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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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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凉了起来。
北方的秋天向来是要比南方快一些的,最为明显的变化便是校园里那一棵棵的树:原本葱绿的叶子都染上了金黄,每次大风一吹就哗啦啦的在地上掉了一片。
景源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疯狂的减肥,不仅不吃晚饭,就连中午的饭都被他砍了一半,一下课就噔噔噔的在楼梯上跑上来跑下去,跑的现在整栋楼一听见脚步声,大家都会以为是他干的。
终于有一天,在上完厕所往班里走的过程中,景源成功把自己弄晕在走廊上了。
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大概是很久吧,因为他觉得他自己睡得特别沉,但也特别香。
自从他来到这个画室开始画画后,他没有一天睡得这么踏实过。
景源是嗅觉比味觉先一步醒的。医务室消毒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酒精,原本刺鼻而又显得消沉的味道,在这个时刻,却不知道为什么让景源很安心。
他贪婪的吸了吸鼻子,渴望着通过这种味道能够缓解一下自己的恶心与头疼。
“醒了?”郑浩诚的声音从景源的脑袋顶上响了起来:“刚给你打了点葡萄糖,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郑老师……”景源拖着虚弱的声音应了一声,他强撑着自己往起坐了坐,把身子靠在了医务室那个并不是很柔软的小枕头上,可能是因为刚才睡得太死了,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景源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酸又疼,一点力气都没有,难受得很。
“我挺好的,谢谢老师。”景源并没有如实回答。习惯性的缘故吧,他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喜欢让别人担心自己。
“不难受就行。”
看到景源确实没有什么大碍,郑浩诚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我快给你吓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减肥嘛。”看着郑浩诚关切的眼神,景源心里很愧疚,又觉得感动,他有些没底气地低着头拿手轻轻搓着盖在他身上的那张被子,小声说道:“八九月份真的很容易长肉的。”
“嗨哟,你也真够行的呀,景源。”郑浩诚都给他气笑了,想揍他吧,看他这副样子也下去重手,只得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巴掌:“我在这教了三年,就连女生我都没见过减肥给自己减晕过去的,你体检报告我又不是没看过,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才120斤不到,你还减啥呀?你给风吹跑算了!”
“郑老师~”景源一看郑浩诚的脸色不太好,立马拿出来自己撒娇的看家本领,吸着鼻子,用他那软糯糯的调子说着:“别生气了,老师。”
“别来这套啊。”郑浩诚没什么好气的拍开了他的手,从茶几上拿了两个小面包,砸在景源怀里,用一种半强制的口吻说:“给我吃了。”
“别把老师,都晚上了!”景源一看,那充满了碳水化合物的东西,立马大声嚎了起来:“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而不是让我长肉啊,老师!”
“吃,别给我废话。”郑浩诚盯着他,完全没把小孩的撒泼耍赖当回事。
行,你厉害,万恶的教师阶级,就知道使用强权!
景源最终还是委委屈屈的撕开了包装袋,不情不愿的把那两个面包咽进了肚子里。
哼,你给我等着,我诅咒我以后的肉长到你身上!景源看着郑浩诚,心里愤愤的想着。
郑浩诚最终还是没有让景源回去上晚课,批了个假条,让他回宿舍休息去了。
这个时候才不过晚上七点多,距离他们下课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景源以往每次回宿舍的时候,宿舍里总有那些急着跑回来的人嬉笑的喧闹。他一进门,不管是他们班的,还是隔壁班的,都会很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他会匆忙的一一应过,然后用脸盆端着他那堆瓶瓶罐罐,赶紧跑到水房洗脸,那架势就好像阿姨大妈们抢打折鸡蛋似的。
因为过于爱惜皮肤的缘故,景源早已习惯了早睡,每一次洗完脸就要马上睡觉。因此,他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他的宿舍是什么样子的。
如今,他有时间认真看了,但宿舍里的人一个也没在,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宿舍了。
景源叹了口气,脱掉鞋子,趴到自己床上开始做平板支撑,今天被郑浩诚生生塞了两个面包,他怎么也得把它们在睡觉之前给消耗了才行。
其实今天郑浩诚问他为什么减肥的时候,景源是撒了谎的。
他现在这么拼命,不全然是为了好看,也不全然是因为八九月份是长肉的季节,当然,这些原因都是占一部分的。但之所以这么拼,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压力太大了。
景源从小到大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他因为这个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和看不起,而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大概只有身材管理了。
