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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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刚来到海天世界时，按照那里的算法，还只有四岁。那时脸上棱角未现，一张圆脸白净而稚嫩，深褐色的眼眸里满是茫然，一头柔软的白发有些蓬乱，一身白衣，却依旧衬得他肤白如雪，他双手环抱住自己小小的身子，把脸深埋进膝间，蜷缩在水族长老珮的家门前。
珮回到家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湫那头显眼的白发。刚开始她并没太在意，毕竟这个年龄的孩子，和小伙伴一起跑到离家远的地方嬉戏打闹后，玩累了想回家却发现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情况并不少见，珮下意识地把这个坐在自家门口的少年归结为了那一类，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于是上前轻轻拍了拍湫的肩：“孩子，醒醒，该回家啦！爹娘该等急喽！”
湫抬起头，珮慈祥的笑容引入眼帘，让人莫名地感到温暖，心中的戒备顿时放下大半，他勾起嘴角回以一笑后才道：“奶奶好，我……没有家”
珮自然是不信的，心中猜测他是跟家里闹了矛盾赌气离家出走的，于是干脆蹲下来与湫平视，柔声劝道：“这样说爸爸妈妈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湫知道对方没信，倒也不解释更多，噙着淡笑轻轻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珮见他不吭气，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心中也有些着急，权衡一番便询问他愿不愿意先来自己家借宿一晚，决定第二天便领着他各处去问问是谁家的孩子
湫正愁没地去，自是欣然答应
珮一生无子嗣，却格外喜爱孩子，一夜相处下来，湫彬彬有礼，极有教养，嘴巴也甜，珮很是喜欢
两人像极了一对真正的祖孙，一个念头暗暗在珮的心中滋生了
第二天一早，珮就带着湫上路了，湫深知自己没办法让珮相信自己“没有家”的说辞，更不能告诉她自己不是海天世界的人，无奈之下也甚是配合，然而，拜访的各户人家虽对长相可爱乖巧又落落大方、有礼貌的湫甚是喜爱，抱抱亲亲捏捏脸，都热情地邀请一老一少进屋坐坐，甚至在珮婉言谢绝后也不忘抓一把糖果塞到湫的怀中，却唯独不知关于湫父母的半点讯息
几天下来，访遍了大半个海天世界，依旧一无所获，倒是有没有生育的年轻夫妇在听说了情况后提出愿意收养湫的，也有家里有年龄相仿的闺女的家庭表示愿意收湫当童养婿的，但当珮询问湫的意见时都被其一一否决，而令珮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她在询问时会莫名的紧张，得到否定答复后又会莫名松口气，她为此有些负罪感，便带着湫多进行了几天徒劳的寻找以求心里安慰
这天傍晚，结束了最后的打听，一老一少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
珮心中已然肯定了湫是个孤儿，一方面愤懑是什么样狠心的父母才会舍得丢下这样一个好孩子不要，一方面也为湫的归宿担忧
问题终须解决，珮开口打破沉默
“今天风有些大，没受冻吧？”
“没有，嫘祖姐姐织的衣服很暖和”
“今晚想吃什么？”
“奶奶煮什么我就吃什么，奶奶煮什么都好吃”
“这几天开心吗？”
“很开心，叔叔阿姨都很热情”
“开心就好……”珮微微一笑，但随即脸色又严肃起来，忽地停下了脚步
湫抬头看向她，静静等待着
“告诉奶奶，真的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吗？”
“嗯，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
“那……有满意的人家吗？”珮强行装作轻松的样子，声音却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湫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扑闪着，遮住了眼里的情绪，他挪着步子慢慢靠近了珮，用自己的稚嫩的小手安抚地牵住了珮满是老茧的粗糙大手，仰起头时褐色的眸中满是认真，轻轻咧着嘴笑得温柔
“他们都很好，但我想和奶奶一起生活，好吗？”
