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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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苍白的阳光钻过树叶间的缝隙化作地面上纷杂的光影，那些灰色的树叶在光线中反射出微妙的银白色。度玛抬起手挡住在他眼睑上肆意跳跃的光斑，风带来一阵鸢尾的苦涩香气。
他轻轻拍了拍手边粗大的橙红色树干，捡了段露出地面的虬结的树根坐了下来。
‘禁林，’他闭着眼睛放松下来，‘谁会想到禁林是这么舒服的地方。’
在大学园区的背面，弃用的理科教学里还残存着古老年代的气息。虽然有传言说楼后的森林里偶尔会有奇怪的声音，也曾有好奇的学生在探访教学楼时听到有人在说话，但白天的教学楼总是萦绕着一种安静平和的氛围。度玛二年级的时候曾经被一群讨人厌的家伙带到这里来殴打，但毫无疑问，他因祸得福发现了这样一片少人打扰的净土。在楼后不远处有一排铁丝网，将校园和后面一片广袤的森林分隔了开来。度玛在教学楼里悠闲地消磨了几个星期的下午后，还是忍不住翻过了网墙。
静谧的远离尘嚣的土地，最后的乐园。
度玛迷迷糊糊地靠在树边，手指在睡梦里颤动了一下，书本掉落在地上，扬起一小层银粉色的浮土。
“嗯——”他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会，便俯身捡起那本书。烫金的藤蔓字体在棕色的封皮上泛出暗哑的光泽——《遗落的众生》。
度玛抚过微微凹下的字体，还有书名下的那排字——索法尔·旦多。两个小时前的记忆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我相信你已经看过这本书了，度玛。”年轻的历史学教授在下课时叫住他，微笑着指了指他手中的棕色书本。
“只看了一些，先生。”
旦多教授爽朗地笑起来，“有人愿意看我就很满足了。跟我说说你的看法？”
度玛抿了抿嘴唇，踌躇了一会儿，“事实上……我觉得你在胡扯……”
“噢！”教授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你的说法和那些人一样，”他在度玛慌忙想要道歉时抬手打断他，“可是度玛，你要如何解释你的肤色呢。”
哦，多么直接的、可恶的问题。
旦多教授拉起度玛垂着的手，苍白的肌肤在他的大手里泛出柔嫩的粉色，度玛挣了一下。
“不不，度玛，”教授看着两人的手，“你瞧，柔白的皮肤，这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而我们——”他松开度玛，将手移到窗边洒落的阳光里，“会发出银色光泽的、金属般的皮肤，多可怕——”
“我是怪物——”度玛垂着眼睛，轻声说。
教授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不，度玛，你是个漂亮的孩子。”
沉默的两人站在空荡的教室里，看向对方的眼睛。
“要知道，度玛，”教授倚在窗台边，皮肤散出的银色光芒使他看上去像是融在了阳光里一样，“橙色的树干，灰色的树叶，银粉色的土地，黑色的花朵，浓绿的海水，还有这永远白蒙蒙的天——你觉得这些美么？”
“嗯……”度玛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是他从小就看到的东西，事实上，他根本没考虑过要用“美”来形容这些理所应当的东西。
教授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也许在某个地方，存在着更美的树木、更美的花朵、更美的天空和土地。”
模糊的、仿若洇水颜料般的图案隐约浮现在度玛的脑海里，他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苦笑着摇头的度玛将头靠在粗大的橙色树干上，微弱的金属色在树干粗糙的纹路里若隐若现，于是度玛矿石灰色的头发上也仿佛泛出柔和的光芒。他翻开书本的封面，静静凝视着扉页上的文字——那是极其简单的一句话，简单到似乎叫人不自觉就要相信它的真实性——“我们的历史，是假的”。
他想起离开教室时与旦多的最后的对话。
“度玛，如果——我是说如果——正如我所说的，这个星球的历史都是人为杜撰而来的……你会怎么想？”
少年歪过头思考了一会儿，“我想，我不在乎。”
因为虚假的历史终究只是历史。无分真假，只论对错。
