,唇色被血染得猩红。
“娘子……”嗓音微颤,手指微抖。
好家伙,谢卓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附和了一声,“你怎么样?”
谢冰颜挺着背,只轻轻靠在谢卓颖肩头的衣服上,“很难受。”
谢卓颖顺势看向惊呆的禁军,“大人,这下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禁军一脸无奈,您看我像不像个白痴?
正要严词拒绝,单柏沉泠的声音传来,“让他们进去,不要耽误后面的人。”
谢卓颖别着脸扶起谢冰颜,低声道了句“多谢”。
新建的收纳仓遍布悲田院后院,其中摆满通铺,谢卓颖扶着谢冰颜找了处角落让他坐下,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仓内嘈杂,咳嗽,低喘,此起彼伏的哭闹。
谢冰颜一直捂着嘴咳嗽,病态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是躲债来了?”
谢卓颖咬咬牙,“骗吃骗喝?”
“同道中人。”谢冰颜伸手悄悄拽了拽谢卓颖的衣角,笑得败絮毕露。
喧哗一阵,仓内渐渐安定下来,天色黑透。
谢卓颖刻意进了那个持匕首的男人进的收纳仓,迟迟不敢入睡。
她想不通,既然要刺杀盛玄,进什么劳什子的悲田院。
难道是悲田院里有秘密……
不知过去多久,月上中天,从遥远处传来钟声。
轻缓而诡秘。
之后便听见收纳仓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轻手轻脚开门,走了出去。
谢卓颖借着微弱的月光瞥了一眼睡在身侧的谢冰颜,呼吸绵长,睡相清秀。
她亦悄然起身,跟了出去。
那人果然不是瘸子。
谢卓颖跟在那人身后,待他进了一间点灯的禅房,蹲在门口偷听。
屋内悄无声息,她等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将窗户纸捅破。
“施主,要听禅吗?”
阒寂深夜,她正憋着大胆干坏事,身后突然传来清楚的一声“施主”。
谢卓颖的魂直接下飞了半条。
“嗯,可以吗?”她捂着胸口,礼貌地微笑。
小和尚温润儒雅,伸手示意:“请跟我来。”
房内空无一人,小和尚在书柜前不知拨弄了什么,书柜豁然移动开,后面是一间暗室。
灯火明亮,佛像庄严,佛前摆了几个蒲团,稀落落盘坐着几个人。
正当谢卓颖以为自己进了贼窝时,大聪明含笑朝她挥了挥手,“娘子,我在这。”
谢卓颖瞥见那人也在,不禁满腹疑惑,低声问谢冰颜:“你怎么会在这儿?”
“醒来见你不在,”谢冰颜端端坐好,“寻到这里来的。”
暗门关关合合,待到蒲团上坐满人,佛像猛地围着中轴旋转起来,后面端坐着一个少年,眉眼温和,一身袈裟。
谢卓颖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么荒唐的一幕居然是真的。
她瞥向谢冰颜,后者好似看见什么脏东西,含恨闭上双眼,低头按着眉心。
“若无禅师。”引人进来的小和尚双手合十,深深朝佛像后的少年拜道。
众人亦随着小和尚朝少年拜了拜。
等少年开了腔,谢卓颖才明白众人为何会三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合着这里就是一个大型的“传销”窝点,传销的不是别的,正是如何……谋反。
谢卓颖全程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少年看起来文质彬彬,骂起人来架势却一点不输村头的老奶奶。
他骂老皇帝昏庸无道,尽信佛道;骂小太孙懦弱无能,不敢反抗;骂国师多管闲事,一把年纪就该好好养老……
他把满朝文武骂了个遍,虚伪的虚伪,自私的自私,愚蠢的愚蠢。
在他眼里,盛朝没一个好货。
谢卓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好家伙,她一个现代人,一个拥有先进人权思想的现代人都不敢这么骂。
但除了她,所有人听得都很爽,满脸满脸写得都是:“这就是我想说的!”
“这样的山河,这样的盛朝,早就该换个模样!”少年握拳而起,义愤非常,眼中有无限的欲望。
“换个模样!”
“换个模样!”
