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归》顾翾light

6、正确办法

　　陆修槿来了兴趣，示意对方继续。能让眼前这个小崽子都夸赞的人，想必极有本事。

　　“那人提供的方法有三：招募难民做工，予其活计，供其饭食；之后施以银钱，鼓励难民重新安置；待安置后再分发耕地自给自足。”
　　“倒是简洁……”陆修槿沉吟片刻，“慢着，我好像明白了。”

　　谢庭雨笑而不语。
　　“好小子，这便是简略将完整流程尽数安排了。”陆修槿大笑两声，“今年这般紧凑的时间，这般苛刻的题目，倒是难为他了。”

　　“陆公子，夸人可不是你这样的。”
　　“哟！”陆修槿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你还挺看好他。”
　　谢庭雨大方承认：“他比我强，未入官场便有如此见底，待到以后未必不如你我。”

　　陆修槿：“小谢大人，你只讲了其一，可是忘了还有一问？”
　　谢庭雨双手一摊：“我就大概瞟了一眼，他下面的答案我没看见。”
　　陆修槿：“……”

　　他话锋却转的极快：“小谢大人今年也至弱冠了吧？”
　　谢庭雨有些莫名其妙：“刚过二十，怎么了？”

　　对方感叹道：“真是时光飞逝啊，若你不是以此身份入京，没准今日同样参见殿试的考生就有你一份了。”
　　谢庭雨耸了耸肩：“若不是我被你带到京城来，在那种逃荒日子下，没准我早早地就去见我爹娘和兄弟了。”

　　陆修槿想起那个跟他说过两句话的少年，他亲眼见证了对方将他埋到乱葬岗里。沉默片刻，站起身来。窗外寒风凌冽，一吹到树梢便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院子里值班的小厮点了灯火，远处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看来今年是不会再有雪了。

　　“若你真是考生呢？”他背着手，依旧盯着窗外，冷不丁地发问道，“今日的题目你尽数看了，你说那人答的巧妙，如果是你，剩下那一问该如何作答？”

　　谢庭雨扯出个假笑来：“我？得了吧——”
　　“嗯？”对方转过身，对着他眯了眯眼，只是几秒的功夫，谢庭雨便败下阵来。这可真的有点糟糕，对他来说陆修槿本就亦师亦友，如今他真的提问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那老学究的课堂上。

　　可陆修槿不是什么偏远乡村的迂腐先生，更不是他打个哈哈就能过去的，谢庭雨不由得坐直，声音依旧平稳：“流感，最后一问。”
　　那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谢庭雨沉默片刻，似乎终于赢得的了嘴的使用权：“全部赐死，其遗留家人每户赏银一百两。”

　　陆修槿倒是没料到：“你认真的？”
　　谢庭雨：“陆公子，也许您是摄政王的得力干将，经历的糟污事也不少，可您终究是旁观者。我见过真实的流感和瘟疫。”他表情凝重，十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我见过，我以参与者的身份见过。”
　　“那种事情经历了一边就再不能忘了，陆公子。”他抬头看了陆修槿一眼，接着说道，“瘟疫传染的太快了，村子里又没有什么纪律管理，一传十，十传百，人畜互相传染……遭了瘟疫的村子，太偏远，也太贫苦，没什么有用的大夫，更没什么逃难的工具。用不了多久的，整个村子都死绝了。”

　　陆修槿欲言又止：“老谢……”
　　谢庭雨接着说：“不是我家，我当时逃难出来，在那儿呆了半月。去的时候村子只剩半数人家了，县官又封村，别说人了，连只鸟都出不去。我藏在个空的墓穴里——那家人应该是没等下葬就被村里人拉去烧了——靠着半袋干粮过了半月，待他们全死了，我便出来了，活着出来了。”
　　“我当时还庆幸，若我父亲在那时没被乱箭射/死，那小小的墓室还真容不下我们两个人。”谢庭雨表情没什么变化，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陆修槿不知说些什么，他捡到的这批孩子无一不是身世惨烈的，不然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摄政王，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好心人，此时倒是有点无所适从了，好在对方也不甚在意。

　　谢庭雨摆了摆手：“陆公子，陆大人，我是不知今日那些公子哥儿们有什么看法，可若你非要我说，我始终是这个观点：就地斩杀。瘟疫传播的速度，你没亲自见过想象不到，直接处置了，他们至少还少些痛苦。”

　　陆修槿沉声道：“老谢，你还记得十年前我见你第一面时同你讲过什么吗？”

　　谢庭雨：“当然了，当时你还是乞丐模样，讨人嫌的很。半夜不睡觉吟什么劳什子的诗，惹得我都爬起来与你理论。”

　　陆修槿笑了，小谢大人饮下一杯酒，接着说道：“那时你同我说要去重建一个盛世，我这辈子都不能忘。”

　　陆修槿：“我们做到了，是不是？”
　　谢庭雨点点头：“算是吧，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至少也没那么糟。如今也算是天下太平，不会有什么天灾战乱逼得百姓流离失所了。”