一片灰色的叶片缓慢地旋转着，掉落在度玛膝上的书本里。他抬起头，枝叶间错杂的光线使得他眼前一阵晕眩。树叶唰唰作响，度玛站了起来。静谧的空气似乎被某种无声的噪音打破了。他感到某种古怪的、仿佛根本不存在然而又不容忽视的震动敲打着他周围的土地，银红色的尘土在地上微弱地跳动，树叶快速抖动着，阳光因此胡乱地透过不规则的缝隙落在地上——度玛抓紧手里的书，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在禁林的深处，在他从未踏足过的一片黑暗里，似乎某些他本能地不想了解的事情正在发生着。度玛静静地望着那片昏暗的土地，他想起了关于教学楼和禁林的传言。
‘这可不是想着可笑的鬼故事的时候……’
震动似乎在一瞬间平息了下来，林子沉入静谧之中——更加得、近乎诡异的安静包围了度玛。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他努力地吸了一口气。然而空气似乎并没有充满度玛的肺部，他感到轻微的窒息，于是他又大口地喘息了一会儿，直到肺部因吸入的空气变得微微发凉。
阳光似乎完全被隔绝在昏暗的密林之外，光线在地上划下一道鲜明的分割线，停滞不前。
度玛有些迟疑地迈入那片昏暗里，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转身奔离这片在他心中击打起古怪回响的土地，然而他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液，落下了另一只脚。
幽暗的树林里回荡着度玛踩过落叶时发出的嘎吱声，这地方安静得可怕。他也许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或许只过了几分钟。昏暗无声的环境削弱了他的时间感，度玛觉得自己也许会就这么在这片无声之中迷失，然后漫无头绪地游荡至死。
他忽然停住脚步，微弱的、不甚分明的声音掠过他的鼓膜。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这是他身边唯一可算作工具的东西——根本称不上武器。
‘我真是太冒失了。’度玛有些恼火地撅起嘴。他甚至没有考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贸然进入一片从未了解过的密林。不仅仅是那奇异的吸引着度玛前来的东西，这里或许还有其他危险存在着——野兽以及陷阱——更何况度玛的身上只有一小块巧克力，而他穿着单薄的无法御寒的衬衣。
度玛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高大的树木以及一团团浓稠的黑暗。沿途在树干上刻下的记号在毫无光线的环境下难以分辨，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并不能看到远处的环境。
‘也许天亮后会有些光的——前提是现在的确已经是夜晚了……’度玛随意地坐下来，掏出口袋里的半包巧克力。
‘也许这就是我最后的晚餐。’他咬了一口，浓郁的苦味攀爬上他的味蕾，他皱着眉抿了一会儿舌头，才在舌根处尝出一丝丝的甜味，‘黑巧克力，噢……’度玛忽然惊讶地转过头，一对红眼睛在他的手边闪闪发光。
‘兔子？’
细软的绒毛蹭着他，温热的气息环绕着他的手指——还有那快巧克力。度玛无奈地笑了笑，“你要吃么？”他掰下一小块散发着苦味的“最后的晚餐”，递到兔子的嘴边。
动物仔细地耸动了一会儿鼻子，张嘴咬下。
度玛轻轻抚摸着捧住巧克力、发出细微咀嚼声的兔子，“你吃了我的巧克力，也许明天，我就会吃你……”
兔子停了下来，度玛眯起眼睛，然后看着这只小动物再度低下头啃下爪子里的巧克力。
度玛发出一声轻笑。自己就像那些大脑塞满高分子化合物的笨蛋一样，不经思考就冲进了一片森林，于是迷路、饥饿，并且还像那些爱心泛滥的小姐们一样把最后的食物喂给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兔子。
真是蠢透了。
他微微阖上眼睛，手边毛绒绒的触感使他感到慰藉，比起近乎轰鸣的安静，身边细微的咬啮声也令他放松了疲惫的神经。
浓密的黑暗之中，度玛陷入沉沉的睡眠。兔子将最后一点巧克力塞进嘴里，歪过头看了一会儿，转身跳入了草丛。
除了那对宝石般润泽的红色眼睛，它胸前的红色吊坠是这片阴暗森林里唯一的光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