谢卓颖悻悻随着众人起身握拳怒喝,好家伙,起义了,造反了,有没有人管管,歪,110吗……
暗门打开,谢卓颖逃也似的回了收纳仓,太可怕了,明日说什么她也不待在这里了。
纵横权谋的事情她还是少参和为妙,小命最要紧。
等到时候找谢芜的信来了,她再想办法,撒娇耍赖也好,一哭二闹三上吊也罢。
苟一日是一日。
~
少年骂完,身心舒爽,等众人都退了,他被小和尚带回他的禅房。
美美地关上门,堪堪转身,就见谢冰颜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品茶。
“啧啧啧,”少年走过去,笑嘻嘻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师父,你出息渐长啊。”
谢冰颜乜少年一眼,“想进考室?”
考室二字,比任何毒药的名字都更能让他们这些徒子徒孙胆寒。
那地方,谁从里面走一遭都得脱一层皮,唯独他谢冰颜。
少年吓缩了半截,“别呀师父,我这刚回来……不过说真的,你都叫人家娘子了,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谢冰颜抿一口茶水,勾唇笑了笑,那个丫头,今晚貌似被吓得不轻,“我的事,你少管。”
少年瘪着嘴,一年不见,师父还是那个傲娇的师父,“不管就不管,哼,固执的老铁树。”
固执的老铁树一个眼风扫过去,少年就跟被霜打了的小白菜似的,蔫了。
“若我当年没让她走,或许,你该叫她一声……”
“师姐。”
“师母。”
少年不禁叹了一声,“师父啊师父,看看,当年不知道珍惜,现在追妻多辛苦。”
谢冰颜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当年,当年她是个名副其实的丫头,他若能对着个六七岁的娃娃生出歹心,岂非狗屁不如,是个畜生。
“不过师父,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到现在都还是一脸惋惜。”
惋惜这样的表情,确实很少在谢冰颜的脸上看到。
“当年,我从人贩子手里救了她……”
“啧啧,好可怜的小姑娘,好悲惨的世道。”
“她根骨不错,我便教她习武,她的任督二脉,还是我打通的。”
少年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谢冰颜脸上居然浮现了一股骄傲。
“天赋异禀,骨骼惊奇,得天独厚……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优秀,这么多年,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超过我的好苗子。”
少年逐渐收敛了自己吊儿郎当的做派,严肃起来。能让谢冰颜如此惋惜的人物,正如他所说,只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根极为罕见的独苗。
“后来呢?”
“后来……”谢冰颜神色黯然,摩挲着茶杯壁,自责不已,“她太单纯,太锋利,太固执,太容易失去自我,短短半年,她便可以为我豁出性命。这样的人,不适合在我身边待着。”
少年沉默了。
豁出性命。短短四字,却万金难求。
“一念神魔,毫厘之间,我怕教不好,连我也控制不住她。只让她在我身边待了半年,便让她走了。”
那日谢卓颖无意驱动内力,哪怕仅是一息,谢冰颜也能感受到那股不受控的霸道。
这世上除了她,再无旁人。
少年的轻叹还没入谢冰颜的耳便飘散在空中,“你们又相逢了,或许这是天意。”
谢冰颜摇摇头,“我不知她后来遇见了谁,但那人似乎把她教的不错。”
不再封闭,不再病态地寻求心理依附,现在的她,是从内而外都独立的人格。
她是她,是她自己,所有的支柱、动力、愿景,都来自独立的她。
“如此,”少年奸笑,“师父你叹息什么?还说没后悔,你肯定是如今喜欢上人家,结果发现人家不在意你了,追悔莫及。师父,你让我怎么说你好,这就是典型的犯贱……”
完蛋,今晚骂人骂太多了,嘴比脑子快,没收住。
谢冰颜冷眼盯了少年一眼,罢了,少年人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人生能有几回。
再说了,这玩意儿连自己都骂,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的本意,是不想让她卷入这波诡云谲的朝堂,”她的天赋是一把锋利的剑,可伤人,亦会伤己,“只可惜,她似乎还是逃不过成为棋子的命运。”
她杀了楚天阔,她在逃么。谢冰颜还不能确定。
但“血宴”的人,似乎已经不想留她了。
“啧啧啧,我怎么似乎嗅到了一股虐恋的味道。”少年咧嘴一笑。
“你想挨揍?”混账东西,说话越来越不着调,在寺庙里不知跟臭和尚们学的什么东西,“盛玄?”
盛玄:这波我熟~
【注】
文中三“如”,引自李成儒老师的至理影评: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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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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