整个海天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水族长老珮收养了一个男孩
湫请求珮给自己一个新的名字，珮略一沉思，用了“湫”这个字，“氵”自然是因为她是水族的，而湫将来也会接管她的龙王面具和手杖，“秋”则是因为湫是在秋天时来到了这里
而自从在珮家住下后，海天世界的其他同龄的孩子也开始来找湫玩耍了，凭着出色的相貌、温和有礼的态度和聪明的头脑，湫很快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和喜爱，然而那时大家都不知道这并非湫的本性，只是他在依旧处于警惕状态下时表现出来的自我保护的社交外衣罢了，日子一长，大家都混得熟了，湫也彻底放下了戒备，顽皮的本性暴露出来：
他会用秋风把祝融练习法术时刚生的火忽地吹灭还巧用角度使烟灰统统洒在祝融脸上；他会偷喝掉鹿神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新研制出的饮料还大大方方地留下字条“味道不错，继续努力”；他会把赤松子的坐骑当宠物一样撸得见到他就哆嗦；他会在游戏中仗着自己的聪明把老实善良的廷牧耍得团团转；他还会操控秋风把毛毛虫吹到女孩子面前把她们吓得大声尖叫……
当然不乏有些被整的惨了的把他干的“好事”告诉珮的，然而惊讶之余，珮也只是笑笑，反而觉得湫活泼点也不是坏事，只好言劝湫朋友间应团结友爱之类，即使偶尔闹得大了打了架什么的她会板着脸训湫两句，但终是舍不得打，又忙于族中事务，湫便天不怕地不怕可劲儿造，一边乖巧跟珮认了错，一边又变着花样捉弄小伙伴们，偏偏湫乖巧礼貌的形象早已深入家长们的心，任凭其他孩子怎么说也不信，有苦说不出，又气又无奈，慢慢的，女孩子见到他就跑，也不顾他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蛋；男孩子里胆大的则继续同他玩，却也时时防着他又有什么鬼点子
找湫的人少了，他也乐得清闲，开始三天两头往屋顶跑，双手在背后交叉枕着头，懒懒地躺着，脑子放空，眼睛直直地望着天空，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
其他的孩子看到，只当他在睡觉，仍是各玩各的，即使有谁突发奇想想上去坐坐的，一看见他也会立刻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想着上屋顶
只是，谁也没看到他有时朝天空伸出的手，也没看见他那时眸中的哀伤
一个雪后的早晨，湫吃了早饭，洗好碗，目送着珮出了门后便早早上了屋顶，却意外看到一个人影正端坐在自己最喜欢的老位置，惊讶的同时有些警惕，一时竟不慎在铺满屋顶的雪上滑了一跤
吃痛站起身，那人影似乎并没有发觉，湫随手捏了个雪球，眯着一只眼，铆足了劲朝那人背上掷去
“啪”完美击中，人影稍稍向前一仰，湫得意地笑
那人大概有些懵，缓缓转过头，湫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一个比他略小的女孩子，齐耳的墨色短发，娃娃脸，皮肤白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映着漫天飞雪，泛着水雾像是清澈的水流，不染纤尘，此刻充满了疑惑和好奇，暗暗打量着眼前这个二话不说就以雪球相击的奇怪少年
湫的笑容不觉僵在了脸上，在女孩近乎审视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因为做了坏事带来的负罪感，耳朵尖泛起了淡粉色
他很快回过神来，佯装因为冷而搓了搓脸，心中却纳罕女孩为什么没有见到他后立刻跑走，尽管他似乎莫名又不希望女孩真的那么快就离开
然而再望去时，女孩的确没离开，倒是已经转回了头不再看他
湫突然觉得很没面子，他来这虽不到一年，但哪个比他小的孩子不是看到他就绕道走，然而今天他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无！视！了！越想越气，他不禁愤愤地走到女孩面前，自认为凶巴巴地说道：“喂！丫头，这是我的位置！”
女孩头都没抬，温吞道：“妈妈说过，公共区域，除非礼让长辈，否则讲究先来后到”她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落在头发上的雪，“而且，这个位置刚好在我房间的正上方”
湫闻言一愣，随即语调开始染上几分戏谑和无赖：“我可比你大，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哥哥，那就麻烦你‘礼让’一下？”
