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了岸的潮》梦屿鹿

1、她是孤岛

　　每天都是上楼下楼，往返于重症监护室和病房之间。
　　张贝妮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死亡，她的愤怒和悲伤无处发泄，灵魂在病魔中挣扎着。
　　转眼就过了一年，她依旧在医院中等待时间尽头。
　　医生没找到治疗方法，而且没有特效药。
　　她全身连接着输液管，只能抬头仰望白色天花板。
　　“曾经的自己已经不在了。”她心想。
　　自己和朋友渐行渐远，俨然偏离生活轨道。总之，她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生活。
　　21岁生日，在伙伴们的生日歌中，张贝妮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只有生命飞逝的速度超过了朋友，如果活不了几年，你会怎么办？
　　时间很长吗？自己可以悠然地准备吗？可以坦然面对每一天吗？
　　她是上不了岸的潮。
　　22岁的春天，张贝妮出院了。
　　所有治疗都尝试过了，既试了刚上市的药，也试了未被认可的。
　　尽管如此，生活还是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的病没有痊愈。
　　虽然可以在家疗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保险起见只能停止她的一切学校课程。
　　为了减轻心脏的负担，必须严格控制饮食，住院期间的药物也得按规定服用。
　　她的机能在不断衰退。
　　就像抱着巨大的炸弹，不知道哪一天会引爆。
　　直到张贝妮出院，父亲借着酒劲总算松了一口气。
　　走出医院，她抬起头仰望天空。
　　天空好蓝啊，想伸出手紧紧拥抱云朵。
　　就快触摸到了，她握紧那双苍白的手，许久才张开手掌。
　　她微微一笑，掌心上放着茉莉花花瓣。
　　“闺女，想去哪看看吗？”父亲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回头时已是满眼疲惫。
　　“想看花，爸，我想看花。”
　　“那我们去衲田花海吧，想吃冰淇淋吗？”
　　“嗯！”
　　怎么办呢?牛奶、巧克力、酸奶、草莓、芒果都不错啊。
　　啊，还有夏季的味道。
　　就在张贝妮犹豫不决时，父亲却欣慰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你不能吃冰淇淋。”
　　“嗯！”
　　怎么办呢？牛奶、巧克力、酸奶、草莓、芒果都不错啊。
　　啊，还有夏季的味道。
　　就在张贝妮犹豫不决时，父亲却欣慰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你不能吃冰淇淋，我们先回家放行李。”
　　车子缓缓开动，张贝妮打开车窗仰望天空。
　　天空很广阔，美好得让人沉醉。在病房时，只能看到窗框包围起来的一小块蓝色。
　　张贝妮把文件摆在房间的地板上。
　　“特殊疾病......残疾人手册。”
　　还有出院手续和药品单。
　　打开存折一看，父亲的转账记录从一年前就开始了。
　　“六万的存款。”张贝妮喃喃道，“爸为什么要转钱给我?”
　　“他说等你出院后给你零用。”
　　姐姐走进房间，餐厅摆满张贝妮爱吃的东西，床铺已经整理好了，书房里传来父亲喜欢的古典乐旋律。
　　“姐，谢谢你帮我打扫房间。”
　　“没事，贝妮，这几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有，好多，但身体好像走不了那么远。”张贝妮对姐姐苦笑一下，她低下头说，“我刚出院，没法一口气做完所有事情。”
　　姐姐转过身揉起眼角，张贝妮慌忙地继续道：“我想去散步，想去附近的公园，想坐在长椅上看天空，姐，你的厨艺很棒。”
　　说着，姐姐脸上又焕发出光彩：“那个......好啊，一定把你喂得胖胖的！”
　　“拜托了，姐，我又不是小猪。”
　　“小傻子。”姐姐紧紧抱住张贝妮。
　　“等身体好了，带我去买东西吧，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张贝妮声音很轻，这时一阵风拂过窗户，薄薄的纱帘随风而起。
　　“贝妮，你现在比我有钱。”
　　“都是爸爸攒的。”张贝妮掩着嘴笑了起来。
　　姐姐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只要能挣到钱支撑张贝妮治疗和生活，她就更加努力了。
　　“姐，感谢你照顾我。”
　　张贝妮的视线落在一旁桌子上，一沓病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
　　她轻轻叹了口气，当目光与镜子里自己相遇时，她勉强挤出笑容。
　　这里已经不是医院了，这里不是冷冰冰的病房，而是母亲和姐姐精心打扫过的房间，到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这里感觉不到陌生的气息，没有嘴硬的患者、爱唠叨的护士，也没有难缠的医生。
　　完全是自有的空间，这里没有不合口味的饭菜。
　　对母亲和姐姐而言，只要张贝妮愿意，她们可以把菜谱上的菜都做一遍。
　　在医院积攒的不适全都烟消云散了。
　　躺在姐姐为她铺的圆形地毯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她自言自语道：“张贝妮啊，张贝妮，你可真有钱啊！要买漂亮的衣服……还有，买一枚戒指，谈一段恋爱......”