他记得,他在13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发育的原因,他突然变得很能吃,在那段时间里,他的个头的确窜的很快,但体重也随之飙升,那段时间班里有说他胖的,有说他丑的,有一天,他实在受不了了,回家就大哭了一场,家里人问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瘦下来。
景源没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自己特别狠。
他只用了两个月就减下去30斤,等寒假第一天的时候,他的同学们看他的眼神眼神都变了,不少女生跑过来问他怎么做到的。甚至还有女生给他递粉红色的小纸条,说他长的真帅。
那是景源第一次被认可,被觉得优秀,也是他第一次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在那之后,像是着了魔一样,他开始疯狂的在意自己的外表,拼劲全力想办法,可以让自己更帅一点,更瘦一点,气质更好一点。
因为除了长得好看,他好像确实一无是处。
他一定要拼了命,也得让自己优秀才是。
景源心里想着,他不能再单纯的靠外表来满足自己病态的虚荣心了。
平板支撑的时间已经足够长,导致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又累又酸,两条胳膊和两条腿都已经开始打起了摆子,但他就是强撑着,不肯让自己趴下,他就是要硬生生的坚持下去,像是为了证明什么。
景源的学习成绩从小就不好,小学和初中一直处于班级的中下游,到了高中更是直接垫了底,被压在倒数前三的位置,毫无挣扎的能力。
他清楚的记得,在那个只看分数的环境中,他因为成绩不好,这个这么大的污点,不知道遭受了怎样的嘲笑,不知道被人怎么样诟病,他清楚的记得他是怎么忍气吞声的承受下那些看不起的冷眼的。
他本来都要放弃了,他本来就想那样自卑的,浑浑噩噩的混一辈子算了,反正他应该也考不上大学,等到高中毕业,应该也没人再因为成绩而看不起他了。
可是到了升高二的那个暑假,他却在学校的建议下,意外的学了美术。
大概是从小很孤独吧,景源一直喜欢用画画来表达他想表达的东西,而这突然变成了他优于常人的一个技能。
他现在依然记得那个美术老师夸他的话,那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和成绩有关的事夸他。
“画的挺好,加油好画画,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一共17个字的一句话,景源记了一年多,一个字都没有差。
在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像是被点燃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
听见了吗?你们这群傻逼,老子能考上,老子能考上!我一定要考的特别好,特别好,给你们这群东西看一看,我他妈的比你们想的优秀多了,我他妈也比你们优秀多了!
景源在心里默默的嘶吼着,他一定要考上,必须要考上,他真的受够了被否定,被嘲笑,被看不起的眼神了。
景源曾经想过,让他去外地的好大学他也受不了,所以他只要考一所他们本地的一般学校就好了。
可是他的成绩一定要很高很高很高才行,要不然他证明了半天,证明了些什么?
从那天开始,他带着不服气,呆着这个世界对他的偏见和他回馈给这个世界的偏见,以及他心里浓浓的恨意,踏上了证明自己的路途。
他根本不在乎文凭,不在乎工作,甚至都不在乎钱,考大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报复。
可是现在,景源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了。
周围的同学一个一个都在进步,尤其是周逸。他感觉周逸已经从原来那个似乎对画画一窍不通的水平,现在快要赶得超过他了。而他却还在一张一张的重复之前的东西。
他甚至都要不会排调子,不会调颜料了。
他现在开始焦虑,特别特别的焦虑,他开始通过他另一件擅长的事情——减肥来证明自己,可是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过往的那片黑沉沉的乌云又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他拼了命的跑,跑到两眼昏花,嗓子里充满血腥,却依然无法逃脱。
我绝对不能被超过!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我绝对不能再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景源想着,两排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像是要把谁撕碎一般,把他那张帅气的脸弄的格外的狰狞。
不行,你怎么可以就只满足这样!你就是把自己弄死,也要成为第一名!你一定要站在最高的地方,你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你要让所有人都无法把你踩在脚底下!让所有人都没有再去看不起你的资格!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景源终于没有撑住那已经完全不标准的动作,一下子瘫在了床上。
这或许是他坚持的最久的一次平板支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那结束时的动作实在太狼狈的缘故,景源突然有一种被人按趴在地上碾压的屈辱,在脸砸到枕头上的一瞬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的十分愤怒,但又格外无助的神色。
“哎呀,不容易呀,我们景源的这是终于去洗澡了?”周逸走了过去,揉了一把景源吹过之后变得格外蓬松的头发。
