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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

  •   前不久,靳夫人卜卦,曰:否极泰来。紧挨着几日,遇人遇事求仁得仁,一切皆如卦象所示,七年苦厄似是渡过,云开雾散好不快意。

      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日遭遇不啻当头一棒,尤其棒子还是自己递的……靳夫人左瞧瞧一同用朝食还曾其乐融融的妹妹,右瞧瞧懵懵懂懂不知离别苦的女儿,又窝囊又卑怯又有理说不响,悲从中来,泪意汹涌。

      从雕楼一路让甄氏架回“一月一方”开始直至晡时,靳夫人哭了大概不低于两个时辰的时间,持久力完全超出阿纨的想象力。

      一旁貌似无动于衷的薄奚诲,实则恨不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但求夫人破涕一笑。每当按捺不住便朝阿纨发出眼神警告。

      阿纨从合安女手里换回一块干爽的帕子递给靳夫人,然后继续鹌鹑状蜷在脚边,干巴巴的无济于事的一句复一句:“母亲别哭了,你再哭,阿纨也要哭了。”

      好说歹说跟雅人求来的一日相处,就这么泡在眼泪里浪费掉了,早知如此何苦来哉。饥困交叠之际,阿纨当真随靳夫人淌下数行清泪。

      雅人教导她: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不贤”她见得早,所以自省也开始得很早,发展至今几乎一有闲暇便自省。

      阿纨擤擤鼻涕,自省今日雕楼争执。矛盾中心自然是“一旬一聚”,当辩证双方各持一词艰难沟通时,她意识到众人未宣之于口且一致认同的“要害”,与自己紧密相关——即将面临的宫闱生活。

      一入宫门深似海,个中滋味个人体会。雅人怕她恃宠而骄,让靳夫人“忍一时委屈,换一生安稳”,竟说一生!这个“一生”存续时长值得推敲,蚍蜉朝生暮死也当是一生。

      其实追本溯源,尚有一个问题她始终省不明白:薄奚诲为什么要她进宫?

      单纯“谨遵太后懿旨”?未必。人都是利己性的,生死关头尤胜;况且薄奚诲素来对她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把这样的人送去当皇后,难道心里不膈应吗?

      当然也可以大胆假设:一切都是为了靳夫人,因为靳夫人最希望她进宫,于是大丈夫一怒为红颜,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然而这里面就出现一个悖论:为爱而欺君,欺君则杀头,包括爱人的头。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付性命不负卿?

      以薄奚诲的城府与手腕,毋庸置疑另有谋划:先送她进宫,其后再寻个合适的契机在宫里弄死她。一面也算“谨遵太后懿旨”送儿媳妇上过门了,一面“宫里不若宫外”是最容易安抚靳夫人的理由。

      真算是大费周折,试问薄奚诲到底更恶心她,还是更厌恶她未来婆母?

      总而言之,今日拜师拉开了卫妻计划的序幕。人中计、计中人,看起来都很投入——思及此前后衔接,霍然解密,雅人所说“一生安稳”并非指她的一生,而是他们的一生!

      阿纨大彻大悟。自己将来不是死于薄奚诲之手,就是死于雅人之手,或者死于他俩联手。人生在世必有一死,有死的干脆利落,有死的拖泥带水。如果可以选择,谁不希望死个痛快?

      套句大司马的话:属实熬人。

      自省过度的后果是彻夜睡无好眠。阿纨一骨碌爬起来,借着墙角铜烛台上微弱的光亮摸索至窗边,天空仅是一抹灰蓝,不晓得什么时辰了。

      一声叹息回过身去,惊现一个黑影,下意识张开嘴发出一连串尖叫,刹那间“一月一方”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年轻的使女、年长的仆妇足足八九人团团围上来。

      “阿纨,我的儿,吓着你了?”披头散发的靳夫人跪地一把将孩子揽入怀抱。

      心脏差点吐出来,阿纨一头冷汗,手揪着靳夫人的衣襟无语凝噎。

      “不怕,不怕。”靳夫人轻拍她后背。

      合安女沉默的摆摆手,让人都退下。闹了一日一宿,“一月一方”里里外外紧绷若满弓,无不盼着时辰过快些,把小祖宗送进雕楼,方得一旬清闲。

      “母亲怎起得这般早?”缓过神来,阿纨推开靳夫人问道。

      靳夫人双眼肿得好似两个核桃,已经睁不开了,拼命撑着两条缝看人,不一会儿就眉头紧蹙,想必很是刺痛难当,阿纨心生不忍,探出手摩挲她脸颊。

      短短一夜她如枯萎的花朵,肉眼可见的颓丧下去,脸上一丝光彩也无。不过一旬不见而已,将来她进宫,生死两茫茫,她又该当何如?

      “母亲,你得学会断舍离。”

      “断舍离?”