　　她突然感到不安，没人会喜欢现在的自己。她明白，即使获得自由，自己也无处可去。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父母和姐姐的声音，她不安的内心暂时得到了慰藉。
　　生病后不知让家人哭了多少次，她不想再让任何人哭泣了，所以自己也不会哭。
　　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不会再让家人哭泣了。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父母和姐姐的声音，她不安的内心暂时得到了慰藉。
　　生病后不知让家人哭了多少次，她不想再让任何人哭泣了，所以自己也不会哭。
　　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不会再让家人哭泣了。
　　“妈妈，对不起。姐，我不是个好妹妹，对不起。”
　　她时常会想，生活是一座孤岛。
　　而她是上不了岸的潮。
　　生得比谁都晚，死得比谁都早，只剩下寥寥几年了。
　　爸爸，对不起。
　　你看不到我出嫁的那天了。
　　出院三个月了。
　　张贝妮逐渐走出家门，开始习惯新的生活。
　　每天晚上她都会和高中同学馨雅打电话，这也成了夜晚最大的乐趣。
　　“我平时没什么事做，早上起来就想今天要做什么。晚上睡觉时就想今天做了什么。太吓人了，这样下去会得痴呆的。”张贝妮抱怨道。
　　“我的天，贝妮，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二十二了，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三了。在医院时，感觉度日如年，现在时间好像加速了，一个月转眼间就过去了。”
　　“啊，没关系，我们明天去散步吧，总闷在家里也不好，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
　　“嗯，听起来就像进入老年生活一样。”
　　“你才知道啊。”馨雅意味深长地笑着。
　　馨雅虽然是典型的美少女，但却是从头到脚都是完美无缺的宅女。
　　“贝妮，你在家还看动漫吗?”
　　“没啊，我最近在看电视剧，偶尔会看电影。”
　　“这样啊，我知道一个散步的好地方。”
　　“哪里?”
　　“保密。”馨雅微微一笑。
　　城市广场后面有一条美食街，这里能看到热恋的情侣、刚下班的上班族、和父母逛街的孩子。
　　张贝妮已经很久没来过了，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她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下照片。
　　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哇，好多美食啊。”她兴奋地快要跳起来。
　　“是啊，贝妮！吃货的圣地！”馨雅指着左边炸鸡店，“你看，炸鸡！高中时候我们经常吃的。”
　　“我不确定能不能吃。”
　　如果最终结局不可避免，那就不应该勉强自己。
　　馨雅从牛仔裤口袋里抽出手机，她像以前那样点了两份炸鸡。
　　另一边玩具店摆放着一副巨型海报，上面印着漫威超级英雄。
　　“馨雅，你经常来吗?”张贝妮咬了一小口，还是原来的味道。
　　“当然了，我得来这边画材店买颜料。”
　　“还在画画吗?”