景源在开学时的颜色现在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变得灰黄灰黄的,把他那张因为近期过度减肥,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气色的脸衬的更加苍白和憔悴,给人一种像是生了什么病一样的感觉。
“回来了,逸哥。”周逸进来的时候,景源正面对着墙,侧身躺着。在感受到周逸的气息之后,他才感觉很费力的强撑着把自己的身子转过来,对周逸笑了笑:“我不就三天才没洗吗?不比你们勤快多了。”
“你哭了。”周逸看着景源转过来的身后,通红的眼睛,眼神色微微一怔。
在他的印象里,景源的眼睛是一直都亮着光的,是带着那个少年所特有的元气和活力的,在他的印象里,景源是时常都带着笑的,是笑的又傻又憨又可爱地喊着自己逸哥,把脑袋粘在他的肩膀上,要和他一起去画室,一起去食堂,一起回宿舍的的。
在他心里没心没肺,似乎天塌下来都和他没关系的人,居然哭了。
不过回想起来,景源最近确实有些反常,脾气变得越来越大,在上课的时候,经常因为一点没画好,就直接把画撕掉,跟人聊天的时候也经常喜欢毒舌的把人怼到说不出话,经常自虐似的不让自己吃饭,在大太阳底下一圈一圈的跑着。
他看着景源那张脸,不由有些心疼,想问问怎么了,却又害怕要是景源说出来了,自己没办法解决,没办法回答。
他周逸的活了这么多年,从没安慰过别人,也从没被别人安慰过,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是不是特别娇气啊?”景源看向周逸,自嘲般的笑了笑。他脸上挂着的笑容实在是有些没底气,甚至有些惶恐,像是等待着什么审判一般。
他特别害怕周逸冷冰冰的说一句是,但又期待的周逸说一句是,因为如果周逸把他哭的原因归究为娇气,大概就不会往下深究了。
他平常装的有些太好了,这才让周逸接受了自己,他哪里敢在周逸面前哭?他哪里敢让周逸看出来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就做好他那又傻又憨的低幼儿童就好了,千万不要让周一再看出来他面具背后的东西。
他已经喜欢上周逸了,他不敢让周逸讨厌他。景源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的衣服,他有些担心那宽大的衣服遮不住他刚刚一个人在身上打出来的瘀痕和抓出来的血迹。
早习惯了的周逸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坐在景源的床上,宽慰的拍了拍景源的后背,冲他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你这种人不娇气,还正常吗?”
很好,周逸没那么聪明,看不出来什么,景源在心里短暂的松了一口气,可能是他做贼心虚而导致自己太过于慌乱了,忘记自己在周逸心里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儿的人设,忘了周逸那种阳光又单纯的人士,绝对想不到小孩也是可以抑郁,可以病娇的。
景源就势把脑袋轻轻地搭在了周逸的肩上,周逸的个子比他高一点,肩膀自然比他宽一些,加再加上那层虽然薄,但十分结实的肌肉,让情人觉得很有力量,总忍不住想要伸出一种依靠的感觉。
“逸哥,求安慰啦~”他吸了吸鼻子,故意装出往常那种格外幼稚的语气,向周逸撒着娇。
就让他认为我矫情又烦人吧,景源想着。
反正周逸那么宽宏大量,是肯定不会嫌弃他的。
“可是我也不会安慰人啊。”这个要求可是为难到周逸了。想他周逸活了17年,直了17年,还从来没有需要过安慰人这个技能。
“要不这周日带你出去玩吧。”周逸想了半天,终于灵机一动,想着可以带景源去他以前老去那个电玩城玩一玩,他自己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去了,也挺想去的。
“好啊。”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景源立马就答应了周逸的提议。
还好,周逸松了口气,虽然这人是真的爱生气,真的爱难受,但好在他也是真的好哄。
“那我回去睡觉了。”周逸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景源一把揽住了他,没有让他走:“逸哥,你今天跟我一块睡吧,好不好?”
景源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突然一热,就这么把周逸抱住了。可能是他今天真的很难受吧,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冲动的想法,他真的希望周逸可以陪陪他。
也可能是知道自卑怯懦的自己不敢表白吧,反正联考完了就要分开,便下意识的趁着还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时候,多索取一些,多占有一些,这样在以后想起这段感情可能会少一些遗憾吧。
“为什么啊?”周逸却并不知道景源内心那些粉红泡泡。只是觉得现在天气还没完全凉下去,两大男人挤在那么小一张床上,真的不热吗?
“就想呗。”景源稍微低着头,不是很敢正视周逸的眼睛,他有些心虚的扯着理由:“林轩和罗斌不也是成天挤一张床吗?”
“林轩和罗斌挤一张床是为了聊天的。”周逸解释道:“你不是一熄灯就要赶紧睡你的美容觉吗?咱俩躺床上啥都不干,你不嫌无聊啊。”
“这不是我这颗小玻璃心又脆弱了吗?一个人睡难免觉得有些孤单落寞嘛。”景源用脸在周逸的后背上轻轻蹭着,那温热的触感和吞吐的气息让周逸的心里有那种又酥又痒的感觉。
“行行行,往里,给我腾腾地儿。”周逸无奈的叹了口气,把环绕在他腰间的那双欠不拉几的爪子拍了下来,让人滚到里头去之后,认命似的在景源的床上躺下了。他真的不是很能拒绝景源那乞求一般的语气和眼神。
“好嘞!”景源笑着,等到周逸也躺下来,立马就扒到了周逸的身上。
周逸其实也挺爱干净的,景源把脸凑过去的时候,鼻腔里都是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他十分满足地在周逸脖子上拱了两下。
看来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