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渡春风》山淼淼

71、他是大祁皇帝

　　胡太医这一夜着实忙碌。
　　本来好不容易轮休用不到他值夜，胡太医回了家吃过饭便早早躺下，享受这难得早睡早起时光。

　　然而他还在酝酿着入睡，突然感觉自己身体悬空，诧异地睁开眼睛，发现着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来人冷冰冰地解释道：“请大人赎罪，属下为暗卫，奉命带大人进宫。”

　　胡太医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扛进了宫，一路在人肩上颠簸，下来时直接吐得天昏地暗。

　　他刚想发作被暗卫拉到床前，定睛一看——好家伙居然是大太监冯年。

　　待他迅速处理好伤口，那个暗卫默不作声地跑过来，二话不说又给他扛了起来。

　　胡太医这下彻底怒了，抓着他后背的衣服厉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暗卫没回答，带着他起落到了另一殿前。

　　胡太医不常入宫，对宫中构造不甚了解，正要询问此为何处，只见那暗卫“咻”一下掏出一块遮眼布。
　　“接主上命令，请大人蒙眼进入。”

　　胡太医不会武功，只好由着暗卫给他蒙上眼。暗卫带着他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屋子，胡太医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怪味——浓烈的血腥气和腥苦的药味混杂在一起，充盈着整个房间。

　　“胡太医，”一个年轻的声线响起，“我是暗夜营陆谌，抱歉只能这样请您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人引进去，“这有个需要您救治，情况特殊，还望太医大人包涵。”

　　胡太医哼声，抬手要去摘布。陆谌眼疾手快，一把拦住。

　　“这也是无奈之举，请大人体谅。”

　　胡太医顿了下，慢慢放下手。

　　太医院行事早就学会了少看少说，他那下不过是试探，陆主事不可能看不出却也如此如临大敌，胡太医心里明白必是这重伤之人身份尊贵。

　　他浑身一颤，默念要命了。

　　冯年也受了伤，陆谌能调动的就剩这满屋暗卫。暗卫杀人越货、能打能杀，居家旅行必备之兵器，却可惜都有个共同的缺点——兵器不会干伺候人的活。
　　陆谌头疼地看着帝王暗卫们手比脚还笨，哀叹口气，只能挺身而上，亲自给沈昱臻换衣服、擦洗身子。
　　只是他的手也没比脚灵巧到哪。

　　魏夜阑下手极狠，鞭鞭见血，肉里搅着碎布料，伤口更是流血不止。
　　处理伤口的疼痛不亚于再挨一次，沈昱臻昏迷中都忍不住挣扎瑟缩，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哽咽半声，轻若呢喃，也听得胡太医冷汗直流。
　　到后面沈昱臻抖得太厉害了，陆谌实在心疼，翻身上床把人捞到怀里制住，胡太医才得以继续下去。

　　沈昱臻上半身被制，就剩头可以自由活动。陆谌衣服上的皂香让他安心，昏迷的沈昱臻终于敢放任自己的委屈，缩在陆谌怀里疼极了脑袋一个劲往里钻。

　　陆谌不停地抚着他的头发安抚，边在胡太医不小心重手惹得沈昱臻又一声闷哼时飞去一个眼刀。

　　胡太医：……
　　看不见但能感觉得到的胡太医觉得自己心里苦。

　　处理伤口差点去了半条命，胡太医说可以时沈昱臻额头上都是汗，陆谌的后背也完全被自己的汗水打湿。

　　陆谌吩咐暗卫把太医大人客客气气地送回府上，自己回到床边坐下静静地注视着沈昱臻。
　　沈昱臻睡得并不安稳，冷汗直冒，脸色惨白。陆谌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下，掌印落下却是满脸唯一的血色。
　　陆谌的脸更黑了。

　　就算重伤，良好的生物钟还是督促着沈昱臻在早朝前睁开了眼睛——哪怕他的眼皮重的根本抬不起来。一门心思挂在沈昱臻身上的陆谌立刻凑了过来。

　　“醒了？”

　　沈昱臻脑子昏昏沉沉，也没注意是谁，脸埋在被子里好一会，才像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撑起：“——哥？”

　　陆谌比他反应还快，急忙给他摁倒：“别动——是我。”

　　沈昱臻傻傻地由着陆谌给他摁躺下，看他用手试了自己额头的温度。
　　确认没发烧，陆谌吊了一宿的心可算能放下了，但是那层层包扎下的伤痕累累还是依旧扎眼。陆谌看着沈昱臻一脸呆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想也没想照着他的后脑勺轻拍了下。

　　“你师父手有多毒你不知道吗，他打你你就由着他打？”

　　沈昱臻依旧傻傻地注视着陆谌，黑曜石眼睛里全是光。陆谌一巴掌下去没反应，不由得有些担心，又试了试孩子的温度：“这也没发烧啊……”

