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下》雨落落

2、开始的地方

　　上午十一点多，陈念拎起鼓囊囊手提袋，然后把黑色斜挎包背在身上，母亲从床上坐起来，摘下老花镜走到她身边：“你把手机还有证件装好！”
　　陈念用一只手打开斜挎包，又检查了一遍：“放心吧，都带着呢！”
　　母亲嗯了一声，没有动。
　　陈念想了想，说了句：“我没事，你放心！”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陈念抬头在电视和手机视频嘈杂的背景音里，在她母亲浑浊的双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关心和不舍。
　　陈念心头一酸，她下意识的移开目光，却看到了母亲像杂草一样稀疏花白的头发，干瘪的布满皱纹的脸。
　　陈念眼睛一酸，胳膊一伸抱住了眼前的母亲。
　　这时陈念发现，那个曾经需要自己抬起头仰着脸才能看清楚脸的人，已经变成到需要抬起头仰着脸才能看清楚自己了。
　　陈念吸了吸鼻子，感觉到母亲的手在自己背后拍了拍，很轻的力道。
　　就像记忆她里哄自己睡觉一样。
　　陈念闭上了眼睛，将那股酸涩感压回去。
　　然后她睁开眼睛，放开母亲：“我走了，你以后每天记得吃点好的，别委屈自己，别舍不得吃。冰箱里我买好的牛肉，想吃你就吃，别舍不得。吃完了让我爸再给你买。天冷了，你晚上别在外面转太久，万一冻感冒了，怎么办……”
　　陈念絮叨着，把能想到的通通说了个遍，母亲微红着眼睛：“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陈念顿了顿：“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你们俩在过去。你放心好了，也没几天……”
　　陈念捏手中的袋子：“我走了啊！”
　　说着，她转身走了出去，头也不回的下楼往公交车站走去。
　　她们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陈念一路上碰见了许多熟人，在看到她手中鼓囊囊的手提袋后，熟稔的跟她打着招呼：“出去啊？！”
　　陈念挂着自己都觉得别扭的笑，别扭的回应着：“嗯，出去一下！”
　　以后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着。
　　她抬头，她一定要努力在大城市站稳脚跟，要努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如此想着陈念加快了脚步，飞快的走到车站。
　　她要等的那趟车来的很快，陈念并没有等多久。
　　投了一枚一元硬币进入，然后找到一个空位做好。
　　坐好后陈念把手提袋放到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扶住它防止掉下来。另一只手，伸进棉袄的口袋里，握住里面的另一枚一元硬币。
　　那是昨天晚上，母亲害怕她身上没有零钱，塞进她口袋里的。
　　硬币刚刚被她握了很久，这会儿还是热热的。陈念再次握住它，仿佛这样就可以给与自己力量。
　　这趟公交车的终点站就是她的第一个目的地，火车站。
　　下车后，陈念拿着身份证去取票机那里取票。她把身份证贴在感应处，然后根据提示一步步点着，很快票打印了出来。
　　陈念转身正准备走，却被人拦住了，一个老人佝偻着腰看着她，浑浊的双眼里全是窘迫：“姑娘，你能帮我取个票不？我儿子在网上给我买的票，让我去他们打工的地方看看，但是我不会用那个东西！”
　　说着他指了指陈念身后的自助取票机：“我刚刚去卖票的那个地方问，她们说让我自己过来这儿去，我不会用那个东西，你看看你能不能帮帮我……”
　　说着老人把身份证递给她，眼睛里多了几分讨好，他的眼神令陈念无法拒绝，即使她也是第一次用自助取票机：“可以啊！”
　　说着她接过老人手中的身份证，转身开始在屏幕上点去。
　　身后的老人不停的说着谢谢，等到陈念把打出来的票递给他的时候，他也还在说着。
　　陈念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没事的，没事的！”
　　陈念上一次做火车还是从十三岁时，跟母亲一起从安市回开市，但那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
　　她的内心有些忐忑，但依旧努力保持镇定。
　　她要坐的下午一点半的火车，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半，她早到了将近一个小时。
　　陈念找到检票口站定，她抬头看着上面的鲜红色字体，上面显示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夏市。
　　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车票看了看，再次对了一下车列号，确认准确无误后放进口袋，然后用手心握住，这是能让她产生安全感的小动作。
　　她从包里取出手机，一只手点开微信，拍了一张照片给梦表妹。
　　对方回复的很快：你今天就走？
　　陈念：嗯嗯（微笑，微笑）
　　梦表妹：注意安全，晚上睡觉的时候，注意点儿包。
　　陈念：放心吧，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它当枕头放在脑袋底下。
　　梦表妹：你跟咱哥说了没有？
　　陈念：说了，昨天就说了！
　　梦表妹：好，到时候让他去接你！
　　陈念回复了了个好字之后，把手机放回包里。
　　过了一会儿她又拿出来放在口袋里，然后用手握住。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手心震动了一下。陈念掏出来看，是西表哥发来的信息：坐上车没有？
　　陈念用一只手打字道：还没有。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下午一点多的火车，明天下午一点多能到。
　　西表哥：嗯，快到了给我发信息，我去接你。
　　陈念回复了个好字之后，按灭了手机，然后又放回口袋里握住。
　　离发车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陈念突然听到有人问她道：“姑娘，去夏市的火车是在这里等吗？”
　　陈念扭头，一个妇女拎着一个半透明塑料袋，手里还捏着浅蓝色的车票，她看起来年纪跟她母亲差不多大，但是气色确比她母亲好很多。
　　想到母亲那张被病痛长期折磨的脸，陈念的心往下沉了沉，她低低的嗯了一声：“是在这里等！”
　　妇女漏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她把塑料袋换了一只手，然后把双肩背包的带子松了松：“我不认识几个字，还以为我弄错了！”
　　陈念笑了笑没有说话，妇女继续问她道：“你是去夏市做什么呀？”
