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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第6章:猪心汤

      这天晚上,袁玉珠和丈夫几乎一夜未睡,他们抱着一起哭、说话、谈心。

      有些潜伏心底的痛,广慈寺的惠清大师不会理解,贴身婢女璃心、良玉不会感同身受,只有为人父母才能懂、才会疼。

      她同荫棠实话实说了,她真的很不认同他行事的狠辣歹毒,但作为妻子,她觉得自己也有未尽到职责的地方,对他不够关心。
      她试图劝他,人活一世,不只有家业,还有更重要的去守护,你与老大明争暗斗数年,耗财耗力,死伤无数,瞧着如今旗鼓相当,可实则两败俱伤,咱们已经赔进去个女儿,万一你再出事,让我怎么办?
      以你的才华能力,完全可以自己打拼份前程,莫若咱们夫妻离开洛阳,去长安,或者去南方定居,换种活法不好么?

      荫棠听罢这话,沉默了良久,搂住她,叹了口气,说:玉珠,这世上惟有你真正地关心我,不图我的财富身家,从不讨好我、捡顺耳的话说,你只是单纯地爱护我,怕我出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其实我也想过离开洛阳,只是爹爹还在世,他上回重病昏迷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瞧着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我会慢慢将手里的产业转移,待扶他灵位上山后,咱俩就离开洛阳,换一种活法。

      后头,荫棠同她闲话家常,说起今晚去魏王府赴宴的趣事,席面上有一道蟹油蒸蛋着实不错,入口即化,实是他生平所见之绝味,于是他厚着脸皮,给内侍塞了银子,说妻子爱吃蟹,央告内侍找到厨子,偷偷再做一道,散席后,他带回去。
      哪想这事忽然传到王爷耳朵了,席面上那些官人们打趣他太过宠着妻子。
      王爷大手一挥,虎着脸让那些官人们快快住嘴,说小袁夫人贤良淑德,怨不得陈二爷时刻惦念着她,既然她爱吃这菜,本王便将厨子送荫棠,荫棠你带回府去,听说小袁夫人身子不太好,便让这厨子多做些补品给她。

      她听丈夫如此关心她,自是感动非常,可又难免多心起来,让他小心应对,那些王侯将相都是刀山血海闯出来的,尤其是魏王,听说差点都坐上皇位,心思深着呢,不是咱们这种普通人能揣摩透的,他对你有些过于好了。

      丈夫不以为意地笑笑,说:王爷要兴建个凤台行宫,这可不是小数目,官中和军中银子肯定轻易动不得,他可不得多提拔几个豪商,你是没瞅见,隔壁院的老大跟条狗似的巴结王爷,王爷连正眼都不看,难得王爷赏识我,我可不能让他失望,更得用心办差才行。

      好不容易同丈夫关系有所缓和,她也没反驳,只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别让自己吃亏就行。

      ……

      **

      两日后,腊月十六

      天阴沉着,去广慈寺要爬山,路上满是雪泥,所以并不是很好走。

      还像往常那样,袁玉珠先去施粥抽签,做完后,便朝半山腰主持的禅房行去,石台阶上的雪打湿了她的绣鞋,脚被这彻骨的寒冻得僵麻,随她一起来的,依旧是陪嫁来的张福伯和璃心。

      这两日,她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筹钱。
      万幸的是,她管着二房的事务,过去荫棠给她教过做账看账,所以她在账本上动了点手脚,挪用了一千两银,加上积攒的私房银一千二百两,以及几件珍品首饰,勉强凑齐了。

      袁玉珠扭头朝紧跟着她的婢女璃心看了眼,璃心手中提着食盒,身上背着个包袱,里面包着的檀木匣子,便是那三千两。

      进禅房前,袁玉珠深呼吸了口气,示意张福伯守在院子口,她轻敲了下门,不多久,里面传来慵懒的男人声:

      “进来。”

      玉珠手揉了揉眉,唇角浮起抹虚假且温和的笑,轻推开门。
      环视了圈,禅房被拾掇得异常干净,西窗洞开着,山风呼呼地往里倒灌,冷得就像冰冻似的,小床上被子叠方方正正,方桌上横放着把乌黑的剑,那个杀手吴十三此时坐在长凳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显得随意又吊儿郎当。

      仿佛早都等着了般,吴十三笑吟吟地看她,手指挠了下侧脸。

      “吴先生。”
      袁玉珠蹲身见了个礼,上下扫了眼,吴十三的面色依旧苍白,略微卷曲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僧袍穿得松松垮垮的,襟口敞开着,露出光洁的胸膛,寻常男人这幅打扮是邋遢,可这人如此却是潇洒,身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力。

