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问语》落春馋

2、第 2 章

　　张媛橒是相国府的千金，秦苏平是将军府的公子，他们打小就相识，大小就不对付。张媛橒嫌弃秦苏平是个瘸子，礼乐射骑样样不行，却还顶着已故老将军的头衔，吃着皇粮，披着绫罗绸缎，成天斗鸡走马，酸文弄墨，偏偏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将军夫人雄厚的娘家势力在后作保，在这京都算是风光无线，贵家子弟里，估计也只有张媛橒敢当面和她叫板，敢这般明目张胆表现出厌恶。同样，秦苏平也看不惯张媛橒，这位相国府的哑巴，成天只会哎呀哎呀比划来比划去，琴不精，棋不通，书不文，画不雅，对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从小他就讨厌她，但他俩又不得不天天见面，相国妻子的妹妹的嫂子的表姐是将军夫人，将军夫人的表妹的小姑子的姐姐是相国夫人，千丝万缕，攀亲结戚的，两人有“亲戚”之名，加之/“小姐，你今天就别秦公子计较了，今天老爷大寿，你可别迟到了。”丫鬟宋幺一边铺拾张媛橒的书桌一边叮嘱到，“等夫子的书法课讲完，咱们就走，小姐，听到了吗？”张媛橒点了点头，看着摆满桌子的笔墨丹青一阵头疼，“幺幺，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明明宋幺在专心地磨墨水，目光并没有看着张媛橒，但是当张媛橒比划什么，她都知道。“不行，小姐，你写的字真该好好练练，你看看公子们写的字，再看看你的。等会你被留堂，我在和夫子求情。老爷今天也宴请了夫子……好了小姐，我下去了。”宋幺不慌不乱地讲毛毫狼笔塞到张媛橒手中，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书法课漫长又无聊，不喜文墨的张媛橒将书法活生生画成水墨丹青，一点点的墨汁从她眉间下滑，来到鼻梁，绕过红唇，直至下落到泛黄的宣纸上。不知是谁引头大笑，满堂的学子皆连起哄，夫子拍板戒尺方才制住嘲弄嬉笑。“张媛橒，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做你的千金小姐，最后再……”剩下的话秦苏平没有说完，但无非是结婚生子之类的话语，张媛橒已经听得耳朵都累了，她转过头微微一笑，无声骂出，“滚！”秦苏平则用手语同样说出“滚”字。
　　无声波动，剑拔弩张，夫子岂不可忍？“秦苏平，过来！”瘸子少爷一瘸一拐地走上堂桌，一道戒尺狠狠落下，一道红印触目惊心，又一道戒尺落下，微微出了血渍，“回去把《论语》抄写三遍。”女学员呼叹出声，男学员各个把头低下。“张媛橒，今夜将《女训》抄五遍，明日交上来。”五遍对三遍，张媛橒心里冷笑，也值了。
　　鸡飞蛋打的书法课以两位贵族子弟的受罚收场，秦苏平任由秦安涂抹药膏，“少爷，何必呢？”秦苏平指了指桌上的断掉的毛笔，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这笔早以被人动了手脚，近乎薄膜的胶汁堪堪保留笔杆的完整，而这笔，乃是老国主赐给秦苏平的十五岁生辰贺礼。“这也不一定是张小姐所为。”“她下午来过我座位？”苏安无奈，两位不省心的主子，“少爷，这笔该如何？”“找位师傅修补一下。走，去给相爷贺寿。”
　　“小姐？”张媛橒挑眉一笑，拍了拍宋幺的肩膀，“幺幺，我没事。不就是五遍吗？晚上写写就好了！秦苏平等下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宋幺心里一紧，刚才为小姐忿忿不平，担心小姐自尊心收到打压的她立马紧张起来，“小姐，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张媛橒狡黠一笑，灵活的五指不停催促宋幺收拾走人。罢了，宋幺心里也隐隐期待。
　　一辆马车向左走，一辆马车向右走，绕过一个圆，最终又停在同一个地方。
　　张媛橒在马车上已经换掉沾满墨水的裙子，梳了一个流云发辫，戴上步摇金钗，贴花靥，抹香芸，挂流苏，宛若花中仙。
　　相国从来不吝啬对张媛橒的疼爱，哪怕她是个哑巴，他也不会将她看做耻辱，或者藏起来。张媛橒大大方方坐在父亲的右手边，她的哥哥们坐在她旁边。“真可惜是个哑巴。”“相国千金果然一副好面容。”“这哑巴花瓶倒有几分姿色！”相国夹了一块东坡肉倒张媛橒碗里，张媛橒又夹起来放到大哥张非墨碗里。他们一家人听力都极好。
　　“秦小公子到！”
　　“相国，晚辈来晚了！祝相国如松如鹤，多寿多福！”左右侍从将贺礼送上，“这是北国温玉，乃是先父多年前战场得来。此玉……”一只青蛙跳出，粘稠的液体令温玉更加珠圆玉贵，场外一阵惊呼。秦苏平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反映过来后，恶狠狠剜了张媛橒。相国不亏是见过世面的人，“曾与将军谈论过此物，将军曾言此物有一蛙神守护，有缘者得之，蛙神方会现身离去。曾以为不过将军笑语，今日一见，竟真如此！神奇神奇！”满堂的惊呼变了味儿，秦苏平青紫的脸儿也缓过色来。张媛橒痴痴一笑，相国二公子才缓过神了，瞅了眼大哥，却收到一道嫌弃的眼神。他也憨笑起来，酒宴在“蛙神”的保佑下，其乐融融。
　　宴会在鬼重所思下渐入尾声，相府的小厮前前后后忙碌着，月牙白瘦的身躯却发出点亮昏暗的力量。
　　“媛媛，在学堂可是受到欺负了？”嗯！张媛橒点了点头，扯着哥哥的衣袖，掏出怀里的《女训》，手掌长得大大的，非墨非武扯扯嘴角，最后老老实实接过。对他们来说，对《女训》比《论语》诸子百家学说更熟悉，比对相国的教导声更加熟悉。
　　“媛媛，过来一下。”
　　“爹将你许给洛邑太守之子姜云升了。”相国捋了捋襞须，接着说道，“昭茗公主将被送往西域和亲。”相国的眼神深邃清明，夹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愤恨，“你，必须嫁！”
　　三更的虫鸣掩盖住碎玉阁的呜咽，张媛橒听到了房门外兄长蹑手蹑脚放下书册的声音，听到了宋幺悠长清厚的鼾声，听到了自己藏在深处的心跳声，咚咚咚，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