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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林葭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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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贻潇脸色极其难看地走出御花园,他忽然扶着一棵槐树站住了,满树的叶片发出飒飒的声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的额上浸出一层汗珠,他捉紧领口,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颤抖得如风中的秋叶。
果然又发作了么?
这该死的病痛,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才终止?
随身的香囊里备着药,那是御医为他特制的药丸,煎制的时候还特意加入了冰糖和蜂蜜。但是,那份苦却从舌尖的味蕾弥漫至心底。
回王府时已经夜深了,府里的总管安彤却一直守在门口,一看见褚贻潇,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眼睛都亮了不少。褚贻潇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怎么了?出事了?”再一看,沈祁也抱着剑站在旁边,一脸古怪的神色。
“王爷您今天不是跟陛下要了个人么?内务府已经把人家送来了,您看这……这,是让这位公子住在云初楼还是别的地方?”
褚贻潇立即就明白了这两人的古怪表情是所为何来,笑了一下,眼底又涌出晦暗的阴影:“他人呢?”
“现下在西厢房,因为您一直没回来,所以属下暂时把他安置在那里。是否要让林公子搬进云初楼?”
“不必了,就让他在那住着吧。”褚贻潇说完,向西厢房走去。
沈祁急急跟上两步:“主子,您这是……要让他留在咱们这里?”
“不然你以为呢?!好啦,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林葭萌还没有睡,桌上的清油灯已经烧到了距离油面的一段灯芯,“嚓嚓”地响着,他伸手拨了拨,灯光又明亮起来。
已经很晚了,并不是不想睡.,但他在陌生的环境中总是无法入睡,这或于是来源于幼年时动荡不安的经历所致。父亲在宫廷倾轧中充当了政治牺牲品,被他曾经发誓效忠的主子赐予了一幅白绫,林葭萌与母亲被发配琼州。而三年后,伴随着另一场围绕废立储君而掀开的血腥一页,林尚书的家人又得到赦免返回京城,林葭萌更是被选为皇子伴读,随侍在褚震岚身边直至如今。
然而,再优裕的生活也无法抹去内心的伤痛,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一次次看见白绫下父亲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化为残缺的肢体,继而变成随风飞殇的粉尘,虚幻得如同镜花水月的倒影。
今日傍晚的一道圣旨,令他不得不再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看来今夜又是无眠了。
“笃笃”,有两下敲门声,林葭萌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深夜又怎会有人来敲他的门?可是紧接着又是“笃笃笃”三下重响,随即又是两声轻响,仿佛一种暗号。
林葭萌轻叹一声,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褚贻潇,轻袍缓带,身上只罩了件单衣,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他的衣衫单薄得像是要乘风而去。
林葭萌打量了他良久,最终弯了弯嘴角:“殿下,不冷么?”
“不欢迎我来?”
“不,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这个暗号。”林葭萌所指的“暗号”,即是指褚贻潇敲门时的两轻三重,这是褚震岚褚贻潇孩提时代的小游戏,林葭萌随侍褚震岚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褚贻潇很久没有来过西厢房了,这所院落原是作客房用,但是褚贻潇一年之中倒有半年是游历在外,静懿王府的客人委实少得可怜。他细细地看过房中陈设的一应家具物件,虽然有些陈旧,但非常整洁。他的目光又落到林葭萌带来的两口木箱上。
“你的琴呢?”
“摔坏了,找了许多师傅都说没法修。”林葭萌看他一脸不忍的神色,又笑了,“陛下后来多方寻觅琴师才终于把它修复,我也带来了,就放在左边那口箱子里。”
林葭萌起身打开箱子,取出琴来放在桌上,就着油灯光芒,果然能看见琴身有一道裂痕。
“是皇兄摔坏的吧?”
“是。旁人如何胆敢损毁太后遗物。”
“锵”,褚贻潇狠狠地拨了一下琴弦,眸中浮起一层莫名的凄凉。
林葭萌细长的眸子映着油灯跳动的火焰,美丽得有些诡异。“有些事情,还是忘了的好。没有人可以回到从前。”
褚贻潇平静的伪装被撕开一道惨不忍睹的裂口,他闭了闭眼:“你从来也没有要求过什么,从来没有,我是该说你无心追名逐利抑或是不想再落得你父亲那样的下场?”
林葭萌的嘴角浮现出两个小巧的笑涡,带着点尘不惊的笑意:“都有。葭萌可是很怕死的。”
褚贻潇看着他,林葭萌那明亮如初生骄阳般的笑靥灼得他的心倒塌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