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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辟雍宫 ...

  •   辟雍宫乃是自先秦之时便流传下来的天子学宫。皇亲贵族子弟皆要在治学之年进入其中学习君子六艺。

      前梁末年时,适逢外族入关,中原战乱四起。京中的皇室贵族们那时讲求的,是取快一时的及时行乐,早已无暇再去顾忌什么劳什子的六艺七艺。

      辟雍宫也便就此荒废。

      而后,便是国破山河尽,前梁皇室居家往南仓惶逃命,蛮夷入住中原,开始了长达数十载的民不聊生与烽火连年。

      等到了延太/祖举兵将外族赶出中原建立大延……还没过两年好日子,又因为长平十六年里献王的那一场宫变篡位,将宗族子弟悉数杀光殆尽,只余下一个尚在母亲腹中的遗子。

      这辟雍宫里没了学生,自然也就没有再重开的必要。

      于是那座宫殿,从此便与在宫变之夜横尸遍野满地干涸血迹的太子东宫一起,成了宫里小宫女小太监口中著名的闹鬼圣地。

      为了掩盖自己的篡位之举,也为了堵住天下文人的悠悠之口,献王借把持科举致仕,改科举考试科目中的时务策为撰写骈文,命考生歌颂他莫须有的丰功伟绩。

      之后,因为当时主持科举的国子祭酒,为人刚正不阿,对科考进行变更之事严词拒绝,更是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出口成章痛斥他乃鸡鸣狗盗之徒,从此褪袍罢官。

      那国子祭酒乃是大延初年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亦是延太/祖初称帝时拜过的帝师。

      名声太响,来头太大。

      献王不好明晃晃地直接弄死他,便只能剑走偏锋出奇招,暗搓搓地找来人一把火点了人老先生方才辛辛苦苦主持兴建好不久的国子监,妄图以此将那个以教为乐了一辈子的老头活活气死。

      之后更是时不时的要搞场文字/狱,灭一下那些个读书读傻了不畏强权、勇于效仿偶像领袖抨击朝政、明目张胆地讽刺大骂窃国之贼的书呆子们,和他们日常集会所在的诗社书社私学……

      于是在当时的大延,别说是天子学宫,就连国策文教,也是在大半拉瘫痪的状态之下苟延残喘着。

      直到文昭帝登基,应老太傅高景行的奏请重建学宫开始,大延的文教才真正的开始振兴起来。

      文昭帝殷煊是个励精图治、勤俭为民的明君,在位数十年,宵旰忧劳,也从不贪恋美色,后宫之中仅皇后一人。帝后凤鸾和鸣,育有一子一女。

      是以,当文昭帝决定再开辟雍宫之时,皇室之中能用得上这座宫殿的,也只有当时的小太子,如今的允嘉帝一人。

      偌大一座宫殿,空着实在太过浪费。

      曾于宫外闯荡时过过苦日子,登基后也一向秉承着勤俭持家优良美德的文昭帝便下旨,令朝中群臣家中有到了学龄的子弟和官学中考核最为优秀的学子们,统统进入辟雍宫中学习,为大延培养治术人才。

      为此,文昭帝在重建学宫时,还特意将原本位于前后宫廷交界处的旧址划去,重新择址前朝重华殿,就在君臣每日朝会所在的太和殿的旁边。

      为的是能让学子们每日清晨与文武百官一同进宫,百官上朝、他们上学,好激励以此学子们上进,将来也能够身穿蟒袍,昂首挺胸地走进那座宫殿,成为大延的国之栋梁。

      于是如今的辟雍宫,位于前朝东侧,与坐落在西六宫角上的皇子所,就正正好拉成一个斜对角——让每日往返其间的皇子殿下们的修学之路,显得格外的“道阻且长”……

      叶楚楚坐在轿子里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仿佛一张柔软的狐裘一般摊在椅子上,感受着抬轿侍卫们随着大太监何顺一叠声儿高喊的“快点儿!再快点儿!”的口号,而整齐划一的步伐,被颠得一颤一颤的,直想把才吃下去的早膳统统吐个干净。

      轿子行到一处拐角,随着抬轿侍卫们的一个急转弯,叶楚楚被猛地甩向轿子一侧,而后又犹如一片风中枯叶零落一般的,被甩回椅子上歪倒。

      她错了,真的……

      忍着头晕目眩与腹中的翻江倒海,叶楚楚满心的懊悔,在心底不住地念叨着。

      她就不该为了败坏殷小六的名声在寝宫里耽搁那么久。

      就花嬷嬷那手艺,扎个小辫儿戴个花儿才能用多少时间?但凡她老实听话,按时按点儿的吃饭出门,早早出发,能不用这么赶路……这废在路上的功夫,还不够她睡个回笼觉歇个晌儿吗……

      所以,这真的不是老天在惩罚她么……

      就在这时——

      “呀——做什么呢你!仔细摔着殿下!”