　　“你有没有想过，往后的日子，若是真的出现了那种情况，我们不必去用你所道的办法。”到这时谢庭雨终于站起身来，直视对方的眼睛，他瞧见那人眼中透着一丝光亮，他便也笑了。
　　“我相信。”

　　李府。

　　李准殿试归来无疑算是家中功臣，加之又是李家独子，一回家来便是院中张罗席面的热闹的场面。

　　“少爷回来了！”有小厮眼尖，远远见到马车便扯着嗓子汇报。
　　“准儿回来了！”其母沈氏忧心儿子，早早守在桌边等候。

　　沈氏见儿子回家放下心来，转头吩咐一旁的侍女：“阿准回来了，叫厨房开始准备吧。”
　　“是。”

　　“父亲，母亲。”李准进了门，三步并作两步踏进前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坐吧。”李恒点点头，并不多说些什么，开始动筷。

　　考题他已知晓，虽是早已听闻是摄政王亲自出题，倒也没想到这般难为人。但自己儿子平日刻苦好学，他自然是有信心的。

　　李准规规矩矩地坐下来。沈氏给他加了一筷子菜，连珠炮弹似的问道：“准儿，今日题目难不难啊，可有把握？在那呆了几天，累不累？饿不饿？”

　　李准笑了，宽慰道：“娘，您给我准备的被褥软和极了，没累着我。就是今年的题目挺意外的，好在之前学究多少教导过，儿子认真听了，今日并不算多难的。”

　　沈氏拍着胸脯，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李准：“儿子认为对的便尽数写上了，至于结果如何，便不必太操心了。”
　　李恒在一旁道：“准儿说的对，殿试既已结束，不日结果出来就好，如今不必再提了。”

　　沈氏高兴地张罗：“好好好，你们父子一条心，我便不提了。”紧接着话锋一转，“想来准儿过了今年也十八了，是时候给物色一个媳妇了。”

　　李准默默放下筷子，极其配合的听讲。
　　沈氏接着道：“枫桥白家嫡女，娘给打听过，聪慧贤良，是个极好的孩子。准儿你——”
　　“娘！我都未曾与人家姑娘见过面，张口就谈婚论嫁的，恐怕不太合适。”李准不太情愿。

　　沈氏：“这又什么关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准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老李，你快说说你儿子。”
　　对于李恒来说，这种事情他一向遵从儿子想法，但毕竟妻子都开口了，也只能略微敷衍道：“准儿，听你母亲的话。”

　　李准露出一个笑来：“娘，我就是不喜欢她嘛，我如今尚未入仕，如何能给人家姑娘依靠，待到儿子取得功名，您再替我张罗也不迟啊。”

　　沈氏见李准这么不配合，只能作罢：“唉，那便日后再说吧。”

　　饭后，李恒将李准叫到书房。

　　“父亲。”
　　“坐吧。”李恒坐在上首，抿了一口茶。

　　“父亲可是要问今日殿试之事？”李准多少也猜到了些。
　　“刚才不方便，现在你与我仔细说说今日之事。”

　　李准：“我原在那个考生后方答题，后来他被指认，却平白诬陷孩儿。后来主考官本要亲自处理这件事，突然出现了个小大人。”
　　他想着那人的模样，继续道：“那个大人我不认得，但他办事倒是利索，他知晓我是被冤枉之后便还我清白，我才好重新答题。”

　　李恒沉吟片刻，张琛与他是有些交情的。他告诉自己今日之事被那姓谢的小子截胡了去，那叫一个吹胡子瞪眼的，好在那谢庭雨虽然做派混蛋，倒也是个明白人，还了准儿清白。
　　“你说的那人姓谢，难怪你不认得，说是他早年一直跟随摄政王，近几年才入朝为官，别看他年纪小，却是个正儿八经的五品官。”

　　李准点头，思及那人莫名对他示好，还有……还有他并不理解态度，这不重要——他没跟父亲说这些。

　　“考题是摄政王出的，那小谢大人也在摄政王底下做事，偏又凑巧被你赶上了……”如今陛下亲政，虽不足以在朝堂上同摄政王抗衡，但也总是能说得上话的，殿试这般重要的事情……他没理由不怀疑。

　　李准沉声问：“父亲，您觉得这是个巧合吗？”
　　李恒淡淡一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无论今日事端是否巧合，咱们李家倒是真该站队了。”

　　李准犹疑地开口：“父亲您的意思是？”
　　“摄政王如今权势滔天，许多百姓甚至只知摄政王而不知陛下。我承认，摄政王这十年平叛乱，定边疆，安定天下实属不易。可无论如何，他只是摄政王，这天下，终归是陛下的。”

　　李准却不置可否：“父亲，我认为我们李家尽心做事便好，百姓安居乐业，边疆安宁，实在没有必要……”
　　年长者打断他，不以为意地道：“准儿，你还年轻，不知晓其中利弊。”

　　李准并不服气，但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