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聆殷

2、第一章

　　黑暗里悬浮着一个修长瘦削的青年，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或者一只年轻的鲸，在海的波涛中浮沉不定。

　　他似乎正沉沉睡着，躯体放松的垂下去……并逐渐变得透明，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又或者……将要被黑暗吞噬。黑色的不明物质一点点漫过身体，拉扯着他往下坠落。他睁开一对干净的蓝色琉璃，就像水洗过的天空，蕴着一汪清透的海。

　　他凝视着黑暗，黑暗也在凝视他。

　　他并不恐惧。这不是他第一次置身黑暗，他熟悉虚无的黑暗就像熟悉他自己，甚至睁眼的瞬间还有些诡异的亲切。

　　被拉扯的沉重感愈发鲜明，在他的有意识放纵下，那些不明物质拉扯着他缓缓下沉，似乎不容抗拒，好像想给他看什么东西。

　　下面是什么？在不能沉底的过去他并不知道。直觉在疯狂叫嚣着危险，心脏砰砰乱跳的动静在无限的空旷里敲出一声声回响。

　　也许他没意识到，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加快了，那绝不是即将直面危险的恐惧，而是面对刺激的期待。也许他已经迫不及待。平静的面具被他自己打破，那双蓝眼睛里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下面的东西也等不及了吧。他笑道，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他甚至嫌那堆东西拖人的速度不够快，主动往下潜去。

　　再往下游，空气湿润到几乎肉眼可见——就像正在穿过一层层浓雾，眼前的场景也越来越清晰。他眯起了眼，忍过那一阵眼睛进水的奇异刺激，又迫不及待睁开眼睛。

　　让我看看！

　　层层的迷雾终于揭开了一角，什么生物隐隐绰绰在面前划过，在一眼看不到的黑暗里肆意伸展自己的身躯。

　　下潜的身体终于触碰到了无形的墙壁。他调转身体，踩在镜面上。

　　说是镜面，其实更像结冰的水域。水面平静无波，看不见的雾气游动着缠绕上他的手臂，偶尔勾勾他的手腕和小腿，留下湿滑的痕迹，他摸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雾气的触感略有些黏腻。

　　这些雾气对他没有敌意，甚至有点亲近。

　　他努力瞪大眼睛，渴望从那一片漆黑中再次窥见巨物的身影，但以常人的眼力注定什么都看不到。

　　叫我下来，又不给我看东西。青年蹲在冰面上甩开缠上手臂的雾气，故作烦躁的敲了敲冰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既然叫我下来看，这么遮遮掩掩的又算什么呢？

　　他就像一个被邀请来参观奇景却没有被满足的观光客，不满的质疑起邀请者。那些雾气畏畏缩缩的退开，于是他周围五米内为之一空，残余的水雾都自觉溜走了。

　　只是水面下的世界，仍什么都看不清。

　　高挑的年轻人轻抚上冰面，触手光滑，就像在摸一块上好的玉石。底下却泛起层层叠叠的波纹，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动一下……还是看不清楚。那股好奇劲儿就像吊在猫眼前晃动的鱼，使劲儿在他心尖上撩拨着，撩的他心下发痒。

　　好想看见那个大家伙！他无声在脑内喊道。我知道你听得见！

　　当然没有回应。只是在他忽略的脚边，丝丝缕缕的雾气不知何时卷土重来，缠绕着渗入他的身体。雾气被他吸收，落在外面的部分便渐渐稀薄，冰面下的水域终于显出了一点影子，一眼看不到边——这块水域的面积到底有多大？那个家伙又有多大？

　　边界在他的视线里无限延伸，始终看不到尽头。低头时，水面就像一捧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他现在的模样，清瘦的男生歪着头冲水面上的人笑着，半边嘴角勾起，半边拉得平直。乌黑发丝凌乱的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半张脸。

　　“滴答”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珠滴落在他的倒影上，涟漪一圈圈泛开时，清晰的倒影也消失了。

　　于是他下意识忽略了倒影的眼底——深邃平静，没有一丝笑意。

　　黑暗深处忽然亮起了两点豆大的灯火，也许是被动静吸引，迅速放大——是那个大家伙吗？他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那个大家伙没有让他等太久便出现在他眼前，两点豆大的灯光，到最后竟比他还要大！那是它的眼睛！

　　如他所愿，那只大家伙过来了。猩红巨眼隔着一层薄薄的屏障，淡淡的扫了过来，好像仅仅是因为无聊于是随意扫了一眼。

　　不知体型几何的巨物，即使只吝啬这一眼，也足够骇人。被两只大眼睛盯着的青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大概是觉得没意思，眼睛的主人盯了他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很快消失在他眼前。

　　青年松了口气，于是陡然放松下来之后的他陷进了一片黑暗里。

　　*

　　叶星昀心口狂跳着坐了起来。被注视的余威仍压在身上，刺激着他归位的神经在脑门上活蹦乱跳，扯得抽疼。他环视了一圈，很好，这还是他们校图书馆和他的位置，小憩前被垫在胳膊下的书还是原样，只是封皮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湿漉漉的压在胳膊下，连带着下面的草稿纸也被熏得发皱。

　　几行潦草的字迹被晕染开，成了他看不懂的乱序字符，坐标和草图歪歪扭扭横七竖八，躺在草稿纸上死不瞑目。

　　阳光透过图书馆落地的玻璃墙洒进来，洒了一点在对面坐着的舍友身上，散射的光束也不是翻涌的雾气。被注视那一瞬强烈的危机感并没有追出梦境。比起这个，更需要警惕的大概是高数考试和经常跑出来的错误数据，以及期末的挂科危机。