　　也不等陈念回答她，自顾自的说着：“我是我儿子儿媳妇小孙子都在那里，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我儿子了。我想他想去看看他，但是我自己没出过门，我还不认识几个字，连火车我都没坐过，这次是第一次。前几年我家老头子没有了，天天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有时候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我跟我儿子说，我儿子就给网上给我定了一张票，说是让我过去。我哪里懂这些啊，我连电话都不知道该怎么使。正好碰上我们村里的人今天也要坐火车去外地，我就跟他们一块儿来了，他们帮我把票给取了，然后让我在这里等，说是在这里等的人都是去夏市的。”
　　陈念嗯了一声：“也不全都是，有的中途会下去。”
　　妇女双眼无神的看着陈念嗯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陈念想了想问道：“你儿子在那边是做什么的？”
　　提到自己的儿子，她的眼中开始有了神采：“他是给人家建筑工地上干活儿的，我儿媳妇在那里边给人家做饭，孙子在那里上幼儿园。”
　　“他们过年的时候，也不回来吗？”
　　妇女摇了摇头：“不回来，说是过年的时候，在工地上值班可以多挣个钱。小孩儿在那边上幼儿园可贵可贵的，不多挣个根本就上不起。”
　　“我儿子说，以后的人没有文化不行，以后要是没有文化的话，下苦力的活儿都没人要你。那边的老师教的比我们村里的老师教的好，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让小孩儿在那边上学，要让小孩儿有文化……”
　　说了半天的自己，妇女有些不好意思，她问陈念：“你是去那边做什么呀？”
　　“想去那边找个工作。”陈念老实说道。
　　妇女哦了一声：“那你在那边有熟人没有？没有的话不行，一个女孩儿太不安全，受了欺负都没人帮你。”
　　“我小姨一家，还有我大姨家的表哥都在那边。”
　　“那就好，”妇女感慨是的说到“有个亲戚在会好一点儿。”
　　“遇到事情的时候，好歹有个人能帮你一把！”
　　听到这里，陈念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低声说了句：“这也是不一定的！”
　　妇女没听清陈念说什么，把手中的票递给陈念：“姑娘，麻烦你帮我看一下，等下上火车了，我要坐在哪里啊？我看电视上的火车都是很长的一节一节的，我等下要做拿一节啊？”
　　陈念指给她看：“这里有写10号车厢25座。等下我们进站之后，火车会开进来，火车停稳以后，火车上的列车员会把车厢门打开，我们要找对应的车厢，车厢号的话火车每一节车厢的门上面会有一个牌子，上面有写。找到以后把票给列车员检票，检完票之后就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座位的旁边有一个牌子，上面是座位号……”
　　陈念把自己能想到的通通都告诉了她，末了有些不放心：“要不你等下进站以后可以跟着我，我是14车厢的，在你后面。”
　　妇女不好意思的笑笑：“怎么能一直麻烦你呢，我认识数字，我等会儿自己找找，不行我在问问别人。”
　　陈念见此不在说什么，她抬头看了看时间，快到检票的时间了。
　　眼前一闪一个背着黑色背包的男人，快速站到了她的前面，陈念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喂，你怎么插队啊？”
　　男人正低头玩着手机，听到陈念的话，回头看了她一眼，眯起眼睛嗤笑了一下：“我看这没人我就站这儿了，你要不高兴你就站我前面？”
　　这个人真的是！
　　陈念本就不善言辞，生气的时候更甚：“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后面那么多人都在排队，就你插队。”
　　男人身高很高，他居高临下似的看着陈念：“哦，我就喜欢站在这里，你管的着吗？”
　　神情里语气里带着开市的无赖特有的无赖像。
　　陈念看着只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往上翻涌：“铁轨上还没人呢，你怎么不站在那里去！”
　　“我不想站，我就想站这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前面的一小块空地：“你要是想站，你站啊！”
　　陈念正想在说点儿什么，衣服被身后的妇女拉了一下。她听到她对那个男人说道：“你差不多得了，你插队你还有理了！”
　　男人轻蔑的看了一眼二人，切了一声转过去低头开始玩手机。
　　陈念气的半死，她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像是没看见这里的争执一般，依旧热闹着。
　　包括排在陈念身后的那一大堆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儿像小丑，傻傻的笨嘴拙舌争论着别人不屑一顾的话题。
　　广播提示陈念坐的那一班车，马上就要开始检票了。陈念几乎下意识的看向了检票口里面，检票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
　　那一刻陈念确定，检票员一定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但是她却只是假装没看见。
　　陈念下意识的握紧了口袋里的硬币，她低头深吸了一口气，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火车开始检票了，陈念拎着手提袋飞快的跑进站台，还不忘跟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妇女说：“火车要进站了，等下要……”
　　说着陈念一回头，发现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妇女早已不见了。在一回头，看到那个妇女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前面，此刻正笑着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看样子，她这一路一定可以过的很好！
　　陈念收回往她那个方向迈过去的脚，她把目光重新放回到速度正逐渐放缓的车上，心思却开始有点儿飘忽。
　　上车的过程异常的缓慢和复杂，等陈念找到位置坐好后，火车已经慢慢行进了。
　　陈念给自己买的票，是靠窗的位置。
　　她扭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建筑。”
　　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开市希望我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火车票被检票员夹了一个口子出来，陈念摸着那个突出来的口子，觉得那不是口子，而是她绝望生活里的希望……
　　陈念重新把目光放像窗外，现在她要朝着希望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