      也不知是抬着轿的那个小侍卫,一时不慎脚下一崴,整个教子登时倾向一边。

      轿子里,叶楚楚在闷头栽下去的前一刻紧紧抓住扶手,好险没直接轱辘出去。

      已经摔着了……

      听着轿子外何顺尖利又刺耳的呵斥声,叶楚楚仰头瘫倒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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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虽说是状况频出,但好在何顺催得紧,抬轿侍卫们紧赶慢赶,总算是在规定的卯正二刻前将轿子稳稳停在了辟雍宫额正门前。

      叶楚楚扶着何顺的手,顺着他的力气下了轿,才踩在地上便是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

      “!!小主——子。”

      何顺吓得一蹦,就要惊呼出声,叫到一半突然想起昨夜里叶楚楚拿刀指着他时说的那一番话,生生把最后已然到了嘴边的“子”字憋了下去,抖着嗓音问道:“殿下您没事儿吧?用不用传太医?要不要奴才背着您过桥?”

      叶楚楚一手撑在膝上弯着腰,闻言头也不抬地朝他一挥手,被紧张的小太监连忙接住。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喘了口大气,直起身。

      “……那个谁?你起来。”

      一挥袖子,让一旁紧跟着何顺那一声高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侍卫站起身,叶楚楚这才朝向何顺,对着吓白了一张脸额角汗涔涔的小太监笑道:“早上吃的有点多,撑得慌,现下已经无事了。”

      说罢,她放下搭在何顺掌上的手,左右一展衣袖,打理好衣裳,低头看看觉得自己浑身再无什么不妥,这才挺直了背迈步向前,“走吧。”

      前后两辈子了,此番还是她头一回进辟雍宫呢。

      天子之学,文人圣地。

      当正衣冠、肃仪容,心怀敬畏、礼仪端正地走进去才是,哪里能有被人背进去的道理。

      辟雍宫仿古制,四面环水,上架四座汉白玉石桥,通向四座大殿。

      这“辟雍”二字,便是取自“四周有水,形如壁环”而得名。

      叶楚楚昂首阔步地走过石桥,转道向左——

      正对着辟雍宫正大门的正殿是礼制宫殿,一向只在年节祭礼或是天子讲学之时方才开启,左右两侧的偏殿才是日常供学子们听学之用。而大延朝又以左为尊,是以皇子与朝臣子弟们的学宫在正殿之左,而平民学子在其右。

      ……

      还未临近,叶楚楚便听见左殿之中热闹非凡,人声鼎沸,就好似东市里熙来攘往的菜市口一样。

      叶楚楚一撩衣摆,一步迈进偏殿大门。

      殿中原本闹闹哄哄的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她,大殿中突然就安静了一瞬。

      叶楚楚借机将殿中人的面容大致略过一遍,一眼就锁定了人群里几个躲躲闪闪着看过来的小子,那是未来她后党中的人士……叶楚楚瞅准几人目光看向她的时候,朝他们眨眨眼,微微弯了弯唇角。

      夭寿了!

      鬼见愁的六殿下突然朝自己这么一笑,直把那几个豆大胆的小子吓得原地一蹦。

      看见这一幕,叶楚楚乐得更欢了,恶作剧成功的喜悦中带着点怀念和欣慰。

      经年不见,本宫居然还有点想这几个墙头草来的。

      随着这么一段小插曲,大殿中又随即嘈杂起来。

      叶楚楚稍稍一挑眉,她这会儿听着,倒是比着方才她尚在门外还未走近时,还要来得更欢腾些。

      七八个叶楚楚略略扫过一眼,就觉得都挺眼熟的小子们从角落里蹦跶着朝她凑了过来,毛手毛脚的就要往她肩上搭。

      叶楚楚不动声色地暗暗向后退了一步,避开朝她伸过来的几只爪子。再定睛这么仔细一看,一时忍不住,就磨了磨后槽牙——

      呵,能不眼熟么。

      这一个两个的,看着就让她牙痒痒拳头硬的欠揍眉眼,可不就是昔年那睿王殿下的得力干将,使阴招给她往死里下绊子的政敌们!

      叶楚楚心中正咬牙切齿地对着面前几人的脸一一回忆着这群混球们日后做过的作死往事。一时不察,就被其中一个细眉细眼、瞅着就像只耗子,看着最不顺眼的小子一伸手,哥俩好地勾住脖子。

      ……她怎么就忘了呢?

      这个姓孟的小子是殷小六的伴读,和他打小狼狈为奸长到大的发小儿,这手欠的毛病是一个样儿的……

      “怎么样啊六殿下,你前儿个出宫冒险真遇见山匪劫道啦?”