　　背上有点发凉，大概是惊出来的一身冷汗。他下意识抬手想擦，后知后觉自己的肢体麻木到了某种程度，像是生锈的机器运转不灵也不太能动，血液一通泛起阵阵刺痛。

　　叶星昀长出一口肺里憋闷的浊气，深感自己学久了应该去换换脑子，推开书就想站起来，只是麻木的肢体不能及时响应他的诉求，于是他站了个寂寞又坐了回去。

　　对面埋头抓耳挠腮的舍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好友苏晨伸手在他眼前晃着，“睡觉睡蒙了？你看起来一脸生无可恋。意识还清醒么？”

　　——虽然这个问法莫名其妙到了某种有病的程度，但有前车之鉴，苏晨不太想回味某人不清醒的暴击。

　　叶星昀有气无力的抬手拍掉了眼前作乱的手掌——它晃得他头晕，“你爹我没事，只是死去的知识在梦里攻击了我。”

　　苏晨抽走了手，把本子推了过来，“那你能用攻击了你的知识来给我解释一下这个题吗？我快被它搞疯了。”

　　大概是梦境的后遗症，叶星昀现在又晕又疼的脑子活像被扔进了洗衣机。他不想说话，于是撑着头扯过本子，看了题目随手写了串公式上去，本子又被怼进它主人手里，而他言简意赅，“代，算。”

　　“行，我试试。”苏晨哗哗写着字，末了把卷子一拍，“咦，好！我写完了！”他本想伸手拍好兄弟的肩膀，手伸出来才想起兄弟在他对面，于是默默把手收了回去，“谢了啊哥们儿。”

　　叶星昀摆摆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睡晕了，我去透气，你随意。”发麻的腿终于有了点力气，叶星昀忍过那一阵麻木和疼痛，揣着兜往楼下走去。

　　这层楼的学生大多是正在备考的，桌面上层层叠叠摞着小山高的复习资料，人把脑袋往书堆一埋，就看不见了。

　　加上考试这一最大危机快要到了，没有谁会像他这样在楼梯间漫步，楼梯间成了远离考试喧嚣的小片净土，偶尔才有人步履匆匆，一闪而过。嗯，一闪而过的还有熟人。他们四人寝四个兄弟，该不会要一次性在图书馆捡个遍吧？

　　正在闷头向上，一脸苦大仇深样的大个子是季东，人高马大不好惹的社会人，实际上是他们四个里脾气最好的和事佬。

　　“上面有空吗？”

　　“没注意。没有就去我们那桌。”

　　“成。”季东晃着脑袋与他擦肩而过。叶星昀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气味——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就像是大夏天里突然被丢进了冰窟窿，冻得他浑身一哆嗦，赶紧快走几步甩掉突发的一身恶寒。

　　他继续往下走，哒哒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后面似乎有人正在急匆匆的往下赶，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渐渐放大，在某个瞬间，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叶星昀停下了脚步。

　　背后凌乱的动静停了一会儿，又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叶星昀走走停停，始终不见有人擦肩而过。

　　他彻底停了下来，往后方看去——什么都没有。脚步声也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但是叶星昀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意识也没有出现过断层。

　　既然他没有问题，那么……就得问问这个一直跟着他却恶作剧般死活不肯现身的仁兄了。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知道被发现了，在背后装神弄鬼的东西也不躲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里，撞出空洞的回响，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叶星昀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墙壁似乎也在随着脚步褪色，边缘泛起隐晦的阴影，就连空间都似乎被压缩变形。

　　图书馆楼道间有落地窗，天气好的时候一整个白天都能获得来自光的眷顾。叶星昀刚从座位上起身的时候外面太阳还没落山，因此这个地方不应该如此……阴森。

　　但这会儿他眼前就像瞬间天黑，竟然连原本楼道的轮廓都隐约要看不见了！

　　不！不止是光线！他们图书馆楼层大厅层层相通，即使在二楼以上的人会自觉保持安静，也不会如此悄无声息，除非，除非那些人都不见了！叶星昀放平了原本微翘着的嘴角。这里，还是他原来呆的地方吗？那些人都去哪里了？

　　这是那个觊觎他的东西做的？可以改变空间？叶星昀警觉的靠墙，眼睛死死盯着现在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即将要到达战场的敌军。然而刚靠上去他就后悔了——未免也太脏了吧！

　　感情那个阴影是厚厚的灰尘呢。空气像闷了几百年没清洗过，满天飞舞的灰尘肆意吸附在他衣服上，有些几乎快要落进眼睛里，贴墙这一下活像把他扔进灰尘里打了个滚，从头到脚沾满灰尘。

　　这让叶星昀极度不适。眼睛甚至泛起了莫名痒意，该不会是灰尘进去了吧……想到这儿叶星昀整个都不好了，赶紧抬手招了点水出来往脸上一扑，清澈的水在他脸上滚了一圈又往下掉，肉眼可见的黑了一个度。

　　不过这么一洗，他眼前又能看见东西了。

　　叶星昀重新凝结了一团水出来，水团在他手里流动着，仿佛拥有生命。流动的水缓缓凝聚，形成了一根半透明的长棍。

　　那团乒乒乓乓下楼下的十分沉重的不明生物也扑到了他面前，下楼十分沉重的生物对上他的时候却意外地轻盈，在坎坷不平的地面上弹动了一下，冲他面门扑了上来！

　　“锵”一道白芒，架开了劈下的节肢，竟发出金石相击的爆鸣！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