女孩果然抬起脸来，眼睛瞪得老大，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半天没挤出一个字，不知是叹这歪理还是惊讶于这人脸皮之厚
两人僵持了一阵，谁也没动，良久，女孩再次转回自己先前的方向，很硬气地待着没让
湫讨了个没趣，索性在她旁边隔着一人距离的地方躺了下来，想像往常一样观天，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看向女孩，她正出神地望着天空，丝毫不受一旁的他的干扰
彻底的无视
“你叫什么？”湫忍不住问
女孩不答
湫又耐着性子问：“你知道我吗？”
女孩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人在跟她说话，歪着头像是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家伙，人家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我是珮奶奶的孙子……珮奶奶你知道吧？”湫突然担心自己遇到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不料，女孩迅速点了点头：“知道，珮奶奶是水族长老”然后一顿，“——珮奶奶有孙子？”
“……”湫气结
他正欲开口，女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好像之前妈妈提到过来着，珮奶奶是收养了一个男孩，叫什么……”她拧着眉，似在绞尽脑汁地回想一个当时毫不在意的名字
“湫！”湫强压下心中窜起的火苗，咬牙切齿地“自我介绍”
“啊对！叫湫——就是你啊！”
“……”
“你在这里看什么？”湫今天不想再生气了，试图转移话题
“奥——你知道我们的天空连着人间的大海吧？”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人间的天空连着神界呢，湫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你不想去人间看看吗？”
“……”
这个问题湫还真没想过，他倒是听说过海天世界的人在成人礼上会去人间七天历练七天，观察他们掌管的自然规律，而开天这件事就是由他奶奶负责的，自己将来也会做这件事
湫见过神界见过海天世界却唯独没见过人间，却从未想过要去人间看看
这样看来，他和女孩望天的目的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他们都在透过这片天空看着另一个世界
不一样的是，女孩看的是自己从未去过而心向往之的人间，自己看的却是与海天世界隔了一个人间的神界，那是他的家……他的父母、朋友所在的地方
出神之际，湫没有注意到女孩趁机把手伸到到了他看不见的一侧，悄悄弄着什么
再次从思虑中走出来，他依旧嘴上不饶人：“你想也没用，就你这小不点，离成人还远着呢”随即又笑着揶揄道：“不过哥哥我倒是会比你早点去，你要是求求我，人间的样子我可以考虑讲给你听”
女孩嘴角抽了抽，没有吭声，手上的动作却加快了些许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女孩突然四处望了望，然后站起身，把什么东西藏在了身后，对湫说：“我该回去了”
不等湫有所反应，她迅速绕到湫身后，把手上揉好的大雪球一把糊在湫头上，然后飞快跑向楼梯
湫整了别人那么久，第一次被人整，一时呆愣住，被雪糊着脸半天才记起用手把雪扒拉开，转向楼梯的方向
女孩刚好到了楼梯，确认他一时追不上来后，朝他吐了吐舌，大声道：“湫，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可惜生了张嘴”她笑了笑，“我叫椿，木字旁一个春天的春，是木族的，有缘再会啦！”
湫“唰”地红了脸，他这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调戏了？
他抓起几个雪球朝椿所在的方向徒劳地扔了几下，连秋风都忘了用，气急败坏地喊：“椿——你给我等着！”
真是个记仇的丫头！湫愤愤地想
那时他并不知道，椿除了有仇必报，对她有恩的人，她同样会想尽办法报答
湫并没有去追，因为他肯定他们还会再遇见的，又在屋顶待了半天，决定回家时，却发现来时的梯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有一根看上去应该还算牢固的枝条垂落到下面
“……”
这丫头还蔫儿坏！湫又在小本本上记下了一笔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