      “那抢劫的长什么样?是不是真像话本里写的那样,络腮胡子大毛脸,长着一张雷公嘴,还穿着虎皮裙?”

      孟鹤倾笑嘻嘻地开口问她,问完还一扭脸,朝她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个。

      两排洁白的牙齿正当好地对称缺了两颗上面的虎牙,配着那贱兮兮的笑容,看着一脸的憨相。

      毛脸雷公嘴还穿条虎皮裙的,那是孙悟空……叶楚楚干笑一声,并不想接话。

      可一旦被这贼眉鼠眼的混小子开了话茬,剩下那几个迅速地就凑了上来,呜呜泱泱地把叶楚楚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他们手上拿的是斧子吗?还是拿的□□啊?”

      “是从树上跳下来的吗?有对你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当开场白了吗?”

      “羽林卫和他们打起来了不?”

      “有没有像书里写的那样,凌空飞起来啊?”

      ……

      半大不小的男孩儿们要表达亲近,多半是好多人挤在一处闹腾,肉贴着肉,距离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就苦了如今披着六殿下皮囊的叶楚楚——

      她被挤在正中间,整个人被推搡得颠来倒去,一时之间只觉得四面八方皆有来声,头昏脑涨,晕得不行。

      “哟!这是谁呀?哦,原来是本殿下的六弟——”

      就在这时,一道说粗不粗说细不细、听着有点划拉耳朵的声音,由远到近地横插过来。

      正闹腾着的小子们突然定住动作,纷纷看向声音的来处。

      终于松快下来的叶楚楚一口浊气还未完全舒出来,扭头看向来人,便又咽了下去。

      她闭了闭眼,在心底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一波未走,一波又来。

      方才她进殿时看见这人坐在位子上,只朝她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还以为是这两天羽林卫领了皇命在宫里上蹿下跳地搜查那两个小宫女,让这人消停了一点呢……

      只见从现在到将来一直都是个大胖子,也一直都和身为贵妃之子的殷珩过不去的五皇子殷玠,挺着个大肚子,脚下迈着四方步,领着他的一种狗腿子们晃悠着过来了。

      “五殿下你可看看清楚,这哪里是你的六弟,这分明是个六妹妹!是咱们的六公主殿下!”

      “诶呦呦,李公子说的是,六殿下您这是……出了一趟门翻了车,叫撞坏了哪里不成?怎的变成了个大姑娘,姗姗来迟不说,这还梳上小辫子了!”

      “嗯哼——”

      五皇子人还未站定,他身后,两个叫他遮去了大半身形的狗腿子就开始一唱一和地口出秽语。

      殷玠闻言,面上扬笑,脸上肥腻的软肉堆作一团,将本就不算大的眼睛挤成两条细缝,阴阳怪气地哼笑一声,显然一副对两人方才所说的话很是满意的样子。

      叶楚楚缓慢地眨巴了两下眼,看着面前五皇子颇为伤眼的庞大身躯,忽然就福至心灵那允嘉帝昨日传话中历数的作妖事项里,那句“下课揍同窗和兄长”里面的同窗和兄长……都指的是何方神圣了。

      还搂在叶楚楚肩上的孟鹤倾,如今还远没有将来那个给后党挖坑,让皇后娘娘狠狠栽了跟头的礼部尚书,合该有的风采和城府。

      从听到那两个狗腿子开腔起,孟鹤倾便是忍不住将眼睛睁得溜圆,张嘴就想要骂回去。可奈何,头一个嘴贱那厮老子的官位比他爹的高,更是李皇贵妃嫡亲的内侄儿。

      孟小公子在身份上平白矮了一大截,不大好还击,直气得鼓圆了脸,憋屈得脸上都要变了色儿,看着活像一只快被蒸熟了的青蛙。

      围在两人的那几个,面上也是一式儿的表情,直让叶楚楚看了心下一阵好笑。

      这群将来能在朝堂之上和她打得有来有回,搅动风云的权臣们,如今还都只是群毛都没长齐的半大混小子,一个个的,嫩得不行,连表情都不知道要藏住。

      叶楚楚一弯腰,从孟鹤倾手下脱出身来的同时,在这小子的肩上狠拍了一记,见人扭过来看她了,便朝他挑挑眉——

      这意思,是要他消消气,别在面上露了怯,尽长他人志气,瞧我的。

      孟鹤倾和两旁初具规模的睿王党们一看,便知是六殿下要出手了,登时气定神闲下来。还围在叶楚楚周遭的小子们哗啦一声,动作整齐划一,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这下,整座大殿里的人,不管是围没围过来的、站哪一边的,都探着脑袋,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六殿下,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期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只见分外瞩目的六殿下一振双袖,斯条慢理地挽着袖口,而后又掸掸衣摆,等浑身上下都打理妥帖了,这才缓步朝五皇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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