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渊》小寺yoooo

1、第一章

　　低沉而虚渺的声音远远飘来，轻轻回荡在白扬的耳边——

　　“汝罪孽深重，着（zhuo），下天牢，入妄境，永生永世，孤苦无依，孑然一身。开天眼，见鬼神，通阴阳，世代晦暗，与污浊之物同存，无生无死，无爱无恨，无垢无净，深受其苦，无岸无边。”

　　恍惚中全身一轻，向身下的一片黑暗坠去，周围大雾茫茫，黑压压的一片乌鸦一样的不知名大鸟从头顶飞过，发出凄厉的惨叫，巨大的翅膀带来的气流搅的她发丝乱飞，一只鹰钩一般的爪子刮破了她的脸颊，连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到，就一个凌空翻滚接住了从上面抛下的一个青铜器皿，将其紧紧攥在手里，之后便如脱力一般任凭自己向深渊中坠去，紧闭双眼，心中却一片平静——

　　是的，很奇怪，明明是梦境，却能清晰感受到心跳的振动，翅膀拍在脸庞的钝重，手中的青铜器有些凹凸不平，铬得手生疼，隐约约感觉到上方有无数道视线在冷冷的盯着自己。

　　但她就是出奇的平静，心静似海。

　　不管正在高速下坠的身体，可怕的失重感，亦或是头顶千千万万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紧闭着双眼，却能看见有一道悲悯慈祥的目光始终在追随着自己。

　　等等，再等等。

　　一定有人会来救我。

　　白扬再一次从这个千篇一律的梦境中醒来，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个神奇梦境为什么称它为千篇一律呢，因为白扬已经连续五年每晚都做这个梦了。

　　白扬不是唯物主义者，她信鬼神，也信所谓前生今世，废话，当然得信，她自己就是干这些玩意儿的。

　　没错，白扬身居一个牛逼的要职:地府探员。

　　所谓地府探员，那可是非常之神秘的，他们不用坐班，不用打卡，神龙见首不见尾，有一块神奇的工作牌，只要现出工作牌，任何与常理不搭关系的案件都得悄无声息地从公安局移到他们手里。他们对外宣称特案组，很多高层都把握不准他们的真实身份，也没人能在工作之外的时间联系到他们，唯一能知道他们的，就是高层之上的高层。

　　是不是特别牛逼？

　　呵呵。

　　白扬要是听到这种形容，只会用她薄薄的嘴唇冷冷一撇，留下这两个字。

　　不坐班不打卡是实在的，其他的，也是真的，不过特案组可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牛气冲天，所谓特案组成员，专门负责处理一些地府遗留在人间的琐碎事务，比如要是地府一个没看住让跑了两个小鬼来人间捣出了乱子，那就得特案组，也就是地府探员来替地府擦屁股，直白点说，地府探员就是打杂的。

　　白扬为地府打了很多年杂，探案组在人间也是有编制的，不过不属于一般部门管，具体到底隶属于哪个单位没人知道。白扬从十八岁开始吃这碗官家饭，每月按时领工资，按时交税，日子过得如一摊死水。来活了就跟那群蛇精病同事一起去办公，没活了就搁家窝着烧烧菜。其实也算是不错，那话怎么说来着，考研的终点就是考公，虽然平时略咸鱼，但白扬也算是早早的到达了终点吧，白扬时常对自己的现况满意的点点头。

　　白扬住的是奶奶遗留下来的房子，在很老旧的小区里，回个家还得爬五楼，每次拎着一大堆瓜果蔬菜肉禽蛋奶或者抱着一堆快递一步步地爬楼梯的时候，白扬也会想自己是该努努力了。

　　当然这种努力的危险想法会在到达家中的瞬间烟消云散。

　　看着那堆一直没换过的的锅碗瓢盆，就会想起和奶奶在一起的漫长的时光，因为太过漫长所以屋里全染上了回忆的气息，白扬没有勇气走出这扇门，没有勇气离开这些飘着夕阳与油烟味的回忆。自从奶奶走后，白扬把家里彻底装修了一番，家装全改成了禅意风格，与过去格格不入。奶奶在的时候白扬一直没获得装修自由权，老年人总喜欢把家收拾地喜气洋洋，这里贴年画那里贴对联，家里还供奉着长仙，白扬也没好意思告诉奶奶她那完全是瞎供奉，她每个月还要去蛇族那边纳税呢，你看你个老太婆供奉出来的钱还不是得上交到地府，地府给大家发发工资的功夫，兜兜转转又回到白扬的口袋里。

　　白扬把这几年攒的钱全用来装修了，从客厅到卧室，都从一个普通温馨的小家彻底变成了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中式禅房，唯有那个厨房一点都没动过，白底蓝花的瓷砖与其连接的木质墙壁显得非常突兀，但白扬不在乎，她也没觉得突兀。装修工人好心建议她把厨房也去改改，跟整体风格更搭，她也没在意。

　　当然不能改了，她向奶奶在里面学做了二十几年的饭。

　　但凡里面的餐具没有摆在有点裂缝的白底黄花瓷橱柜里，锅没有架在油腻腻的灶台上，菜刀孔没有挂在墙上的钉子中，阳光不能通过不锈钢的盆反射在有点泛黄的瓷砖上，她都做不成一餐饭。

　　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坐在摇摇椅上看着电视，看着看着就慢慢睡过去了。白扬办完丧事下了地府一趟，花了点小钱托人带自己见了奶奶一面，意料之中的，奶奶知道孙女替地府当了好几年差这种事震惊又难过，哭的稀里哗啦，她好不容易稳住奶奶的情绪，在奶奶的抽噎声和千叮咛万嘱咐中递给她一碗热汤，看着她喝下后表情越来越茫然，慢慢地走过那道很短的桥，奶奶一生行善，桥走得很顺利。

　　看着奶奶小小的身影和其他过桥的人们一样消失在大雾中，白扬终于是有了点反应，她有点茫然了，之前的井井有条仿佛是另一个人，她很清楚奶奶顺利投生往世后就会变成别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但控制不住的，就有些茫然。

　　按说她对于生生死死也见得多了。

　　茫然没有维持多久，她回去的第二天就着手准备装修事宜了。