      阿纨趴到靳夫人肩头,低声在她耳边道:“断,当断则断免受其乱;舍,即得,不舍不得;离,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靳夫人一怔,半天没反应,而阿纨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略忐忑的把手伸给合安女,后者帮她站起身,接着又去扶靳夫人,她似也在猜女公子究竟说了什么,让细君一下子平静了。

      昨日约定辰时去雕楼,现下尚早,合安女请细君示下是否梳洗更衣,靳夫人便叫她预备沐浴。

      虽不是首次同靳夫人一起沐浴,阿纨还是颇不习惯,但转念一想要相隔十日再见,随她意罢。

      靳夫人不借他人之手,亲自给阿纨擦洗,布巾拭过单薄后背,瘦骨嶙峋的惹人心酸,她道:“不知何时能养胖些,你莫再挑嘴,记得乖乖用饭。”

      “记得的,母亲放心。”

      又摸过她黄而稀疏的头发,“原想着仔细给你调理调理,至少能梳个丱发,免得叫人笑话了去,唉……”

      阿纨答不上来,她头发确实少得可怜,梳不了辫子,垂在脑后用头绳束得像条老鼠尾巴,十分丢大司马府女公子的脸面。

      “细君,听说虞姐姐早年跟雅人在宫里得了不少方子,有她在女公子一定能把身子养好。”合安女从旁笑嘻嘻的活跃气氛。

      阿纨忙附和,频频点头。

      靳夫人就扯了下嘴角,当初在宫里倒也确实听闻虞氏喜好钻营各种偏方秘方,但愿她肯在阿纨身上尽心。

      许是今日事忙,也可能昨日被哭怕了,至辰时薄奚诲都未露面。也好,他来了,反而大家都不自在。

      靳夫人特意让合安女给阿纨换上新做的衣裳——儿童款的曲裾深衣。阿纨一边低头看一边用手轻抚,尽管不似雅人那般繁复,腰带也缠了好几圈,所幸裙裾未落地,露出脚踝方便穿鞋走路。

      合安女说:“细君连夜改的,怕你绊着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阿纨牵起靳夫人的手,忽生不舍。

      “我不陪你过去了。”话音刚落,靳夫人眼泪也随之落下。

      “母亲,别老是哭,眼睛会瞎的。”顿了下又道,“阿纨喜欢母亲缝的衣裳,不若多缝一件,一旬后给阿纨穿上。”

      靳夫人闻言抹了把泪,反握紧阿纨的双手,“好。”

      没了预期中一滴眼泪一个脚印的“十八相送”,阿纨走得尤为洒脱。举目望向不远处的雕楼,这才是考验。

      今日雕楼门口换鞋的小奴只一人了,合安女刚把丝履给阿纨穿上,虞氏翩然而至,照例行了揖礼:“参见安平县主。”

      阿纨也同昨日一样鞠了一躬,想来想去不知该怎么称呼虞氏,就哑着嗓子干看着。

      虞氏笑笑,“安平县主唤婢子小字素衣罢。”

      “素衣。”

      “唯。”

      合安女也跟着行礼,“奴给虞姐姐问安了。”

      虞氏看向合安女,“雅人交代,旁人不必跟来,你且回去罢。”

      合安女噎了一下,“女公子身边怎可短了人伺候,没这个规矩呀。”

      虞氏道:“婢子自当竭力伺候好安平县主,不无不妥,你让细君宽心。”

      对方是雅人的人,地位比她高出许多,合安女没傻到以为能讨到便宜——昨日家主和细君加起来都奈何不了雅人。

      “奴知道了,奴告退。”

      见合安女比自己刚才离开“一月一方”的时候更利索,阿纨抿了抿唇,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虞氏不像合安女,没去牵阿纨的手,而是往边上撤了两步,意思明显。阿纨甩开两手率先往二层去,内心默念: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二层书斋,雅人端坐在书案后头,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摁着一卷摊开的竹简,脸上神情一片肃穆。一边铜错金博山炉丝丝缕缕烟雾袅袅,淡淡的香气中透着一点提神的薄凉,很贴合雅人给人的观感。

      “雅人,安平县主来了。”虞氏等了一下,见雅人一动不动,不得不出声说道。

      雅人远远看来一眼,虞氏又说话了,这次是对阿纨说:“县主,该跟先生请安了。”

      阿纨恍然,迈了几步,冲着团布垫子“咚”的跪下去,拜佛求神般叩头,“徒儿给先生请安。”

      好半天雅人一言不发,虞氏忍着笑咳了咳,雅人终于道:“起来吧。”

      阿纨可不敢托大,以为虞氏会来扶她,便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顺带拍拍膝盖起皱的地方,暗自思忖,待会雅人是不是也要拜自己,给安平县主请安?

      这回阿纨想错了,雅人没有拜回来,却是跟她大眼瞪小眼的对视,表情冰冷得随时能掉下冰渣子。

      阿纨吞了一口口水,出错了?不着痕迹去瞄虞氏。

      虞氏过来,手搭在她肩上,亲切道:“县主坐下来,好生听先生教诲。”

      今日穿得正经,没人协助跪坐下来有些困难,又不能像在“一月一方”那么随意,背靠着靳夫人,把两条腿打直了坐。

      所幸有虞氏,温柔的给她纠正姿势:臀部落于脚跟,足背平贴于地;腰挺直、背挺直、肩膀放平;双手叠在腹前;抬头直视前方。

      雅人冷眼旁观,溢于言表的鄙夷。早猜出来她看她坐无坐相不顺眼很久了,当着靳夫人没提,攒着劲儿等到了今日。

      阿纨尽量命令自己身体听话,别摇晃,人人坐得住她也坐得住。

      过了片刻,雅人蓦然开口道:“张嘴。”

      “……?”

      虞氏:“县主请把嘴张开。”

      阿纨疑惑的张开嘴,虞氏“啊”了一声示意她。阿纨只好也“啊”了起来,虞氏顺势托着她下颚微微往左往右各转了一下。

      “八九岁上,还未换牙。”雅人说着朝她头顶打量了一圈,“头发寥寥无几,假髻也覆不住。”

      虞氏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过些日子会好的。”

      “五迟。”雅人很是肯定,“你照着去寻方子,回头我看看。”

      虞氏叹了叹,然后应诺,转身出去了。

      阿纨云山雾罩的楞在原地,雅人倒是下了榻,一边朝隔间走一边道:“跟过来。”

      又想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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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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