　　张贝妮想起她们共同的中学时代。
　　馨雅从那时开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
　　即使上了年纪也依然保持着朴素的美丽。
　　张贝妮心想，如果不是美术，馨雅可能会成为一个有名的演员。
　　环视四周，车站前的广场上，乐队正在唱歌。
　　舞台前的粉丝大声喊叫着，他们挥舞着荧光棒，气氛十分热烈。
　　张贝妮跟在馨雅身后，她战战兢兢的，但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切都很刺激。
　　“你现在不学美术了吗？”馨雅问道。
　　“什么？”
　　“画画啊，你初中和高中都在画画，我以为你以后会去美术系。”
　　“没办法啊，我现在学不了美术，虽然很想画画，但恐怕没机会了。”张贝妮不由得把脸凑了过去。
　　馨雅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话，如果想的话，就要大胆尝试。我一直很喜欢你的画，初中就喜欢，高中也喜欢。如果你成为画家，那我一点都不会感到意外，什么叫没机会？你应该大胆一些，趁现在多尝试。”
　　馨雅心中一跳，她连忙停住自己的话，再说下去就会戳到别的痛处了。
　　“没关系。”张贝妮扬起嘴角，像是看穿了馨雅似的，她侧过脸笑了起来，“最近会尝试一些插画的。”
　　“插画吗？很好啊。”馨雅语气缓和下来，她再次露出笑容，“高一分班时，我们去了美术班，那时我就明白，你会在美术上有所成就。”
　　张贝妮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这样的情况又能怎么办呢？一想到未来，心里就咯噔咯噔的。”
　　“如果痛苦的话，就做一些想做的事吧，分散一下注意力，说不定会好一些。”
　　馨雅脑海中浮现出高中时的场景，高二结束时张贝妮和自己成了同桌，她们就这么开始新的学习生活，就是因为遇到了张贝妮，她才更有勇气面对学习，两人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当时两人都是画室尖子生，她们的画作经常被拿去展览，对馨雅来说张贝妮是她最好的榜样与伙伴。
　　而现在，张贝妮竟然开始逃避这些。
　　“听说过厚涂吗？一种画画技法。”
　　“听说过，怎么了。”馨雅帮张贝妮拧开瓶盖，这才看到那个鲜有血丝的侧脸。
　　“最近我想试一试厚涂，画一些人物插画。”
　　“好主意啊。”馨雅银铃般笑了起来，“你冷吗？你的手好凉啊。”
　　那双苍白的手上可以依稀看见深色的血管。
　　所以说人生会变得更宽广，有很多很多机会在等着他们。
　　“我们去玩剧本杀吧。”
　　“剧本杀是什么?我不会……”
　　“玩几局就知道了。”
　　在城市广场三楼长廊里，馨雅找到一家剧本杀店，她挽起张贝妮胳膊。
　　狭窄的走廊、充满悬疑的装潢风格，让人心里感到不安，张贝妮握住馨雅的裙子。
　　沿着阴沉的小路向前，馨雅露出无畏的笑容，看得出她的情绪在不断上升。
　　“你好，请问几位？”店员热情地打着招呼。
　　“两个人。”馨雅说，“有没有情感本？”
　　“喂，馨雅！”
　　馨雅不顾张贝妮的喊叫，把张贝妮拉进了一个房间，“带你体验一次虐恋。”
　　“你在说什么呢？我......我不想体验。”张贝妮有些抵触“恋爱”这个词。
　　她不想当一个自私的人，也知道没人会喜欢自己。
　　“哎呀，为了防止你痴呆，你得尝试这些脑力游戏。”
　　馨雅微微一笑，拉起张贝妮的手。
　　几个NPC角色笑着说欢迎光临，其中一个人发现馨雅后，探出身子说：“那个，你是千馨雅吧？”
　　“啊？啊，是的。”
　　“最近漫画停更了吗？”
　　女NPC眼中闪烁着异常的光芒，张贝妮交替地盯着馨雅和女NPC。
　　馨雅露出尴尬的笑容：“嗯......最近很忙，漫画都停更了。”
　　女NPC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馨雅硬是把张贝妮拉入会场，快步离开了。
　　张贝妮感觉到身后的小兴奋丝毫没有消退。
　　“馨雅，你好像很有名。”
　　“不至于，他们只是恰巧看过我的漫画。”
　　“千馨雅是谁?”
　　“我的笔名。”馨雅把剧本抱起来，生怕别人看到似的。
　　张贝妮扑哧一笑，她也拿起剧本，但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因为第一次玩。
　　“馨雅，你有男朋友吗？”
　　“和男人相比，我更喜欢画画，喵!”馨雅像猫一样仰着头笑着，然后拉起张贝妮的手，“好了，你先读剧本吧，了解自己的角色后我们再讨论。”
　　从剧本杀店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大妈们在广场上跳着舞，人们纷纷离开商场，车辆不断驶出地下车库。
　　“张贝妮！”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
　　那是彭长安。
　　高中时就暗恋的男生。
　　他每天都那么快乐，每次远远看着他，看着他笑着对自己走来，张贝妮都会转过身感受他经过身边的气息。
　　说着，彭长安一把抱住张贝妮，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他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
　　那个害羞的姑娘，就这么成了他的同桌。
　　严格来说他们还谈过恋爱。
　　“最近怎么样？”彭长安问道。
　　“我最近......挺好的。”
　　不知不觉间，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
　　张贝妮站在彭长安身旁，只觉得心跳加速，脸颊有些发烫。
　　他回过头笑了。
　　张贝妮笨拙地转过脸，心里却已经七上八下了。
　　她握住一旁馨雅的手。
　　彭长安又回过头，他微微一笑，目光像夜晚的烛光。
　　就像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一样，心中静静地涌上一股暖流。
　　快乐就是这样，跃跃欲试的感觉，单纯得让人发笑。
　　但是笑很重要，一定要学会笑，快乐是人生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