　　“哥，”沈昱臻努力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抓住陆谌的手，带着点希冀带着点期待更多地是小心翼翼问道：“哥，您是守了我一晚上吗？”

　　陆谌一愣，沈昱臻敛下眉，轻轻用脸蹭了蹭陆谌的掌心，轻声呢喃：“真好，我就知道昨晚不是梦。”

　　孩子的这句自言自语彻底让陆谌一腔谴责都没了用武之地。陆谌叹口气，由着沈昱臻在他掌中小心翼翼地撒着娇。

　　不过沈昱臻难得的小儿作态也没持续多一会——沈昱臻脑子清醒过来就赶紧红着脸松了开手，窘迫地趴在床上请陆谌惩罚。

　　陆谌掐掐他的脸，起身去端来御膳房早些时候送来的粥。
　　“喝点吧。”

　　陆谌手比脚还笨，喂一碗洒半碗，耐不住被喂的人心情愉悦，闪着光的眼睛炯炯注视着陆谌，连陆谌手忙脚乱忘给人吹吹入口烫到要死都默默含在嘴里毫不在意。

　　陆谌把手伸到他跟前，“吐出来。”

　　沈昱臻抬眼，陆谌尽量沉了脸色：“吐出来。”

　　沈昱臻摇摇头，喉咙翻滚“咕咚”咽了。

　　粥刚起锅没多久，还烫的厉害，这下咽导致整个身体内部都烫的不行。他努力撑起身子，一脸理直气壮。
　　“我不吐，这是哥喂给我的。”

　　陆谌登时没声，气得跟他大眼瞪小眼。不过接下来再喂陆谌就打了十二万分小心。

　　沈昱臻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关怀纵容太多，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雷霆雨露照盘全收，哪怕是伤害都能甘之若饴。

　　陆谌边喂边想，这样的孩子，师叔到底怎么舍得狠下心来打成这样。

　　到底有伤在身，陆谌没敢让他吃太多，喂了小半碗就放下了。沈昱臻浑身都是伤，趴在床上忍着疼。陆谌心疼地去给他拧帕子擦汗，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怎么，陛下是想翘了早朝？”

　　此话一出，沈昱臻浑身一颤，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上，搅着衣服和被跪伏在地：“师父。”

　　陆谌回头，眼神里已经在填炮弹了。

　　站在门边的魏夜阑仿佛一无所知，随意地倚靠在门框上，目光越发冰冷：“陛下这个时辰还未梳洗，依臣看，陛下不是想翘早朝是什么。”

　　沈昱臻这下抖得更厉害了，更深地伏低身子语无伦次道：“不是，师父，徒儿不是，徒儿没这么想——”

　　“他今个不去早朝，我允了。”

　　陆谌插入师徒二人的对话，语气硬地可以砍死人，“您老有火冲我来，别欺负他。”

　　魏夜阑嗤鼻，这才终于赏给陆谌一个眼神。
　　“陆谌，你管的太宽了。”

　　陆谌耸肩，毫不客气回视：“师叔，是你费尽心机把他扔给我的。”

　　魏夜阑冷笑：“那我现在收回来——陆谌，你可以走了。”

　　陆谌不理他，走过去抱起沈昱臻。后者紧紧抓住他的一小块衣服，偶然抬眼露出的一张脸满是掩饰不掉的惶恐。

　　“您老不用激我，”他的去留可不是魏夜阑能单方决定的了。陆谌虽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但是沈昱臻这般害怕，他不得不正面回道，“昱臻在这，短时间内我不可能走的。”
　　沈昱臻攥着陆谌衣摆的手霍地更加紧了力道。

　　魏夜阑哼了声，倒是没在这个问题上在做纠结。他皱着眉头看陆谌把人又放到床上，冷声道：“他要去上早朝。”

　　陆谌抖开被子头也不回：“伤成这样怎么去。”

　　“他是大祁的皇帝。”

　　陆谌真恨这句话，刚想反驳，沈昱臻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沈昱臻第一次尝试违抗陆谌的命令，紧张地都有些结巴：“哥，我……我想去上早朝。”

　　陆谌顿住，沈昱臻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哥……我……”

　　“你呀，”陆谌无奈叹道，行吧。

　　“没什么对不起我的，”陆谌伸手扶他起来，蹲下身给他穿鞋，“做弟弟的，不会连这点权利都没有。”
　　“你想怎么样就告诉我，哥给你撑腰，不想怎么样也大可让我知道，我又不是某人，不会平白无故就发火。”

　　某人魏夜阑：……

　　陆谌越发放轻动作，“冯年也伤了，你师父和我都不方便露面，你自己去上朝小心点，让他们没事就别耗着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娘，熬不住了也不用硬撑，我还在这呢。”

　　陆谌念叨个不停，魏夜阑远远看着他，神情复杂。

　　沈昱臻忙不迭地应着，随着陆谌的每一个字，胸腔被一点点填满。陆谌又交代了几句，才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叫人进来给他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