      袁玉珠斜眼望去,果然,婢女璃心脸早都红了,压根不敢抬头看。

      “呵。”袁玉珠摇头笑笑,这种漂亮的男人可能会吸引小姑娘,但在她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好冷哪。”玉珠搓了下双手,故意套近乎:“先生重伤在身,屋子怎么都不端个炭盆?妾身之前走的时候,给主持交代过的,让他好生照顾您。”

      “是我不喜欢住的太暖。”吴十三耸耸肩,手指点着桌面,下巴朝对面的努了努,示意女人坐下。
      吴十三拎起茶壶,从桌上翻起两只青花瓷杯,往里倒清水,趁此时机,他偷偷打量袁玉珠,她今日化了淡妆,发髻上只簪了支碧玉钗,穿了紫色袄子,也是难为她,居然能把这么俗气的颜色穿得这样好看。

      “夫人真是守信用,说两日,就两日。”

      “妾身不敢耽搁。”
      袁玉珠采取迂回战术,她如今有求于人家,态度必须要好。
      “先生用过饭没?”袁玉珠给璃心使了个眼色,让她将食盒拎过来,“这食盒内壁粘了牦牛毛和皮子等物,最是能保暖了。”
      袁玉珠亲自将还冒着热气的饭食端出来,讨好般笑道:“这是猪心汤,是妾身亲手炖的,补血最好了,对了,妾身还从家中带了最上等的伤药……”

      “谢了,但我不喜欢吃你们中原的菜。” 吴十三一脸的不感兴趣,随意地用小指掏耳朵,撇过脸,却用余光看向那道汤,清亮香浓,仿佛真的很好喝,而这时,他肚子不争气地嘀咕了两声。
      “哼!”吴十三羞得耳朵都烧红了,他反倒恼了,俊脸刷地阴沉下来,烦躁道:“夫人莫不是仅仅来送汤饭的?那咱们没得谈了。”

      “不不不,先生别恼。”袁玉珠不晓得他为何忽然生气了,忙摆了摆手,她坐到男人对面,让璃心将那个檀木盒子放到桌面上。

      “这是妾身筹到的银子。”袁玉珠慢慢打开匣子,她看到吴十三果然大感兴趣,脖子伸长,身子往这边倾斜,满眼贪婪之色。
      玉珠心里的鄙夷甚浓,但并未表现在脸上,笑道:“银票宝钞共二千二百两,这几件首饰是成婚时,我丈夫送我的,只贵不贱,绝对超出八百两了。”

      玉珠心紧张得砰砰直跳,急切道:“还请先生告知我女儿的下落!”

      吴十三哪里晓得,当然,他可不会对这只笨头鱼说实话,反而冷笑数声,喝了几口清水,手撑着桌子沿儿慢慢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袁玉珠,“看来夫人的诚意还是不够,我说了三千两银子,那就是三千两银子,您拿首饰充数,这是糊弄鄙人么?”
      说罢这话,吴十三抓起自己的长剑,就要走。

      袁玉珠见状,忙张开双臂拦住。“先生,先生求您通融通融,我在深闺里住着,实在是拿不到现银,这些还都是我背着我丈夫东拼西凑的。”

      “滚开。”吴十三拔出剑,吓唬女人,做他们这行的哪个是好相与好通融的,必须得坐地起价宰这些愚蠢贵妇,“不好意思啊夫人,鉴于你的态度,我觉得咱们得涨涨价,五千两,要么就免谈。”

      “什么?”袁玉珠顿时愣住。

      “当然了,你也可以拒绝与我做生意嘛。”吴十三嗤笑了声,高昂起下巴,笑得天真,话却诛心,“我要是你,我就不找女儿了,不过一个孩子而已,这世道,冻死饿死的还少了?卖进窑子里当妓.女的还少了?你和你丈夫再生一个嘛。”

      “那怎么行。”袁玉珠心痛的毛病又犯了,她手紧紧捂住胸口,急得呼吸都急促了,吴十三那番话如同刀子般,一下下扎在她心上,她不是没想过,梅家人深恨陈家,万一作践女儿怎么办。

      “她就是她,没人可以取代的,”袁玉珠泪流满面,这两年,每每与荫棠同房后,她都会喝避子汤,哪怕知道荫棠身子伤了,不太可能会让女人怀孕,但她还是怕那个意外发生。
      袁玉珠噗通一声跪倒在吴十三面前,抓住男人衣裳,仰头看着他:“先生,求您通融一下好么?我不会再生孩子了,我就这么一个,您也有母亲,求您同情下一个可怜的母亲好不好。”

      吴十三一把扯走下裳,他是极乐楼最无耻狠辣杀手,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同情心,如此才不会因感情而误事。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甚至还强挤出几滴泪,揉了揉眼睛,俯身将女人扶起。
      这时候,他应该以退为进,只将价钱抬高一千两,如此就彻底将她拿捏在手心了,可真他娘的见了鬼了,他居然不敢直视袁玉珠的双眼,而且那瞬间,他竟生出股自惭形秽的感觉,在这女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很肮脏,不配与她站在一起。

      “好。”吴十三眉梢一挑,“下不为例,这银子我就收下了。”说话间,吴十三去拿那个盒子。

      “先生!”袁玉珠急得忙按住木匣上,她其实在来之前,原本是想和这个杀手玩个策略,先付一千五,找到女儿后付剩下的银子,可他这般,她不敢了。“先生,您、您真能找到孩子么?”

      吴十三心里腹诽,估计早死在那个阴沟了,找到就见鬼了。
      他冷笑了声,松开木匣,坐回到长凳上,斯条慢理地饮水,“除了信我,夫人还有旁的选择么?您放心,极乐楼童叟无欺,招牌在那儿呢,旁的不说,五年前我们接了宫里一份单子,追杀从深宫逃出来的一个太监,那太监身上藏着秘密,已经大隐隐于市十几年,还是被我极乐楼找到,”
      吴十三手成刀状,狞笑:“拿着他的狗头去京城,换了一万两!”

      袁玉珠心里仍惴惴不安,坐回到凳子上,紧张道:“先生能不能多说一点我女儿和梅家的细节,好让妾身安心。”

      吴十三拒绝:“不可以,极乐楼密档不能外泄,我说了给你找,那肯定会找。”

      袁玉珠急道:“什么时候?多久能找回来?”

      “哼。”吴十三手按住胸膛的伤口,有些恼了,“要想马儿跑得快,总得给马儿吃好草罢,夫人请放心,鄙人手下有数位能人好手,待我伤好一些了,就出发。”

      “好、好,我相信你。”袁玉珠重重地点头,望着自己双手,强忍着心疼,默默垂泪。

      吴十三高兴极了,瞧,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到三千余两,今晚他就能撤了,为你找女儿?想得美!
      到底占了人家好大的便宜,吴十三觉得自己应该善良点,于是掏出帕子,给袁玉珠递过去,想了想,放柔了语气:“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嗯,可能我是个异邦人,不太明白为什么你那般在乎孩子。”

      袁玉珠擦去泪,抿了抿唇,强笑道:“无怪先生不理解,等将来你做了爹爹后,就明白了。”
      玉珠长叹了口气,悲从中来,又想起两年前的事,女人哽咽不已,手比了个大小,“她就这么大点儿,刚生出来时,身上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胎脂,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哭得很响亮,一出生就会吃奶,可、可我却没喂养她几日……”

      吴十三忽然想捉弄下这个怨妇,他狎昵一笑,伸出手,指头戳了下女人丰满的乳,眨巴着眼问:“是在这里吃?”

      “你做什么!”袁玉珠瞬间大怒,立马站起来,扬手就要打这个登徒子一耳光,可这时,她看见男人眼里似乎含泪,孩子般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你、你怎么了?”

      “对不起。”吴十三面上难过,心里却在嘲笑,毫无廉耻地说着谎:“我从小就被爹娘抛弃了,我、我一直渴望有个娘能对我好。”

      这巴掌,袁玉珠怎么都打不下去了。
      她一点都不想碰这个杀手,可破天荒地,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先生要往前看,不要再想了,日后你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会很幸福的。”

      “嗯。”吴十三顺从地点点头。
      他想问问这个女人,有家庭是什么样的?每天面对同一个男人,会不会厌烦?到底什么是幸福?

      可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阵敲门声。

      张福伯沉厚的声音响起,催着袁玉珠:“夫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二爷今儿让魏王府那个厨子做蟹油蒸蛋,特特说他赶酉时就回家,要跟您一起用饭,老奴怕再逗留,晚回去二爷会起疑,您若是说完话,咱就走吧。”

      袁玉珠应了声,蹲身给吴十三见了一礼,柔声道:“妾身明儿再出来给先生送些补身汤药,您好好休息。”

      说罢这话,袁玉珠轻移莲步,带着婢女离开了禅房。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明艳绝伦的美人走了,屋里仿佛顿时失了颜色,又恢复了清冷寡淡。

      吴十三盯着门的方向,不满地撇撇嘴,瞅了眼桌上已经冷掉的饭,失落地嘟囔了声:“陪丈夫用饭比找女儿还重要?我话还没问完,你怎么就走了,没礼貌,真没礼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书暮晴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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